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别樣紅。
正值盛夏時節,蓮荷無疑是夏天最美的一道風景,它的清香、清逸與清新,讓炎炎夏日平添了幾多韻味啊!
總以為,古人比今人更懂生活,也最具浪漫風情。他們愛荷,不僅愛灼灼荷花、脈脈荷韻,更愛碧綠荷葉、青青荷風。采撷田田荷葉炒茶釀酒,甚至還可以做用具,縫綴成青衣,衣袂輕揚,清爽飄逸;舒卷成綠杯,載酒當歌,清夢悠然......
采荷以制衣,或許隻是一個傳說,高人﹑隐士以此為夏衣,想想都那麼清涼那麼美好,傳說本來就是美好的呀!楚國大夫屈原在《離騷》裡吟唱: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餘情其信芳。
詩人采荷葉剪裁成上衣,摘荷花點綴在衣袂上,不用顧及人們驚奇的目光,我隻要身心濡染青青荷風、馥郁荷香足矣。詩人在《九歌·少司命》中歌曰:“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美人身着用荷葉制成的衣裳,以香草作為束帶,宛若天上的仙子,倏忽而來,飄然而逝,給人們帶來袅袅香氣、徐徐清風。
不僅高士、美人愛制荷衣、穿荷衣,山野間農夫也頭頂荷蓋、身披荷衣,優哉遊哉。南北朝文學家庾信作有組詩《拟詠懷詩二十七首》,其中有一首是這樣寫的:
橫石三五片,長松一兩株。
對君俗人眼,真興理當無。
野老披荷葉,家童掃栗跗。
竹林千戶封,甘橘萬頭奴。
君見愚公谷,真言此谷愚。
你看,山間野老面對奇石古松,不以世俗入眼,僅存真性坦然,身披綠荷衣,悠然自得。身邊的小童随意打掃落滿栗子花的青石小徑,背景是千山青竹林,萬壑柑橘園。這是一種返璞歸真,是一種回歸自然的真性情。
不僅山野村夫披荷衣,江湖上漁夫也常着蓮葉為衣。盛唐詩人高适在《漁父歌》裡吟道:
曲岸深潭一山叟,駐眼看鈎不移手。
世人欲得知姓名,良久問他不開口。
筍皮笠子荷葉衣,心無所營守釣矶。
料得孤舟無定止,日暮持竿何處歸。
這個老漁翁坐在曲折深邃的山溪邊垂釣,人們不知他的姓名。漁翁戴着筍皮鬥笠,披着荷葉做成的衣服,心無旁骛,聚精會神守着魚竿。詩人擔心他的小船兒如果被風吹走了,哪兒是老漁翁的家啊!這擔心肯定是多餘的吧。
我們要是采撷一叢叢清荷,裁剪為衣,那會是一番什麼情景呢?從上而下,由外及内,會是怎樣的清逸襲人,清香誘人,清涼羨人啊!整個夏天就有了别樣風情,别具詩情畫意.......
且别打住,還有清冽清芬的香茶美酒呢,什麼茶、什麼酒?荷露茶、荷葉酒。荷露茶,就是從荷葉上收取那一滴滴沾染荷香的露水,然後用荷葉露水來煮茶。最愛荷露茶的是清代乾隆皇帝,每每夏日荷葉茂盛時節,他都會到承德避暑山莊避暑,在那裡一邊避暑,一邊處理國事。他曾揮筆寫下《荷露煮茗》:
平湖幾裡風香荷,荷花葉上露珠多。
瓶罍收取供煮茗,山莊韻事真無過。
在另一首《趁涼》中,還寫道:
收來荷露堪烹茗,伏出燕雛才下梁。
赢得晝長何所事,重翻舊稿一商量。
品着荷露茶,翻看自己的舊詩稿,眼睛乏了,擡頭看看梁間的乳燕,這種消夏方式确實美妙。自此,荷露茶聲名鵲起了。
至于荷葉酒,就有些講究了。将美酒倒入卷成筒狀的鮮荷葉内,飲時,将荷葉莖柄彎成“象鼻”狀,再将靠近的荷葉弄破,讓酒從荷葉的莖柄空心中流出,人直接在荷葉莖柄口處喝酒。酒香荷香相互浸潤,相得益彰,想象中應該妙不可言。
元代文學家陸文圭在《避暑》一詩中,詳細記述了荷葉酒的出處、形态和風味,詩雲:
當年避暑使君林,暇日諸賢肯過臨。
荷帶露香須緩折,酒無風韻莫輕科。
玉簪先透玲珑玉,金注徐傾潋滟金。
葉底可能甘勝蜜,欲屢小苦是蓮心。
這種特色酒啜飲起來有風情,細品起來有苦香,綠風蕩漾,解暑生津,是盛夏納涼的标配之一。
陸文圭詩裡用了一典,言明這荷葉酒的出處。唐代文人段成式在《酉陽雜俎.酒食》中雲:“曆城(今山東濟南)北有使君林,魏正始中,鄭公悫三伏之際,每率賓僚避暑于此。取大蓮葉置硯格上,盛酒三鬥,以簪刺葉,令與柄通,屈莖上輪菌如象鼻,傳噏之,名為碧筩杯。”鄭公悫是三國魏人,這種被稱為“碧筒酒”的荷葉酒早在魏晉時期就已形成,後盛于唐宋。
始于鄭公悫的荷葉酒備受文人雅士推崇,後傳到民間,蔚然成風。人們也将荷葉酒稱為碧筒飲、碧筒杯、荷葉杯、荷盞,因荷葉莖管彎曲,頗似大象的鼻子,又被稱作“象鼻杯”。僅聽聽這些名字,就讓人美不勝收,豔羨不已。
大詩人們特别鐘情這種别具一格的荷葉酒。唐代詩人白居易不僅自己愛喝,還用來招待親友。兄弟們聚會,他要歡飲:
石榴枝上花千朵,荷葉杯中酒十分。
滿院弟兄皆痛飲,就中大戶不如君。
——《失題》
想念老朋友了,他也要準備荷葉酒:
新酒此時熟,故人何日來。
自從金谷别,不見玉山頹。
疏索柳花碗,寂寥荷葉杯。
——《酒熟憶皇甫十》
釀好了新酒,詩人要用這碧綠的荷葉杯,和老友一醉方休。
北宋文學家蘇轼在杭州做官時,曾與朋友相聚,在西湖泛舟遊覽,興之所至,作碧筒飲,吟誦詩文,詩曰:
碧筒時作象鼻彎,白酒微帶荷心苦。
——《泛舟城南會者五人分韻賦詩得人皆若炎字四首》
道出了喝荷葉酒的奧秘。夏天宜多吃些苦味食物,因為苦入心,陰性帶涼,有燥濕瀉火之效。
南宋不少詩人常于炎夏暢飲荷葉酒,作為消夏的絕佳方式。大詩人陸遊在《橋南納涼》有句:“碧筒莫惜頹然醉,人事還随日出忙。”陳宓在《南康愛蓮即事》中說得更直接:“最是碧筒杯,晚涼可以飲。”李彭老飲着碧筒酒,還來了詩興:“碧筒呼酒,秀箋題遍新句。”喝着綠瑩瑩的酒,吹着清爽爽的風,吟着清朗朗的新詩,美哉妙哉啊!
而今的夏天有人說是“空調給的命”,可以這麼說,古人的夏天是荷葉給的情。元代詩人艾性夫在《荷葉》詩中,把荷葉的韻緻說得再貼切不過了:
愛蓮盡愛花,而我獨愛葉。
水仙翦圓碧,萬柄相倚疊。
……
不必滿川紅,香氣自薰浃。
潔可包龍城賈客之飯,
清可制三闾修士之衣。
……
醉仙卷作碧玉盞,歌妓攜來綠雲扇。
有時聽雨隔窗眠,湖聲十裡錢塘晚。
荷葉的形、荷葉的香、荷葉的種種佳處,數不勝數啊!
我愛夏天,我更愛夏天的一池清荷,愛着清淩淩的荷香濡染的一簾幽夢!
-作者-
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文學愛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聲》《鄉愁是彎藍月亮》和小小說集《河東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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