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的公司開始從員工嘴邊省下開支。比如一家互聯網文化公司，水果變成了黃瓜，并且一人限領一根，去晚了還領不到。一到下午，整個工作區都是啃黃瓜的聲音。

文 | 易方興

編輯 | 楚明

運營 | 小翠

公司現在能摳門兒成這樣，是趙靜沒有想到的。

她從事互聯網金融行業，公司最近從東三環搬到了東五環，這樣租金便宜一半。她拿卷尺專門量過前後的工位，發現如今的短了10厘米。這樣每一排就能比原來多坐一個人。工作8年，她也算是公司的中層了，現在，她要同另一個中層合用一個櫃子，每個人各用2層抽屜。

她找以前的同學訴苦，兩人立刻找到共鳴。這個同學在一家中型互聯網文娛企業工作，說他們公司現在連飲用水都省了，直接讓保潔員從衛生間接水，然後灌到水桶裡，燒開再喝。員工喝了兩天生水，還問“最近的水怎麼變味了”。

種種細節表明，互聯網企業集體過冬，縮減員工福利，成了裁員之外的另一個選項。

福利縮水，也有不同的手段。有的悄無聲息，有的大張旗鼓。

趙靜有一天去開中高層會議，會上要求各部門列出2020年要做的事情，行政部門平時接受員工的呼聲比較多，就寫上了“提高員工福利”，比如說“按照工作年限提供單獨櫃子”之類。

老闆當場就發了脾氣，并宣稱：“給員工太多福利的公司都活不長，公司現在首要考慮的問題是怎麼活下去。”

這個老闆私下指示行政部門，與其公司多買個櫃子，不如鼓勵員工自己掏點錢，個人多買點書架、置物筐放在桌上。這樣即便是再換工作地點，還能帶過去繼續用。

茶水間往往是公司小福利的集中體現。不少公司會發放下午茶，通常包括水果、零食、牛奶之類，目的就是讓員工能夠邊吃邊滿足地幹活兒。但自從今年以來，越來越多的公司開始從員工嘴邊省下開支。比如一家互聯網文化公司，水果就變成了黃瓜，并且一人限領一根，去晚了還領不到。一到下午，整個工作區都是啃黃瓜的聲音。

還有一些福利縮減，容易被忽略。周波是一家互聯網音樂企業的工程師，有一天他上班發現垃圾桶數量少了一半，丢個垃圾還得走到工位盡頭。後來他才知道，公司節約開支，一天早晚兩次的衛生保潔，減成了一次。

有時，一些公司高調地宣布調整員工福利，才能向外界顯示其謹慎度日的決心。比如今年初，一家互聯網出行公司發布公告，對非主業進行“關停并轉”、裁員15%之後，還提出要減少員工福利。

公告裡，茶水間的零食和全部員工的夜宵被取消，同時調整零食售賣機品類。員工如果要吃基本上得自己買。其次，取消了外部合作的健身房，自有健身房增加收費課程。第三，在員工餐飲上，取消餐廳和咖啡廳的補貼，部分食品的價格可能會有小幅度上漲。第四，取消員工生日禮物，在生日和周年時員工會收到祝福賀卡郵件。此外，包括辦公用品、員工擺渡車、辦公工位等員工福利也都大幅度縮減。

許多網絡群衆在看了這份公告之後才明白，原來這家公司之前的福利這麼好。

該公司員工自然不樂意，甚至有人抱怨，福利全部被砍，還不如被裁掉，起碼可以拿裁員補貼。

▲ 圖 / 《這個不可以報銷》劇照

對公司福利縮小這件事，企業主和員工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陳鵬創業6年，經營一家互聯網民宿企業，如今擁有10多個員工。作為創始人，他道出老闆設計福利的心思。

“五險一金和工資是最基本的，這些的優先級永遠在福利之前，而且社保必須足額繳納。”他每給一個員工發1萬塊錢工資，算上五險一金之後，公司實際上要支出近1萬5千塊錢。

2017年的時候，國内民宿行業發展很快，整個行業都在砸錢急速擴張規模，陳鵬也沒忍住。公司員工擴張到60多人，招進來的都是年輕人，每個月都集體出去旅遊一次。”但業務擴張之後，緊随其後的是很大的人力開支，但公司還在市場開拓階段，缺乏變現能力，到2018年錢很快就燒完了。

“當時我真覺得我的公司要完了，要成為被員工讨薪的對象了”，他挨個找人談話，勸退了幾十個員工。與此同時，公司的購物卡、團建等福利一并取消。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陳鵬屬于“無良老闆”的類型，等于變相裁員卻不給補償。

但他暗自慶幸這種“無良”的做法，“要不是這樣我就死了”。後來他又融到一筆錢，成功在2019年活了下來，公司還開始盈利了。現在，他又開始給員工發福利了，每逢節日都發錢，但背後充滿了老闆的心機。比如，聖誕節一人發200塊錢，10多個人也才2000多塊，比招一個人便宜多了。

和陳鵬所想的一樣，活下來，是許多老闆在這個冬天裡最要緊的事。為了實現這個目标，有的人不惜一切代價節約開支，甚至還利用福利政策，來誘導員工增加工時。

有的公司，如果要拿加班補貼，則必須日工時11.5小時以上。把班車時間往前提一個小時，就自動延長了在崗時間。還有的公司，就連晚上下班的時間都會變相規定，隻有在下班一個小時之後，才允許提交打車報銷。

甚至，到了某種程度，有的公司創造性地給員工灌輸了一些福利，“讓你休息就是福利”，“公司離地鐵近，是福利”，“上廁所不控時，也是福利”。

▲ 圖 / 《北上廣不相信眼淚》劇照

經濟學家杜森貝利曾提出一種“棘輪效應”，是指人的消費習慣形成之後有不可逆性，即易于向上調整，而難于向下調整，尤其是在短期内，這種消費是不可逆的。

福利亦是如此。如果員工們享受過一段時間的高福利待遇，一旦縮水甚至取消，必然難以接受。也應了那句老話，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一家有“豬廠”之稱的互聯網企業，原先食堂很豐盛，員工餐光早餐就有十幾種，午餐和晚餐中，粵菜、川菜、家常菜各不相同，夏天的時候還能吃到小龍蝦。最重要的是，這些全部免費。而在今年，這家公司把免費食堂改成發餐補，一個月補貼700塊錢。

雖然有員工抱怨，但橫向比較起來，這裡仍然提供了行業裡算作優秀的夥食。更何況，該企業從今年初就頻頻傳出裁員的消息。能保住飯碗的人，已屬幸運。

表面上是福利的縮水，很大程度上，也體現了一個行業的興衰。互聯網行業随着風口而生，常常以高薪資、高福利來吸引人才，福利最好的時候，也反映了行業最繁榮的時候，反之，也折射了行業的至暗時刻。

張偉從事在線教育行業。公司最近把上班時間從9點30分調整到了9點，同時今年年會取消。與公司的處境相似，整個市場上，在線教育面臨着殘酷的倒閉潮。 2017年至今，或有過融資，或有媒體宣傳，但停止運營的教育企業至少達到166家。

除在線教育行業外，互聯網造車行業也成為2019年最慘的行業之一。2019年3月，基石資本董事長張維稱，“2019年将是造車新勢力的倒閉年。”果然被其言中，國家補貼減半，地方政府補貼在經過3個月的過渡期後也退出曆史舞台。新能源汽車市場遭遇寒流，公司員工自然談不上福利。一家互聯網車企的員工自我安慰道，“現在能發工資和五險一金就不錯了，福利是不敢想了。”而前兩年的這個時候，他們還集體在日本旅遊。

趙靜所在的互聯網金融行業，2016年前後的兩年是真的“春風得意馬蹄疾”。行情好的時候，她所在公司的每年都發全員獎金，過節就發購物卡，每周都出去吃大餐，打車全報銷。

兩年一過，紅利期已成了過去時。各種P2P相繼爆雷，監管措施一嚴再嚴。今年中秋節，别說購物卡了，趙靜連份公司的月餅都沒收到，取而代之的是老闆老家的特産——大棗和堅果。

如今，市場上一些頭部企業和效益好的企業仍然能保質保量地發放福利，但對那些腰部甚至底部的公司來說，福利的縮水可能成為常态。

一個殘酷的事實是，2020年已經要來了，但從2018年開始的冬天依然滞留。這一次，從一級市場蔓延過來的寒意，讓投資人小心地捂着錢袋子，叮囑創業者，放棄一切幻想，活下去。

畢竟，隻要能活下去，福利隻是次要的問題了。

（文中趙靜、陳鵬、周波和張偉為化名）

▲ 圖 / 《半澤直樹》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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