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花雖然沒有花香,不及蘭花、桂花等,但若靜日靜夜或清早半夜細細領略,一陣清風吹過,不獨菱角花,就連荷葉蓮蓬都有一股清香。“香菱”之名由此而來,同時,香菱也正是那一株菱角花,隻願在不起眼的角落靜默的綻放,為世界貢獻自己那一抹馥郁香氣……
命途坎坷
香菱本是甄府千金——甄英蓮。出身書香世家,本可以受着詩詞熏陶,無憂無慮,若不是那年元宵,她本是金枝玉葉,誰知最後卻隻能是“小姐身子丫鬟命”的下場。
說來也巧,書中有三個女子與那沉迷于風孽情債的癞頭和尚有過淵源。一是黛玉,小時生了一場大病,癞頭和尚前來想化她出家;二是寶钗,因身體不好,癞頭和尚特意給了薛姨媽“冷香丸”的秘方;三便是香菱,癞頭和尚一見尚年幼的她便大哭:“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内作甚!”甚至賜詩一首:“慣養嬌生笑你癡,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菱花”亦即“香菱”,“雪”亦即“薛”。她的命運已被這首詩定下,前路已定,注定坎坷。
香菱在元宵節之時,被人拐走,可憐的她從此過上了慘無人道的生活。“他說是打怕了的,萬不敢說,直說拐子是他的親爹,因無錢還債才賣的。再四哄他,他又哭了,隻說:‘我原不記得小時的事了!’”
這是賈雨村的門子口中的香菱,香菱究竟遭受了怎樣的磨難與虐待,我們無從可知,但是這種痛苦絕非常人可受,因為它已經痛到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思想、改變一個人的心智,可怕至極,不禁讓人為之垂淚,而賈雨村明明也有機會能讓香菱母女相認,卻因為畏懼四大家族的勢力而選擇亂判葫蘆案,讓人唏噓不止……
“甄英蓮”亦即“真應憐”,“香菱”亦即“相憐”她注定是個可憐、不凡的女子。
一次重生
終于,在香菱十二歲那年,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她一生的轉折點出現了,馮淵要将她買回家做妾,一心一意待她好。
“馮淵年紀十八九歲,酷愛男風,不好女色。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見這丫頭,他便一眼看上了,立意買來做妾,設誓不近男色,也不再娶第二個了……”
是怎樣的一見鐘情,得以使一個本好男風的男子願意死心塌地與一佳人長相厮守,“前生冤孽”更是指他們的前世情深,足以超脫一切的阻礙。
眼看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就要展開,偏偏拐子又将香菱賣給了“呆霸王”薛蟠。“馮淵”亦即“逢冤”,與薛蟠搶香菱,隻能落得慘死的下場,香菱隻好跟了薛蟠,或許以後的她還是很感激薛蟠,因為是他終于讓自己過上了人的生活,從此可以掌握自己的思想,不用再遭人毒打,從此有了自己的身份,而不再是一個“拐女”,從此不用在拐子的威逼利誘下,夾縫中生存……
在第七回中,周瑞家的問香菱:“你幾歲投身到這裡?”又問:“你父母在何處呢?今年十幾了?本處是哪人?”香菱聽問,搖頭說:“不記得了。”
此時的香菱已經脫離了拐子的勢力,她本可以從容的回答自己本是甄府千金的身份,可是不管别人問什麼,她都隻答不知道。這不僅僅隻是香菱的條件反射,更是因為和拐子相處的那段時光,她不願意再回憶,關于自己的過去她也不願意再回憶,她想要重生,就像鳳凰一樣涅槃,從而綻放屬于自己的光芒。
她每次出場時都是“笑嘻嘻地走來”這是她脫離苦海的喜悅,對于父母,對于自己,對于曾經,對于和拐子的那段時光,這種不記得,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件幸事?她的“麻木”才是她的福氣。香菱是寶钗給的名字,她是香菱,英蓮已經成了過去……這是她的第一次重生。
可是進入薛家的香菱真的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嗎?
二次重生
“薛家仗着勢強人多,将馮淵打了個稀爛,擡回家三日便死了,生拖死拽,把個英蓮拖去。”後來被薛蟠的妹妹薛寶钗取名叫香菱。香菱本先是做薛姨媽的丫頭,隻薛蟠成日家中與薛姨媽渾鬧,薛姨媽拗不過,一年後擺酒正式納了香菱做妾。哪知這薛蟠喜歡了沒幾日,不出半個月便看做馬棚風一般了。
“生拖死拽”香菱是被薛家搶拉而進的薛府,内心自是有萬般不願意,再加上是“拐女”出身,地位自是不高,一開始便隻能任勞任怨地當個小丫鬟,誰知又被薛蟠觊觎美色,無奈做了薛蟠的妾,以為能安穩的相夫教子,可這呆霸王卻喜歡了沒幾日便又将香菱視作糞土,可憐的香菱年紀輕輕就要守着空床。
論樣貌,周瑞家的評價她“這個模樣兒,竟有些像咱們東府裡的小蓉奶奶的品格兒。”可是,再美的花兒,若是插在牛糞上也隻能凋零……香菱或許原以為自己能像鳳凰般涅槃重生,可是沒想到卻又重重跌落。
終于,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香菱或許還得感謝柳湘蓮,将薛蟠打了一頓,而後薛蟠外出遊藝,也就是他這一走,香菱得以跟着寶钗住進大觀園,就是這一次經曆,香菱不僅見識了園中的繁華,更是跟着黛玉的引導受到了詩詞的熏陶,這是她的第二次重生。
“詩呆”
進入大觀園的香菱,沉迷于學詩。“香菱學詩”是最令人耳熟能詳的一個情節,那麼香菱究竟學到有多呆呢?
“香菱拿了詩,回至蘅蕪苑中,諸事不顧,隻向燈下一首一首的讀起來。寶钗連催他數次睡覺,他也不睡。寶钗見他這般苦心,隻得随他去了。”
因為熱愛,所以一經詩詞,便直接達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如此“呆”如此執着,令人動心。之後,黛玉給香菱留下了詠月詩的作業。
“香菱聽了,喜的拿回詩來,又苦思一回作兩句詩;又舍不得杜詩,又讀兩首。如此茶飯無心,坐卧不定。”
功夫不負有心人,香菱終于做出了一首詠月詩,可交于黛玉,卻不受黛玉青睐。于是香菱又開始冥思苦想。
“香菱聽了,默默的回來,越性連房也不入,隻在池邊樹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摳土,來往的人都詫異。”
不入房、出神、摳土,種種行為都是香菱感人肺腑的“呆”,如此執着,必成大器,可是第二首詩,又被黛玉駁回。你以為我們的香菱會就此放棄嗎?錯!
“各自散後,香菱滿心中還是想詩。至晚間對燈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後上床卧下,兩眼鳏鳏,直至五更方才朦胧睡去了。”
前是廢寝忘食,後是夢中作詩。勤能補拙,香菱終于在夢中得到八句。為何會在夢中得到呢?或許是香菱之“呆”,甚至已經感動了上天,讓她在夢中做回了幸福的英蓮,飽嘗少時甘甜,以至于不禁做出“博得嫦娥應借問,緣何不使永團圓。”的千古名句。
香菱雖然執着得近似頑固,但要想達到更高的程度,就必須把這種激情和勁頭投入到其中,隻有這樣的“呆”勁,才能取得成功。
“情呆”
香菱的“呆”更不終結于此次作詩的表現,在面對愛情一事上,她的執着,絕不輸給黛玉的執着“還淚”。
盡管嫁給了薛蟠的香菱心有不甘,可是她畢竟也是出身貴族的小姐,心中自有定數,明白嫁給了薛蟠意味着什麼,此後的一生,自己都注定要将與薛蟠綁在一起,所以她也放下了對“呆霸王”的成見,渴望與他度過餘生。
當薛蟠在外尋花問柳被人打得半死,香菱哭得眼晴都腫了,這更是因為,她為自已付出珍貴的呆情。在第六十二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香菱恰好拾得一朵“夫妻蕙”,在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香菱更是抽得“并蒂花簽”并附有“連理枝頭花正開”一詩。
要知道“連理枝”的枝頭連在一起,一般是不會開花的,可是香菱的連理枝上花卻開得正豔,是否可以理解為,這朵花是香菱的化身,薛蟠外出,香菱獨守空床,可是她對薛蟠的“情呆”卻依然濃烈,以至于開出了一朵花,企盼薛蟠能回心轉意。前是“夫妻蕙”後有“并蒂花”,這些象征着夫妻情感的植物,是否是曹公對香菱執着于一份愛情的“情呆”的最高評價呢?
她永遠是那麼癡情,那麼溫和,那麼專一。
香菱在這充滿污濁的世界中依然保持純淨,看不到污穢,出淤泥而不染,她美好得把一切事物都看得那麼簡單。當她聽說夏金桂要嫁進薛家時,寶玉為她擔心:“你日後的日子,怕要難過了。”可她想到的竟是“日後詩社又添一個作詩的人了。”她就是這麼呆,這麼簡單,這麼美好。
生活如紙,你清雅作畫,便有漁歌山水;你蕭然落筆,便是流水落花。香菱卻用自己的“呆”去感染着生活,恬淡處世,就總能在紛亂的世事中,理出個橫平豎直……
作者:颦玉,本文經作者授權發布。歡迎關注我的頭條号:少讀紅樓,為你講述不一樣的名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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