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王為啥在雙塔山上建古塔?
康熙垂青磬錘峰
乾隆傾心雙塔山
去諸險峰建古塔
昭告天下為奚王
曾經征戰大漠金戈鐵馬的庫莫奚族沒有自己的文字,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在曆史的長河中就沒有話語權。但雙塔山頂的千年古塔,填補了這一空白。下面就聽聽傅新春講述的這段驚心動魄的古老曆史——
揭秘雙塔山之謎
作者:傅新春
一、懸疑千年的古塔
在承德避暑山莊四周天造地設的十大丹霞奇觀中,如果說受到康熙皇帝垂青并被賜名的是武烈河對岸孤石挺立的“磬錘峰”,那麼喜歡搜奇索古的乾隆皇帝則最待見遠在灤河水畔比肩而立的“雙塔山”。倒不是因為那兩座拔地湧起亭亭對立的仙人頭形似浮圖,而是在絕頂之上有一座無名三層方形古塔。
這塔到底是誰建的?建于何年何月?究竟是怎麼建上去的?為什麼要在絕頂之上建造一座古塔呢?自打六歲跟着爺爺來到避暑山莊,弘曆便對此耿耿于懷。在心裡埋藏了七十多載,直到八十大壽那年終于忍耐不住了,便命守吏構木為梯,遣人登視。雖然上去的人也沒鬧出個子午卯酉,倒是把上面的情況都詳記下來。誰知聽了守吏的禀奏,卻讓他老人家更糊塗了。那上面除了磚塔,竟然還有案幾香爐,供着刻字的石片,居然還種着兩畦韭菜。這就怪了,上面沒水沒糧沒屋沒床,除非神仙,誰在那上邊幹啥?所以,當了太上皇以後,他仍然魂牽夢萦,揮毫潑墨畫了一幅钤有“太上皇帝”、“古稀天子”和“八征耄念之寶”玺印的《雙塔峰圖》,并在畫上題了四言絕句作念。
“雙峰聳翠肖浮圖,人影東西照灤水;鹿苑當年了不殊,插雲南北拟明湖。”盡管太上皇沒有直抒心中的遺憾,卻還能從字裡行間中看出是心有不甘的。倒是大學士紀曉岚善于揣摩聖上的心思,不但偷偷跑到雙塔山下去找廟裡的和尚打探一番,還把這點事記到他的《閱微草堂筆記》裡,當志怪聊齋跟《承德府志》裡的記載相互照應。要不然,現在的人們更是大眼瞪小眼,以訛傳訛了。
那麼,這座奇怪的古塔到底是誰建的,建于何時,為什麼建在絕頂之上,建塔又有什麼用呢?僅憑傳說和揣測顯然是無法深入探知的。大凡古今中外之謎都有三個最關鍵的特質:一個是沒人知道,一個是沒人記載,還有一個是知道的人沒有流傳下來,隻能憑文物本身去探查。文物本身也有三個特征:一個是有物無文,一個是有文無解,最後則是有物有文但是無解。雙塔山之謎便屬于兩個後者:知道的人沒傳下來,雖然有物有文但是無解。
難道就真的沒有解了嗎?非也。除了那座塔本身的文物特征,《魏書》、《新唐書》、《舊唐書》、《遼史》、《五代史》和奚琴、奚車、燒酒甑鍋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在烽火紫塞灤河岸邊的這座古塔,既不是王家兄弟在礁石上建的小廟,也不是乾隆皇帝夢見的白胡子老頭所建。真正建塔的人應當是後來成為西奚王的庫莫奚元俟折部大俟斤(酋長),名叫去諸。這座三層古塔正是他在整個部族危難之際,救亡圖存,稱王抗争的标志。據推算,此塔大約建于唐懿宗鹹通七年,即距今兩千一百五十一年前的公元八百六十六年。
二、去諸是誰?
一些視角隻盯着避暑山莊的人會天真地以為承德的曆史隻有三百年,比美利堅建國還早七十年。其實早在兩千三百多年前,燕國大将秦開退胡千裡,構建紫塞的時候,這裡就已經成為右北平郡屬了。西漢的飛将軍李廣曾經在這裡任過太守,射虎擊匈奴。到了東漢時期成為東部鮮卑的遊牧場,三國兩晉時期為宇文鮮卑的栖息地,後來被慕容鮮卑建立的前燕所滅。被打散的宇文鮮卑逃往潢河(西拉木倫河)流域的松漠深處,分别繁衍成契丹和庫莫奚氏族部落。北魏時期,郦道元來到磬錘峰的時候,庫莫奚人已經在這裡繁衍生息了。土河(老哈河)上遊和濡水(灤河)的中上遊,也就是燕北長城和北齊長城之間的紫塞,正是他們祖輩的家園。庫莫奚人在此生存約八百年之久,曆經兩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和遼、宋、金,一直延續到被金世宗所滅。
《魏書》和《舊唐書》記載:庫莫奚居住弱落水,本匈奴之别種,宇文鮮卑之後,始見于北魏,後稱奚。“所居亦鮮卑故地,即東胡之界也。在京師(長安)東北四千餘裡。東接契丹,西至突厥,南據白狼河,北至稸國。自營州西北饒樂水以至其國,勝兵三萬人。每随逐水草,以畜牧為業,遷徙無常。”唐太宗時期,庫莫奚與契丹一起被設為東北“羁縻二蕃”,置饒樂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奚王官拜右領軍兼饒樂持節都督,被賜國姓李氏。玄宗開元年間,奚王牙帳從饒樂水(西拉木倫河)内遷至七金山土河川(老哈河上遊遼中京一帶)。
庫莫奚分為五大部落,分屬阿會部、處和部、奧失部、度稽部和元俟折部,五部皆歸奚王統轄,各部分設大俟斤。奚王世系起于貞觀三年(629)蘇支始立,至光啟二年(886)末代奚王突董蘇遜位,共立十七任、二百五十七年。至第十六任奚王匿舍朗晚期,懿宗鹹通元年(860),在契丹遙辇氏可汗的扶持下,七老圖山東側哲裡部俟斤(酋長)時瑟自立為王,同五百親兵守衛的七金山奚王牙帳分庭抗禮。後來成為契丹的傀儡奚王,共曆二十五任、二百六十二年(860—1122)。
元俟折部是生活在灤河中上遊和潮白河流域的渴野州庫莫奚部落,有數千帳落。由于地處奚境西南,遠離契丹,毗鄰大唐幽州範陽郡,兼守塞外的奚關(古北口)和盧龍塞(喜峰口),曾經飽受安史之亂和唐軍征讨之苦。去諸本是部落俟斤的兒子,子承父業,世襲部落大俟斤的時候,正值氏族危難之際。遭受唐軍重創未複,又遇契丹恃強侵淩,萬萬沒想到的是,同為庫莫奚的時瑟竟然助纣為虐,分裂部落聯盟。經過六年的抗争,面對咄咄逼人的态勢,在奚王複興無望的情況下,為求自保,統轄遠離契丹又使奚王鞭長莫及的西奚部衆,他毅然帶領元俟折部在懿宗鹹通七年(866)脫離庫莫奚部落聯盟,自立為西部奚王。
三、一段不該忘卻的曆史
天寶四年(745),庫莫奚懷信王李延寵不甘受平盧節度使安祿山的欺淩,在契丹崇順王李懷秀的蠱惑下合謀誅殺了唐朝和親契丹的靜樂公主,一起反唐歸附回鹘。當時契丹衰落而奚族雄起,“好與契丹戰争”的庫莫奚人占據營州以及幽州邊地,頻繁犯邊。大唐三任盧龍節度使相繼出兵征讨,劉濟曾兩度率兵進剿奚境,虜獲不可勝計;李載義于大和四年(830)破奚,生擒第十五任奚王李茹羯;張仲武于大中元年(847)大破北奚、山奚。經過唐朝軍隊的多次清剿,緻使原本強盛的庫莫奚元氣大傷。到了第十六任奚王匿舍朗的時候,已經族力式微。
開成五年(840),回鹘汗國為黠戛斯所滅。會昌二年(842)契丹遙辇氏第七任耶瀾可汗屈戍審時度勢,果斷歸附大唐,拜雲麾将軍,守右武衛将軍。可是昏庸無能的匿舍朗卻一意孤行,繼續與大唐為敵,遭到張仲武的毀滅性打擊,從此一蹶不振。在鹹通(860—874)十多年裡,“部落寝強”的契丹遙辇氏第七、八兩任可汗一邊遣使朝貢長安,一邊對近鄰庫莫奚瘋狂掠奪,殘暴欺淩。在光啟至文德年間(885—888)“乘中原多故,北邊無備,遂蠶食諸部,達靼、奚、室韋之屬,鹹被驅役”。經過近三十年的征伐,終于占領塞外全境,遂多次入侵幽州、薊州。逼迫盧龍節度使劉仁恭率軍過摘星山讨伐,放火燒塞下草原,使契丹不得留牧,戰馬多死。
到了天複元年(901年) 遙辇氏第九任可汗痕德堇即位,以耶律阿保機為夷離堇(元帥),專征讨,連破室韋、于厥及奚帥轄剌哥,俘獲甚衆……将奚人七千戶遷徙至饒樂之清河,創為奚叠剌部。緊接着,又率萬騎攻打平州,守将劉守光假意議和,伏兵擒其大将,緻痕德十年不敢近邊。《新五代史》載:“契丹阿保機強盛,室韋、奚、稸皆服屬之。奚人常為契丹守界上,而苦其苛虐,奚王去諸怨叛,以别部西徙妫州,依北山射獵。常采北山麝香、人參賂劉守光以自托。其族至數千帳,始分為東西奚”,“号可汗州”。《遼史·地理志》記載:“五代時奚王去諸以數千帳徙妫州(八達嶺外延慶、懷來交界處)。”
從史料上看,西奚王去諸在位的四十七年(866—913),正是契丹侵淩日甚一日的時候。他先是獨立自保,接着忍氣吞聲替契丹人守“關”看“塞”,防止漢人北征,但是“苦其苛虐”。最後忍無可忍,便把兩河流域數千帳落召集到一起,背井離鄉投奔大唐,西遷至遠離契丹的燕雲妫州,自立“可汗州”偏安一隅。雖遇契丹多次征剿,但在後梁和後唐的庇護下,加上後來契丹女舍利逐不魯叛遼,西奚仍延續三代、共七十一載。直到遼天顯十一年(936年)遼太宗耶律德光立河東節度石敬瑭為晉皇帝,得到燕雲十六州,末代西奚王拽剌于馬前迎谒,表示悔罪。次年春正月,遼太宗“遣國舅安端發奚西部民各還本土”,西奚人又被迫遷回到塞外故地,成了傀儡奚王的臣屬。
四、立塔稱王
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總會在曆史長河中缺失自己的話語權。但是,雙塔山頂上的千年古塔卻填補了這一空白,講述着這段驚心動魄的古老曆史。
去諸世襲元俟折部大俟斤以後,面臨着三重壓力,一是契丹人的掠奪蠶食,二是東奚部落的反叛,三是奚王以唐為敵的荒唐決策。随着時間的推延,強大的契丹已經勢不可當,賣主求榮的時瑟更是小人得志,而昏庸無能的匿舍朗卻仍然一意孤行。如果繼續下去,整個元俟折部恐怕會重蹈東奚覆轍,陷入内憂外患之中。無奈之下,去諸決定自立為王,獨立于奚王牙帳和東部奚,南靠大唐抵禦契丹以圖自保。然而,此舉受到一些部落長老的強烈抵制。
立足未穩的去諸若想得到舉族擁戴,就必須“君權神授”,春祭大典的神山便成了他的首選。經過薩滿巫師通神占筮,發現現有奚王和東奚王都是僭越之徒,真正的奚王被石神舉在頭頂,乃大唐天子欽賜的石母。去諸派人攀上山頂,果然找到一塊石牌,石牌上赫然刻着兩個大字:“王”與“仙生”的合體字。舉族嘩然,長老們目瞪口呆,一緻擁戴去諸為王。
但是若想得到整個庫莫奚氏族的認可,就必須昭告天下,申明新晉奚王的正當性與合法性。于是,去諸便依據薩滿巫師傳遞的的神祗,命人在絕頂之上建了一座供奉王位石牌的唐式四角三層白灰抹面的三層磚塔,昭示他既有神靈和天子的聖谕,又有大唐的庇護,一來示好幽州範陽郡的盧龍節度使,二乃警示肆無忌憚的契丹人,第三是壯大聲勢,凝聚支離破碎的氏族部落。
在絕頂之上建塔,對于擅長攀岩射獵的庫莫奚人來說并不是什麼難事。由于毗鄰南部邊陲,深受漢文化影響,以塔明志,鎮妖敬神,複興大奚,就成了去諸臨危受命的圭臬。就地取材,建窯燒磚,構木為梯,在南峰面南而建一座“奚王塔”,表明對大唐王朝的效忠。塔的落成正好趕在季春聖山大祭,在各部族奚人彙聚灤水河畔雙塔浮圖的時候,去諸正式宣告稱王,統轄以元俟折部為主體的灤河、潮白河流域的西部奚族。并在北峰植以“起陽仙草”,以遠古“獻羔祭韭”的習俗表達對神靈的敬畏和收複失地的決心。
盡管後來無法抵擋契丹的全面進攻,不得已為之駐守邊界,卻苦其苛虐。去諸隻好帶領部族遠走妫水山澗的峽谷中,在危崖上鑿窟而居。但是這座聳立在絕頂上的古塔卻奇迹般地留存下來,那塊刻有“王”字的石牌依舊高聳峰頂,以至于在灤河刻石記碑的遼太祖竟渾然未覺。
值得慶幸的是,絕頂上的方形塔和繩紋磚經過文物鑒定留下了時代的印記,而石牌上的文字則說明了建塔的緣由,遠比留在妫水河畔可汗州的古崖居更容易被後人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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