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安娜·卡列尼娜》

孕期檢查又稱産前檢查，是指從确診妊娠開始至分娩前整個時期，對孕婦健康狀況和胎兒生長發育情況進行的醫學檢查。随着醫療條件的改善，孕期檢查項目也在不斷發展和優化，其中還包括了孕婦的心理指導等内容。

當一個女人進入生育的程序，也就意味着，在未來40周的時間裡這位孕婦将面臨多次的風險評估。孕早期擔心流産、孕中期擔心各種畸形、孕晚期則有胎停的擔憂，相較于生理的疼痛和不适，這些在統計學中一再被提及的微小數字，成為了孕婦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哪怕十萬分之一的概率，一旦發生那便是百分之百的不幸。生與死，婚姻與家庭的撕裂，每天都在産科門診上演。

時間：2019年10月18日地點：某市婦幼保健院婦産科門診部人物：李亞，30歲，孕24周

“你看看王菲的女兒，花這麼多錢，也不能徹底治好。你們家有這樣的條件嗎？”

在懷孕第24周時，李亞的四維彩超顯示，胎兒患有唇腭裂，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兔唇”。門診醫生一邊在李亞的檔案中記錄着，一邊對李亞說：“你現在要預約引産，今天已經是周五了，周末不能做，給你預約下周一吧。”

“可是，我還需要跟老公商量一下。”

“商量？這有什麼好商量的。胎兒的唇腭裂看上去很嚴重，可能奶都喂不進去，更不要說以後還會有很多麻煩。你老公今天來了嗎？”

“嗯嗯，來了，就在外面。”“那你出去商量吧，商量好了來找我預約引産。”

李亞推開門，從醫生辦公室到産科門診大廳，幾十米的距離，她腦海中像放幻燈片一樣，一直在回憶這幾個月以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導緻這樣一個結果。

是我吃錯了什麼東西嗎？

是因為我沒有控制好情緒？

還是我的作息出了問題？

李亞不斷尋找答案，這幾個月以來她的種種行為都被貼上了不合适的标簽。李亞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醫生說孩子有兔唇，怎麼辦？”李亞略帶哭腔地向丈夫求助。

“醫生說怎麼辦？”李亞的丈夫沒有太多情緒。

“醫生建議引産。”“那就聽醫生的呗。”

“可是你知道，唇腭裂不是什麼緻死的畸形，他可以活下來。”

“可是它也是很明顯的畸形，孩子從小都會在這樣的陰影下長大，同學可能會欺負他，他可能會因此得抑郁症，他會自卑，他沒有什麼生命質量的。”

“萬一他想活下來呢？我不能替他做決定。”從第四個月開始，李亞就能感覺到胎動了，感覺到孩子有力的小腳、伸展的手臂，感覺到鮮活的生命，李亞覺得這樣的事，需要在幾分鐘之内在這樣吵鬧的醫院門診大廳争論出個結果，未免也太草率了。

“萬一孩子長大了，他說他恨你，恨你為什麼要把他生下來呢？”李亞的丈夫用無比冷靜的口吻跟自己的妻子對峙着。

此時，李亞已經無言以對。

“你還年輕，你還有很多機會再懷一個健康的孩子。“當李亞重新走進醫生的辦公室，醫生的口吻變得柔和很多了，“周一來做引産吧。不要再拖了。”

子宮裡的孩子，每分鐘都在發育長大。李亞知道，到了周一，他會比現在更強壯一點。也許長出了睫毛，也許已經認識了爸爸媽媽的聲音，但這一切已經不太重要了。

時間：2019年11月19日地點：某市婦幼保健院婦産科門診部人物：張娟娟，28歲，孕12周

地中海貧血：簡稱地貧，一種遺傳性疾病，多發于中國南方如廣東、廣西、海南、湖北、四川、重慶等地。地中海貧血不能通過藥物治愈，不同的基因缺陷會表現為不同的症狀，如面容改變、肝脾腫大甚至危及生命。

在産科門診醫生的辦公室，這是張娟娟第一次聽說這種疾病。孕12周，張娟娟的血液報告顯示異常。

“我給你和你的老公都約一個地貧篩查吧。”醫生指着張娟娟的血液報告說，“我們要看一下到底是哪邊有地中海貧血的遺傳基因。”

“好的，醫生，那這個病嚴重嗎？”張娟娟問道。

“可能嚴重，可能不嚴重，這個要你們夫妻都檢查了才知道。”醫生頭也沒有擡，解釋道。

三天後，張娟娟從醫生那裡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壞消息是張娟娟被确診為地中海貧血基因攜帶者。好消息是張娟娟的丈夫篩查結果顯示正常。

醫生告訴張娟娟，這個結果意味着腹中的胎兒有可能像母親一樣成為地中海貧血基因攜帶者，但問題不太嚴重，不會危及生命。

可是張娟娟的婆婆顯然并不這麼認為。“基因就有問題，禍害下一代啊。”當着張娟娟的面，婆婆對自己的老公說，“現在才十幾周，我看還是趁早做掉吧。”

張娟娟不理解，醫生已經說過問題不太嚴重，為什麼要把孩子流掉。

“你還不明白嗎？媽并不想你生孩子。”張娟娟的丈夫解釋道。

“我不明白，流掉之後呢？”張娟娟繼續追問道。

丈夫沒有說話，沉默中，張娟娟突然明白了家人的意圖，以及預感到未來她的婚姻會走向何方。

正如電影《婚姻故事》中的離婚律師Nora所說：“如果母親有弱點，人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母親是耶稣之母、聖母瑪麗亞，她必須是完美的。現實會不斷的要求母親達到更高的标準，狗屁标準。而張娟娟身體裡的地中海貧血基因，卻讓這位母親不但有了明顯的弱點，甚至是不配為人母的死穴。

時間：2019年12月1日地點：某市婦幼保健院高危妊娠門診人物：胡菲琳，32歲，孕8周

“你這個心髒問題很嚴重，我建議你去綜合性醫院再看一下，我們這邊沒辦法給你建檔。”醫生翻看完胡菲琳的病例，将厚厚一疊檢查報告還給了她。

“意思是，我不能在這裡生是嗎？”胡菲琳繼續追問道。

“是的，我們這是專科醫院，心髒病處理不了。”醫生在胡菲琳的母子健康手冊上貼上了一張紅色的貼紙。在産科，每位孕婦懷孕之初都會領取到一本母子健康手冊，醫生會根據孕婦的身體條件，用四種顔色進行标記。綠色代表最健康、最安全的情況，其次是黃色、橙色，而紅色标簽則代表着極度危險，不适宜懷孕。

胡菲琳其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紅色的标簽，早在29歲時她就因為嚴重的先天性心髒病而流掉過一個孩子。時隔三年，期間胡菲琳一直在堅持健身鍛煉，她覺得自己身體有慢慢變好，于是決定再次懷孕，沒想到第一次來醫院建檔就碰壁了。

今年年初，胡菲琳在頗受熱議的紀錄片《人間世 第二季》中看到了與自己情況一模一樣的産婦吳瑩的故事。吳瑩認為，作為女性隻有生了孩子的人生才稱得上圓滿，并不惜為此賭上自己的性命。故事的結局很悲傷，搏命生子後，吳瑩堅持了10天還是離開了人世，而此時她早産的兒子依然在上海兒童中心重症監護室，對母親的命運一無所知。

但吳瑩的故事并沒有動搖胡菲琳想要成為母親的決心。反而讓她更堅定的認為，自己的病還沒有這麼嚴重，相較于電視上的極端案例，她是有希望的，畢竟這些年胡菲琳一直被家人“鼓勵”着：

“你都32歲了，再加上這個病，再不生就更沒機會生了。”

“現在醫學越來越發達了，你見過幾個孕婦生孩子死人的？”

“你可以的！我們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胡菲琳拿着那本帶有紅色标簽的母子健康手冊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後，決定再去一家綜合性醫院“碰碰運氣”。雖然她的老公一直在安慰她，事情并沒有發展到山窮水盡的時候，胡菲琳卻隐約覺得自己其實也無路可選。正如豆瓣網友PeterLau在《人間世 第二季》的影評中寫到的：

比保障生育選擇權更重要的，是提供給女性不生育之後的社會選擇。

*故事取材于真實事件，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文：謝老師

圖：網絡

責編：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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