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沒多久，就因病被父母遺棄；他不能直立行走，隻能在地上爬行；他從小患有尿失禁，後被迫截肢，整日提着個尿袋……

換了誰，遭遇其中一樣，便會感到天塌地陷，但他沒有沉淪，而是用雙手為自己和養父撐起了一片晴空。

他就是“爬行娃”丁轉成，一個在苦水裡泡大，懂得感恩的男孩。

1991年春，寒風刺骨，在河南洛陽嵩縣王莊村的一個垃圾堆旁，一個幾個月大的男嬰躺在紙盒裡扯着嗓子大哭，好幾個村民湊過去看稀奇。

有人伸手翻了一下，男嬰身着紅襖，額頭、手上都有密密麻麻的針眼，屁股後長一個“小尾巴”，身旁還放有奶瓶和尿布。

“這孩子一定得了什麼治不好的病，被父母扔在這裡了。”有村民笃定地說。

其他人也點頭附和，其中就有時年37歲，剛從工地下工的光棍漢丁金栓。

對于僅能養家糊口的村民來說，雖同情孩子，但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眼看太陽就要落山，村民們先後散去，隻有丁金栓好似釘在了那裡。

他緩緩彎下腰，伸出粗糙的手指，輕輕刮掉孩子臉上的淚水，卻發現孩子的小臉十分滾燙。

他連忙抱起孩子，快步回家。

回到家後，丁金栓的5個兄妹個個冷臉，幾乎說出了同樣的話：“你自己都養不活自己，還要養個累贅，還不趕緊送走！”

年過70的老母親也數落他：“你還沒成家，養個不清不楚的孩子，還咋找媳婦？”

村裡人更是笑話他：“老光棍娶不到媳婦，就抱個殘疾娃娃回家。”

無論誰說什麼，丁金栓都隻是傻傻一笑說：“我自己是個孤命，這孩子也是個孤命，我們倆正好做個伴。”

有村民說這孩子已被轉手過幾次，人家都是發現有病又送走的。

丁金栓聽了心裡一顫，格外疼惜地看了看懷中的孩子，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說：“那到我這就轉成了，就叫他丁轉成吧，跟着我，比沒爹沒媽強多了。”

孩子正發着燒，丁金栓趕緊抱着他去了村醫務室，本想讓醫生開點退燒藥的，可醫生發現孩子屁股後有個“小尾巴”，建議他帶孩子去大點的醫院檢查。

丁金栓心急火燎地抱着孩子回了家。

得知丁金栓要帶孩子上大醫院，鄉親們都說他傻，建議他把孩子扔到山裡，任他自生自滅算了。

丁金栓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他越搖頭，鄉親們就越笑他傻，說他的腦袋被驢踢了。

那天，丁金栓毅然将家裡最值錢的一頭牛賣了，加上自己手裡那點少得可憐的積蓄，背着孩子去了大醫院。

醫生告訴丁金栓，孩子發燒是因為受了凍，屁股上的“小尾巴”是患先天性脊柱裂導緻的，“小尾巴”可以切掉，但脊柱裂的後遺症無法治愈。

丁金栓毫不猶豫為兒子做了手術，把剩下的錢給兒子買了奶粉，背着兒子回家了。

一進門，老母親就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丁金栓又是傻傻一笑，不說話。

見說不動他，老母親也動了恻隐之心，開始幫着給孩子沖奶粉、換尿布、逗孩子玩，不大的土坯房裡，時常會飄出咯咯咯的笑聲。

當被問及當年的想法時，樸實的丁金栓說：“小娃那麼可憐，我舍不得。”

因為要照顧丁轉成，丁金栓再沒有出山打過工，就在家種地，和幫人幹活，村裡為照顧他，給他買了幾隻羊。

為了讓兒子身體長結實點，丁金栓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幹活，到了飯點，就回家給兒子沖奶喝。

沒多久，丁金栓再也買不起奶粉，隻得讓兒子斷奶，大人吃什麼他就吃什麼。

丁轉成倒也聽話，不哭也不鬧，面條、馍馍、米粥、青菜……什麼都吃。

丁金栓看得鼻子發酸，哽咽着說：“營養跟不上，讓孩子受委屈了。”

約莫一年後，奶奶去世了，留下丁金栓爺倆相依為命。

平日裡，丁金栓砍柴、洗衣、做飯時，都把丁轉成放在身旁，一邊做事一邊逗他玩。

父親永遠挂在臉上的笑容，像一輪太陽，照耀着丁轉成的心。

丁轉成最喜歡父親背着他，一邊鋤地一邊哼那不成調的山歌，那是他最惬意的時候。

丁轉成總是尿床、尿褲子，父親從不責備他，隻是在洗床單、洗褲子的時候，偶爾刮一下他的小鼻子說：“你啥時候才能不尿啊。”

丁轉成眼睛忽閃忽閃，咧嘴一笑，父子倆就都大笑起來。

一轉眼，丁轉成3歲，同齡的孩子們都會走、會跑了，他依舊不能站立。

丁金栓滿腹疑問，又一次帶着兒子上了醫院。

醫生告訴丁金栓，因為患有先天性脊柱裂導緻下肢癱瘓，孩子一輩子都無法直立行走。

丁金栓懵了，求助似地看着醫生，說：“那他咋動啊？”

醫生建議用手爬。

回去的路上，丁金栓走得沉重而又遲緩，他想不明白兒子的命咋就這麼苦。

丁轉成似乎感覺到了異樣，趴在父親的背上，也一聲不吭。

回去後，又有人勸丁金栓把孩子扔了，丁金栓斬釘截鐵地回：“一口唾沫一口釘，我說話就要算數。”

自此，丁轉成開始學着在地上爬了。

農村遍地都是石子、沙礫、塵土等，丁轉成幼嫩的小手和膝蓋，很快就被磨出一道道口子，石子、沙礫就會鑲進口子裡，磨出血來，如此反複，造成了嚴重的感染。

為此，丁轉成幾次暈倒在路邊，待醒過來後，再忍痛爬回家。

每爬一步，丁轉成嘴裡都會嘶嘶低叫，每爬一步，傷口就會流血。

回家的路有多長，他留下的血印就有多長，若是逢上大雪天，血印會變得鮮紅鮮紅……

每次能活着爬回家見父親，丁轉成都倍感幸福，他深有感觸地說：“人隻要不死，其他都是小事。”

23歲之前，丁轉成沒有睡過幹床，沒穿過幹褲子，一個月穿破三條褲子是常事，且身上永遠惡臭難聞。

爬在路上，隻要遇到人，丁轉成就低頭迅速躲到一旁，等别人走遠了再重新上路。

無數次，丁轉成睡在濕漉漉的床上胡思亂想，想到傷心處便淚水漣漣，但一翻身看到父親，他潮濕的心便瞬間幹了。

他說：“沒有爸爸，就沒有我。”

相較于身體上的疼痛而言，心靈上的折磨更讓丁轉成難受。

他和小夥伴們在一起玩耍，總有小夥伴說：“你是抱來的孩子，你沒有媽媽。”

每逢此時，丁轉成就會眼睛一紅，默默轉身爬回家，路上要是看見有媽媽抱着孩子，他就邊回頭看，邊擦眼淚。

每次和小夥伴們捉迷藏時，他們一眨眼就不見了，就算丁轉成急得幾次大喊“等等我”，也無濟于事。

他拼命爬呀，爬呀，卻怎麼也追不上，他十分不解，為什麼他們都跑得那麼快呢？想清楚才知道：“别人是走着，我是爬着。”

有一天傍晚，丁轉成還在爬着找小夥伴，一個大人看見他，怒喝道：“别瘋了！”

他不知道，小夥伴們早已回家，隻有他一個人在那苦苦尋找。

丁轉成6歲時，看見小夥伴們陸續背着書包上學去了，羨慕得不得了，無數次趴在地上目送他們遠走，又眼巴巴在路上伸長脖子望他們回家。

丁金栓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一天，當丁金栓變戲法似地拿出一個小書包時，丁轉成高興得抱緊父親的脖子，小嘴湊到父親耳邊，輕聲說：“謝謝爸爸”。

晚上，他抱着書包入睡，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丁轉成如願坐進了教室，他興奮得像隻歡快的小百靈鳥。

可是，才半天，丁轉成就尿濕了凳子。

本就把他當怪物一樣看的同學們，又是尖叫着告訴老師，又是指着他又說又笑。

老師趕緊過來把他放到地上，十分嫌棄地說：“你回去吧，不要再來了。”

丁轉成滿面羞紅，哭着爬出了教室，趴在教室外的牆角邊，等父親來接。

丁金栓知道後，心疼得直摸他的小腦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第二天，丁金栓湊了點錢，上街買了台二手黑白電視機回來。

“以後你就跟着電視學認字。”丁金栓笑着對兒子說。

丁轉成懂事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丁轉成竟認識了一千多字，還說得一口标準的普通話。

丁轉成後來回憶說：“我曾一度以為自己成了廢人，心灰意冷，迷茫無助。”好在，父親幫他挺了過來。

丁金栓患有胃潰瘍以及輕度腦梗，但凡有鄰居找他幹活，他從不推辭，相反，鄰居還經常會責備他活沒幹好。

次數多了，丁轉成氣不過，對父親說：“你以後不要給人家去幹活了。”父親笑着答應了。

可是，夜裡趁兒子睡着了，丁金栓又捂着肚子悄悄去了。

自那以後，丁轉成就暗暗發誓：一定要養活父親，努力成為父親的驕傲。

16歲那年，丁轉成拜托鄉親為他找個修電器的手藝活，可老闆們一看他是個隻能在地上爬的人，紛紛搖頭，他深受打擊，整個人變得十分消沉。

有朋友可憐他，直言相勸說：“以你的條件，可以去乞讨，賺的錢也不比打工少。”

丁轉成心動了，吃飯時告訴了父親。

丁金栓啪一聲擱下筷子，十分嚴肅地說：“這種事不能幹，人家的錢也不是白來的，咱沒有腳，還有手啊。”

丁轉成覺得父親說得有道理，便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2010年，丁轉成借錢買了十隻羊，由于他和父親都沒有養羊經驗，羊一隻一隻地死去。

每死一隻羊，丁轉成都免不了要哭一場，一次更比一次哭得傷心，他恨自己無能，不但沒賺來錢，還欠下了債，怕父親罵他。

父親沒事一樣地指着羊說：“那不是還有一半嗎？”

那晚，丁轉成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他想看看父親是否在敷衍他，一個人正偷偷傷心呢。父親不僅睡熟了，還打着鼾。

這令他十分震驚，父親是如此樂觀、豁達，他決定把父親作為榜樣，好好生活下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沒過多久，丁金栓在幹活時不小心摔倒，村民們幫忙把他送進了醫院。

醫生說要盡快做手術，可家裡隻有兩頭牛、四隻羊，根本拿不出錢來看病，丁轉成急得嗚嗚直哭。

幸運的是，一些好心人聽聞此事後，先後送來一些物資和錢，丁金栓得以手術成功，渡過了難關。

丁轉成決心擔起家庭的重擔，他說：“爸爸把我養大，我要養爸爸到老，既然出門打工行不通，那就在家找出路。”

丁轉成喜歡看電視，他看到有人靠養土雞發了财，也想養雞，父親同意了。

2017年，丁轉成向人借錢，買來1500隻雞苗，開始了自己的創業生涯。

可是，剛買回沒多久，就死了700多隻雞，并且還在以每天十幾隻的速度死着。

丁轉成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後來幹脆整夜整夜和雞待在一起，細心觀察它們的狀況，及時添加水和食物。

雞棚裡空氣污濁，雞屎遍地，根本無法下腳，他就坐在雞群間，俨然一位雞王。

熬不住的時候，丁轉成就用涼水反複洗臉。即便如此，最後也隻剩下100多隻雞，他常常趁父親不注意，躲進房裡偷偷哭。

丁轉成由于長期趴地行走，盆骨變形，腎髒受損，臀部和兩隻腳長滿了褥瘡，醫生建議截掉雙腳，給腎髒插管排尿。

為了保命，丁轉成隻得黯然接受。他的朋友們為了幫助他，把他的遭遇發到了網上，引起了轟動。

那年4月，在愛心人士的幫助下，丁轉成做了截肢手術。看着光秃秃的雙腿，丁轉成心裡空落落的，上天給了他一雙腳，他卻一天也沒有用過，又還了回去。

但轉念一想，身體可以沒有腳，人生不能沒有“腳”。從醫院回家後，在愛心人士的幫助下，丁轉成又購買了1000隻雞苗。

山村的夜十分寒冷，小雞紮堆擠死了不少，加上純喂玉米的雞不長個。半年過去了，多半母雞還隻有一兩個月那麼大，一天收不了100枚雞蛋，丁轉成又有些洩氣了。

兩次創業失敗，丁轉成總結出經驗，在于他和父親都不懂養殖技術。後來，丁轉成在網上發了向好心人求助養雞技術資料的視頻，希望得到專業人士的指點。

有網友看了他的視頻後，很快把他需要的資料和養雞經驗寄給了他，他如獲至寶，日夜翻看，悉心研究，成功地經營起了1000隻的養雞場。

再後來，丁轉成把養雞規模提高到了1500隻，每天能撿雞蛋200到300隻。撿雞蛋對截了肢、提着尿袋、抓着小凳爬行的丁轉成來說，是個又苦又累的活，但他樂此不疲。

越來越多的雞，和越來越多的雞蛋，把丁轉成高興壞了，他仿佛看到大把的紅鈔在向他飄來，想了好多好多……

可是，雞蛋的銷路又成了難題。丁轉成的養殖場在景區的周邊，平時銷量不錯，但到了冬天，遊客變得稀少，銷量銳減。

父親耳背，與人溝通不太順暢，丁轉成隻得學騎好心人給的電動三輪車，自己上門去推銷。

最開始，很多人不待丁轉成進門，就趕他走，拿眼橫他，還譏諷他，他毫不在乎，繼續一家一家地問。

兩個月後的一天，丁轉成終于開張了，他像跌落深水的人，猛地抓到一根繩子那樣高興。漸漸地，生意有了起色，以至于丁轉成開始忙于送貨了。

那些日子，因為山路彎道多，路上的汽車速度快，為了避讓汽車，或有時操作不當，他多次在路上翻車。

遇上好心人會幫忙推一把，沒人幫時，丁轉成就鑽到車底下，用肩膀、用頭頂，每次都累到近乎虛脫，回家還不敢跟父親說……

無奈之下，丁轉成又把目光投向了網絡，盡管當時的他并不懂網絡銷售，但他願意下功夫學，就像學養雞一樣。

經過一番摸索，他成功在抖音上開通了直播，除了在上面宣傳農産品外，還多次分享自己的人生經曆，收獲了不少粉絲。

曾經有一場直播吸引了上百萬人觀看，丁轉成也随之在網絡爆紅。

但走紅後的他并沒有忘記初心，而是一直傳播正能量，他對着鏡頭說：“我這樣都行，相信你們也可以。”

丁轉成一直有個心願，那就是要讓父親在有生之年住上新房。

丁轉成家的土坯房，低矮、陰暗、潮濕，還漏雨，大梁斷裂，用一根木棍頂着，随時都有坍塌的危險。

2018年4月，丁轉成下定決心掀掉老房子，通過政府補貼、網友捐助、以及當地愛心人士的資助，經過5個月的勞心勞力、熬更守夜，新房子終于蓋好了。

新房子蓋好後，某志願者協會還給他們送來了家具和禮品，并且全部幫他們一一擺放妥當。

丁轉成喜悅地說：“蓋房子花了十幾萬，大部分是我掙的錢，剩下的，慢慢還。”

沒事的時候，丁金栓都會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他眯着眼，露出一口黑黃牙，陽光在他臉上的溝壑裡，歡樂地遊動。

坐在一旁的丁轉成看着父親，就像欣賞着一幅怡人的風景畫，滿足地笑了。

他在微博中寫到：如今危房已經翻新，不用整天再擔心爸爸餓死，和擔心雨天我出去後，房子倒塌把爸爸壓死……”

現在，丁轉成在網上的經營規模擴大了，除了賣土雞、土雞蛋，他還賣起了土蜂蜜、蜂王漿、花粉、野生木耳、麻辣雞等等，且與當地肉食企業有了合作。

創業成功後的丁轉成，對父親滿懷感激，他在微博上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謝謝爸爸，讓我這一生遇見了你。”

他還發了一條視頻說：“爸爸在這裡撿雞蛋，好幸福啊。”

如今，丁轉成的幸福每天都在繼續。

丁轉成是不幸的，但又何其幸運，他遇到了傾盡一生愛他的父親，父親永不消失的笑容，和他那濃得化不開的父愛，支撐着他穿過人生繁密的荊棘，步入人生坦途，方才有了回報的機會。

有人說：“心存感激的人，整個世界都是光明的。”丁轉成大抵如是。

. END .

【文| 楓蕊】

【編輯| 丹尼爾李】

【排版 | 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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