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中秋節之前，我家先後走了兩位老人。一個是我的婆婆，一個是我媽。兩個家族中最長壽也是最後的兩位長輩，在那個七月和九月僅僅隔了兩個月的時間永遠地離我們而去。

2020年是疫情肆虐的第一年。7月中旬的一天，接到小姑子從東北老家打來的電話，告訴我們已經昏迷多日的婆婆快不行了。那時，北京和我們老家的疫情都見好轉，從北京回老家不再需要隔離，隻需要有核酸檢測陰性證明就可以前往了。老公趕緊到所在區的核酸檢測指定地點做了核酸檢測，然後買最快到達老家的車票趕回家。那時跟我們一起來北京照顧外孫的我老媽也已經下不了床生活不能自理了，吃飯需要我喂她，一陣明白一陣糊塗的。可是當我老公返回老家之後，老媽突然清醒起來對我說，是不是你婆婆快不行了？當時，我的眼淚奔了出來，我抱着她說，還沒事，沒事的！

我何嘗不想回去，哪怕最後看看婆婆她老人家一面，最後送她一程啊！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着。想到我們婆媳35年的點點滴滴，一幕一幕浮現眼前。記得剛結婚時，我和老公回家住了一些日子，婆婆知道我是我媽抱養的，告訴我親生和抱養的一個樣，你媽付出的辛苦一樣多，要好好報答她啊。知道家裡就我這麼一個獨生女，結婚前在娘家也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所以，家裡做飯以及家務事什麼的從不讓我做。每天早上五點多鐘，婆婆就悄悄起來做飯。最好吃的是婆婆包的豬肉酸菜餡餃子，皮薄餡大，酸菜味濃郁，一咬還滿嘴流油。婆婆炖小雞、炖魚也是風味獨特，既香又鮮，吃過了會唇齒留香，難以忘懷。

我老公是家裡唯一男孩，上有三個姐姐，下有一個妹妹，可我們結婚後我偏偏生了一個女孩。因為東北老家計劃生育管得嚴，我們夫婦又都在體制内工作，所以，在是否報獨生子女時很糾結。婆婆知道這件事後跟我說，孫子孫女在咱家都一樣，我和你爸這兒沒有什麼重男輕女的觀念，國家要求就得照要求去做。婆婆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家裡男孩女孩一視同仁。一個沒上過一天學的家庭婦女，其寬廣的眼界和胸懷讓我們心生敬佩。

最後一次見到婆婆是2018年的國慶節。那也是我和愛人即将離開老家到北京看外孫的最後一次回家。已經卧床多年的婆婆看到我說，你們不用惦念我，安心地去北京哄孩子吧，這邊有你姐、你妹呢。我都這麼大歲數了，我不怕死。聽了這句話，我摟着她哽咽着說不出一句話。她心心念念、最疼愛的兒子要遠離自己，其内心該有怎樣的痛楚、怎樣的悲傷啊！然而，這個堅強而明理的老人卻沒有在我們面前說過一句不讓走的話，隻是一遍一遍地貼着我們的臉，多想讓不舍在靜止的那一刻成為永恒。那年，婆婆90歲。

愛人回家第二天，婆婆安詳地離世了，那年她93歲。其實，婆婆是一直在等着她心愛的兒子回家，看上最後一眼才咽氣的。因為我母親也已經抱病卧床生活不能自理了，兩個小外孫一個滿地跑快要上幼兒園了，一個還在懷抱着喝奶，我無法與愛人一同回去送她老人家。那天，我跪向老家的方向，叩了三個頭：謝她老人家養育了那麼善良、優秀、仁義的兒子，使我、我的父母、女兒一家都感受着他的勤勞他的好，家庭一直和和睦睦、興興旺旺：謝她老人家從不給子女添麻煩，一直到老到離開。祝她老人家一路走好，我們永遠記得她，永遠愛着她！

婆婆的離世給了我媽重重的一擊。我媽雖然話說地有些困難了，但心裡什麼都明白。她知道我婆婆走了，她留在世上的時日也不會多了。進入九月份，我媽每天吃的飯越來越少，眼見着一天天的瘦下去。九月十三日是個星期天，按照往日慣例，我給她洗了頭，換了内衣内褲和外衣外褲，還剪了手指甲、腳趾甲。晚上我和愛人說，從現在到國慶節我在媽這屋陪着她睡一段時間。那天晚上十點多我和我媽就早早躺下了，我摸着她骨瘦如柴的手，告訴她大外孫已經上幼兒園了，小外孫一歲多了，在家我們照顧他一個就輕松多了，以後有時間可以好好照顧您了。我媽似乎聽進去了，又似乎沒有聽進去。迷離的眼睛望向空中，兩隻手不停地沿着被頭邊摸着、撚着。這一宿，我媽沒有喊也沒有叫，更沒有要起身下地，靜靜地睡着了。

到了清晨四點多鐘，看着熟睡中的母親，我悄悄地下了床，走出我媽的房間回到我們的房間睡了個回籠覺。一覺醒來已經是早上六點多鐘了，趕緊到我媽那屋看看她醒沒醒，我叫了聲媽，發現沒有動靜，再一看我媽已經沒有呼吸了…九月十四日，農曆七月二十七，我婆婆去世正好兩個月。

盡管在十年前我媽患口腔鱗狀細胞癌時，我已做好了有一天她要離我們而去的思想準備，十年來，癌症沒有複發，這樣的日子讓我有了一種錯覺，總覺得她與我們相伴的日子還很多、很長……沒想到她依然果斷地走了，走得好突然，讓我猝不及防，懊悔、痛苦不己。

在給母親守靈的三天時間裡，那個心痛得無法入眠的夜晚，我寫下了給我媽的一封信，并對着她的靈柩邊哭邊讀了給她聽。

"緻我的母親曲秀英：

媽，這是我今生最後一次與您面對面叫您一聲：媽！媽！媽！

2020年9月14日早上6時許，您靜靜地安祥地永遠離我而去。從此，你我天人各一，陰陽兩隔。從此，我是一個沒有媽的女兒了。從此，我在這個世上再沒有一個可以喊作媽的人了。

往事像電影一樣一幕幕浮現在我的眼前：一個沒有生育過我的人，卻用全部的心血哺育着我；一個與我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卻嘔心瀝血地養育我和我的女兒；一個從不會做飯菜的人，為了我卻學會做得一手好飯菜；一個從沒有念過書沒有文化的人，卻引導我把學習始終放在最最重要的位置。您甯可包攬下所有的家務，創造一切條件讓我們好好學習，安心工作。女兒出生後，我和愛人工作忙，您二話不說，接過照看外孫女的工作。多少個日日夜夜，您操勞着、辛苦着，你累瘦了，瘦得變了模樣，外孫女卻一天天長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學習也非常優秀，終于考上了中國政法大學。

您的外孫有了兩個寶寶後，您申明大義，義無反顧地以89歲高齡支持并跟随我們來到北京。我們還沒有來得及陪您再去一次天安門，再吃一次“大宅門”，再陪您逛一次王府井，再買上一雙您喜愛的老北京布鞋……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的那麼些想要跟您唠的嗑，想要跟您叙的舊，想要跟您道的歉，就這樣變成了隻能面對着永遠睡着的您而獨自流淚。

媽，您用勤勞、善良、明禮、教育了我們，也成就了我們。真的，您拿我們比親生的還要親，我們跟您更是親上加親！媽，我親親的媽、外孫女親親的姥姥，我們一直深深地愛着您，過去是、現在是、将來也是！

媽，90歲的您也累了，安心、放心的上路吧，我們會一直把您放在心裡，永遠銘記、永遠懷念！

媽，您一路走好！"

因為是在北京，又是疫情期間，醫院晚間又不準許守靈，隻有我、我老公、我的女兒女婿這幾個她的至親至愛的人在醫院與她告别，送了她老人家最後一程。

總有一種痛苦叫做别離。2020年中秋節之前，我婆婆走了，不久我媽也走了。我和我媽五十多年的緣分在這塵世間就永遠地割斷了嗎？我和婆婆三十多年的感情就這樣永遠地走失了嗎？在她們兩位老人家走後那些日子裡，看天覺得灰蒙蒙的，想起她們，心是疼的、鼻子是酸的。我相信，即使我們的塵緣斷了，但隻要我常常想起她們，我們的緣分就不會消失，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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