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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格曼創作風格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2-28 18:18:55

在1957年《第七封印》和《野草莓》大獲好評之後,英格瑪·伯格曼推出了《生命的門檻》,卻被輿論抨擊為“過于女性化”,言論之中充斥着當時大行其道的男權主義和刻闆印象,而此種批評聲音絕非個例,這不禁讓伯格曼開始反思藝術與世俗之間的關系,并試圖用電影的方式進行解答。

恰逢伯格曼喜愛的朱爾庚·施爾特推出了戲劇《魔法》在英國大熱,伯格曼不僅将其改編成了電影,還融入了戲劇化的舞台呈現方式,時值評論家朱爾庚·施爾特指責其“你有一張面孔嗎?你心裡究竟想些什麼?”暗喻其藝術能力與呈現效果之間的巨大偏差,于是他将這部電影的名字從《騙子》改為《面孔》(在美國上映時名為《魔術師》),借用各個階層表裡不一的“面孔”來諷刺影評家的惡意中傷。

伯格曼創作風格(伯格曼對現實的映射之作)1

影片講述了魔術師沃格勒和他的團隊在前往瑞典斯德哥爾摩之前來到了一個小鎮,遭到了鎮長、警察局長、衛生局長的責難,要求現場表演魔術以驗明是否存在“靈魂”,盡管沃格勒已經聲稱是“騙人的把戲”,仍然遭受了百般刁難,他盜用了别人的屍體戲耍了衛生局長,并在國王的召見下得以離開小鎮,重新開始了新的旅程。

當《時代》周刊要求伍迪艾倫推薦五部影片時,首當其中推薦的便是這部電影,這部電影也是唯一一部齊聚了伯格曼禦用三位男演員(馬克斯·馮·叙多夫、古納爾·布約恩施特蘭德、厄蘭·約瑟夫森)的影片。在我看來,這部影片作為“承上啟下”的一部作品,充分體現出伯格曼對于各種電影元素和哲學主題的分支與延伸,很适合想要了解伯格曼電影的觀衆欣賞。

今天,我想從更深入地分析一下這部影片,從暗含的三層博弈關系(謊言與真相、藝術與世俗、面孔與人性)展開,讓觀衆體會一下伯格曼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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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謊言與真相的博弈:每個人追尋真相的過程充斥着謊言,魔術與電影的實質便是對“謊言”與“真相”的呈現

每個人的生活中充斥着真相與謊言,本片名字由“騙子”改為“面孔”便能體會出伯格曼對于“謊言”的理解,他的生活中充滿了欺騙和謊言,而他從小就喜歡用謊言來掩蓋真相,以此博得同情和憐憫,以至于其母親要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醫生最後給出的建議是:不要聽信孩子的謊言,否則将會有更加得寸進尺的要求。而成年之後,伯格曼身處在名利場中,更能體會到謊言對于生活的影響。

影片中的謊言随處可見,沃格勒謊稱不會說話,妻子女扮男裝,謊稱助手,沃格勒母親謊稱是200歲的女巫,謊言往往是為了掩蓋真相,他們享受謊言帶來的便利,隻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盡管沃格勒說的是真相,比如否認靈魂的存在,魔術都是道具遊戲。可是這種說法卻更激發起鎮長的興趣,想要一探究竟。真相和謊言互為表裡,都是為了達到欺騙的目的,但初衷卻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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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與真相還有一層深意,對應着魔術與電影之間微妙的關系,魔術使用障眼法往往被觀衆喜聞樂見,在愛德華·諾頓主演的《魔幻至尊》中更是将魔術出神入化的技巧展示到了極緻,不僅能夠支配陌生人的行動,其本人更可以在衆目睽睽之下憑空消失。盡管觀衆都知道很多魔術表演利用了鏡像、道具、心理等因素,但仍然對精彩的表演津津樂道。這就是技巧帶來的精神享受。

好的電影同樣能如魔術一般給觀衆帶來奇妙的享受,鏡頭的推拉搖移、演員的精彩诠釋、配樂的氛圍渲染、剪輯的一氣呵成都能産生如夢如幻的效果。從本源上,電影和魔術都是通過技巧性展示給觀衆啟迪和快樂,這與謊言掩蓋下的真相或真相掩蓋下的謊言在本質上并無區别。

影片中的鎮長和醫生堅信科學,即使沃格勒團隊不斷地解釋,卻始終沒有消除他的顧慮,這看似是當權者與平民之間的博弈,但實際上卻是真相與謊言的博弈。當鎮長堅信魔術師在撒謊,他們已經預設了一層假設關系:世界上存在靈魂,隻是魔術師不想為其表演。所以當得知魔術師死後,他們極力想要撇清死亡與他們的關系,這又構成了另一個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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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格勒喬裝打扮,醉漢一眼識破,可面對一衆官員,他們卻毫無察覺。伯格曼借助這種情景來批判那些表面上振振有理,實際上信口雌黃的評論家。他曾直言不諱地說“威格勒斯醫生就是以影評人哈利·沙為原型塑造的”,由此可見,魔術師沃格勒便是伯格曼本人的化身。他明明說出了真相,卻被指責為謊言。當沃格勒與妻子交談時,他說出了其中的真相“我讨厭他們的面孔、身體、動作、聲音,這些都很可怕,因為我很無力”。當外界的指責紛至沓來,如何能夠用“謊言”或“真相”來躲避災難成為本片的重點。沃格勒之所以會用一個個謊言來掩蓋真相,正是因為性格的怯懦。

謊言與真相重要嗎?我認為不重要,堅信者總會找到相信的理由,就像懷疑者總會用有色眼鏡審視一樣,謊言和真相關乎表達者的内心,傳達的都一種信念或者力量,所以魔術師死亡成為皆大歡喜的結局,而其死而複生卻又要繼續承擔着無辜的指責。與謊言、真相相伴而生的還有藝術家與世俗之間的博弈,藝術究竟高雅與否,取決于欣賞者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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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藝術與世俗的博弈:藝術家與民衆并沒有本質區别,藝術可以陽春白雪,也可以下裡巴人,不同的呈現方式和主題内涵決定了大衆的接受程度

藝術家往往在大衆眼中特立獨行、桀骜不馴,影片開場沃格勒和曼達依靠在木架上,象征着耶稣複活的預言,暗示了之後劇情的走向,說明本片是關于藝術家”受難”的故事。

魔術師作為藝術家的代表與衛生局長代表的當權者構成截然反差,沃格勒崇尚自由,當年和妻子買好了别墅,卻因為大公介入,非要推選曼達成為皇帝而作罷。他們的流浪更像是一種無奈的行為,映射出藝術家孤獨的内心。他們的魔術表演被民衆喜愛,被冠以“靈魂”的說詞,更像是一種誤讀。百口铄金的诋毀讓藝術家失去了辯駁的機會,藝術看似高雅,卻在衛生局長看來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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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局長對沃格勒說“隻有一件事情讓我感興趣,那就是你的生理結構,我倒想在你身上做一次生理解剖”。科學是一種信仰,醫學同樣如此,衛生局長絕不相信世界上有靈魂一說,所以他極盡諷刺之能事,甚至在沃格勒“假死”之時,親自操刀完成了這一解剖。可以說,衛生局長代表着普羅大衆對于藝術的探究,但他的立場由于提前預設而失去了公允,也說明不同立場的觀衆對于藝術欣賞價值必然存在不同的态度和觀點。

伯格曼作為一名藝術家,從不掩飾自己的主觀态度,他用一種隐晦的方式清晰地反映出對于批判的态度,在沃格勒體内存在着兩種力量,衛生局長說“一個是理想主義者,按照超出常規的催眠術行醫;另一方面,我們看到一個不怎麼高明的變戲法藝人沃格勒,他用土辦法搞出來各種各樣騙人的花招,而他的活動則十分無恥地介于這兩個極端之間”。影片借用衛生局長之口道出了沃格勒身上的兩面性和藝術中的強烈矛盾,這種矛盾同樣存在于伯格曼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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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細來說,這種矛盾便是陽春白雪與下裡巴人之争,或者為商業性與藝術性之争。光影藝術最開始極為精妙,從《火車進站》開始作為影像的忠實記錄完成了藝術化的處理和升級,帶來前所未有的形象體驗,而從無聲黑白電影到有聲彩色電影,電影的發展之路漫長而艱辛,但如何赢得觀衆的喜愛,卻充滿了矛盾和曲折,象征着藝術家至高無上的榮譽,諸如塔可夫斯基、費裡尼、伯格曼這樣的大師屈指可數,更印證了藝術的高雅與精神并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長期的思考與積累,而這種藝術家内心的博弈卻并不經常被大衆所理解。

本片隐喻了藝術與社會、評論家與觀衆之間的關系,正如曼達讀的小說所說的“欺騙行為是如此流行,以緻任何說真話的人都會被打上最壞的說謊者的烙印”,是非公正都在觀衆的心中,最有才能的說謊者往往會說出最有用的真理,面孔之下隐藏的人性才是影片至關重要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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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面孔與人性的博弈:面孔之下隐藏着真實的人性,善良和邪惡在好奇心的影響下相互作用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面孔中充滿了濃郁的哥特風格,棺材、死屍、鏡面、女巫,融合了《第七封印》的詭異氣氛和《野草莓》的夢幻色彩,這些驚悚的方式更映襯出人物的内心,善良與邪惡、恐懼與貪婪、自私與奉獻都在熒幕上展露無遺,讓觀衆更容易理解“面孔”的真實含義。

伯格曼曾有一個生動的比喻耐人尋味”幹我們這一行的人常常體會到,隻要一直戴着面具,我們便可以非常迷人。人們看到我們在燈光下表演工作,會相信他們的确喜愛我們。但是我們不戴面具出現,或更糟的,開口要錢,我們立刻變得如同草芥般不值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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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格勒的故事便是這個比喻的現實版,他帥氣的臉龐沾上胡子,戴上假發,宛如一具光鮮亮麗的面孔,人們為之歡呼雀躍,将其奉若神明。就連鎮長夫人在深夜都前來拜訪,一改之前傲慢無理的态度,跪下祈求神靈的降臨,以安慰她剛失去孩子的心靈。這時沃格勒的臉龐扭曲變形,并不是因為他愛莫能助,而是他太熟悉這幅面孔,人們有所需求時,沃格勒便是那個萬能的神,而一旦需求無法滿足,則會從萬丈高空落入淤泥,反映出沃格勒對于人類自私本質的痛苦。

次日,鎮長夫人矢口否認了她與沃格勒的關系說明了一切,人性經不起半點考驗,在利益攸關的緊要關頭,受到傷害的往往是如沃格勒這樣心底純良之人,他一次次将自己的真心奉獻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将傷痛獨自承受。伯格曼将沃格勒比喻成自己,曼達比喻為人類神聖的信仰。曼達在不斷拯救沃格勒疲憊不堪的軀體和精神萎靡的狀态,将他從虛情假意的人間帶往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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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忌憚的權力猶如猛虎出欄,限制着良知者的善良。沃格勒時刻受到鎮長們權力的掣肘,這種制約關系貫穿在影片始終,恰恰就是人類内心的善良與邪惡之間的博弈,隐藏在面孔之下的人性因為癫狂而脫離了本心,屍體解剖表現出好奇心驅使下對藝術本質的非理性分析,暴露出企圖窺視人類内心世界的強烈沖動。

演員斯皮格爾是藝術的奴仆,他彌留之際說“你看到别人在撒謊,可你也在騙人,滾滾不盡的洪流才是唯一的真理”,如此誠惶誠恐的擔憂表現出不同階級之間人性的不可調和,這種諷刺關系也存在于鎮長夫婦、以及其他當權者身上。

杜巴爾是劇團的代言人,他能言善辯極具煽動性,代表着資本主義來臨時的兩面派,表面上他是劇團成功的核心,不斷兜售催眠療法,實際上他同樣趨炎附勢,在遇到真愛時果斷放棄了劇團,這種兩面三刀的形象刻畫生動形象,與沃格勒的真誠構成鮮明對比,強化了影片關于人性美醜的深層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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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孔》極其敏銳地描述了謊言與真相、藝術與世俗、面孔與人性之間的博弈,通過二元對立假設将矛盾層層展開,映射的便是以藝術為代表的深層人性,在50多年前,伯格曼對于藝術商品化表現出的趨勢已經了然于胸,用電影的方式訴說出心中的不滿與情緒。就像他說過的“對藝術的形式不要看得很重,對身體相對純潔、精神相對完整的演員要力求尊敬”,這其中也包括了伯格曼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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