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安吉學前教育探索啟示錄（上）

美國麥迪遜市的小朋友在玩“安吉遊戲”。高傑 攝

這裡是美國威斯康星州麥迪遜市一城（One City）幼兒園，4歲的美國男孩麥克斯，正樂此不疲地搭建着簡單的木頭。他把木頭橫豎相間，層層壘高，在上面架上兩個輪毂，後部跨上橫梁，正前方支起長木——半個小時後，一輛國内坦克躍然眼前。

成功帶來的喜悅，瞬間在麥克斯的面龐體現，他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母親看到這一幕，快步走過去，從後面環抱住麥克斯，激動得熱淚盈眶。

這個場景讓程學琴感到意外，她看到過無數家長與孩子玩“安吉遊戲”，眼前這位母親的表現顯得有些“誇張”。于是她走上前，訪問了這位母親。“程老師，我衷心感謝你給我的孩子帶來這些玩具和快樂！事實上，在我丈夫車禍遇難後的這兩年裡，這是麥克斯的第一次微笑。”這位母親說。

“安吉遊戲”，是安吉幼兒園遊戲教育的簡稱。它是浙江省安吉縣教育局基礎教育科副科長程學琴，基于安吉縣的教育生态，改革探索出的一種以遊戲教育為主要形式的全新學前教育實踐。15年的厚積薄發，“安吉遊戲”不僅給國内學前教育帶來全新視角、深刻變革，如今它也走向世界，正影響着世界學前教育的發展，給不同國家、不同種族的兒童帶來歡樂。

什麼是“安吉遊戲”？

“自然遊戲中的玩性、野趣和童真”

“‘安吉遊戲’實在是一個極其樸實的名字，但這種遊戲卻是幼兒最喜歡、最自主、最符合天性、最體現幼年生命本質的一項活動。”在接受中國教育報采訪時，中國學前教育研究會副理事長、華東師範大學學前教育系教授華愛華說。

近50年來，華愛華一直在研究幼兒遊戲。5年前，她第一次接觸安吉遊戲，“我欣喜地感到，這就是我多年來追求卻未及的遊戲狀态”。

這是一種什麼遊戲狀态？華愛華回憶了第一次觀摩“安吉遊戲”的場景。

當時，她在安吉縣機關幼兒園和實驗幼兒園觀摩戶外自主遊戲，眼見時間就要到了，場地上仍空蕩蕩，什麼都沒有準備。

誰知9點一到，孩子們沖出教學樓，飛快地從場地周圍搬出了自己想玩的遊戲材料——大小梯子、木闆木塊、輪胎、箱子以及各種小玩具等，沒有教師向孩子交代遊戲玩法，沒有教師組織安排，孩子們自發地三五成群，進入了各種類别的遊戲情境。遊戲中，沒有教師教導孩子應當幹什麼、不應該幹什麼。

“我很快被孩子們在遊戲中的精彩表現所吸引，我用相機盡快捕捉着他們的行動，事實上相機充的電根本不夠用。”華愛華感歎，孩子們太會玩了，創造出許多意想不到的玩法，“讓我看到了久違的自然遊戲中的玩性、野趣和童真”。

相比于華愛華的理性分析，近年來，“安吉遊戲”帶給中國學前教育的觸動要熱情許多。2005年以來，無數的園長、教師、教育行政幹部湧向安吉，并大面積效仿學習“安吉遊戲”。一時間，全國許許多多幼兒園都有了“安吉”的影子。

被“安吉遊戲”迷住的，還有來自全世界多個國家和地區的教育人士、兒童心理研究者，他們不遠萬裡，來到這個位于中國浙江北部的小縣城，探尋安吉的學前教育秘密。

切爾西·白麗，曾任美國紐約大學學前教育系主任，從事學前教育研究20多年。2014年7月她第一次來到安吉，就深深被“安吉遊戲”迷住了：“這是真遊戲，在遊戲中能看到孩子們的天真，感受得到孩子們發自内心的快樂。”

雷娜特·齊默爾，德國奧斯納布呂克大學體育與教育學教授，下薩克森州早期兒童教育與發展研究所所長。2008年她走進安吉的幼兒園後欣喜地說：“這是我見過最好的幼兒園！這麼多孩子，每一個人都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老師就陪伴在那個最需要幫助的兒童旁邊。”

吉姆·普蘭科特，英國牛津大學研究嬰幼兒心理的教授，他特意來到安吉考察，看到遊戲中的孩子他贊歎道：“太棒了！孩子玩滾筒簡直像邁克爾·傑克遜的太空舞步！”他提出，希望在安吉建立研究幼兒發展基地。

記者了解到，除上述國家外，還有來自加拿大、英國、澳大利亞、巴西、印尼、印度、尼日利亞、韓國等國的專家、幼兒園，已經加入或正在聯系引入“安吉遊戲”。

“安吉遊戲”為何受到世界歡迎？

正嘗試解決全球幼兒教育的發展難題

那麼，“安吉遊戲”到底是什麼？又緣何成了國際學前教育的樣本？

高傑（Jesse Coffino），“安吉遊戲”海外的策劃、組織、籌備實行人，他向記者介紹，在美國，日益增長的貧富差異和幾百年曆史積累的種族歧視，給處境不利的兒童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低收入、受到代際創傷的孩子，生活在種族隔離環境裡，被逼着安靜背知識。因為有決定權的人認為，這樣會解決教育成果差距的問題。”

高傑的分析，與華愛華觀察到的美國學前教育發展，似乎可以相互印證。“2005年，我在美國看到的情形是，富人孩子上的幼兒園在‘玩’，窮人孩子上的幼兒園在‘教’。”

為此，美國許多教育者在尋找高質量的學前教育理念，以求解決當前美國存在的教育不平等現象。

當切爾西等專家來到安吉，看到安吉遊戲中孩子的發展水平，大為感歎。他們走遍安吉各個鄉鎮幼兒園、村教學點，觀察與研究安吉遊戲是如何促進孩子的學習和發展的。他們驚奇地發現，在這個經濟并不發達的中國農村幼兒園，沒有高學曆的幼教教師，大部分孩子是中國獨特現象的留守兒童。

然而這裡的幼兒園，僅僅以遊戲就赢得了孩子的高水平發展，這引起外國專家的極大興趣，并試圖學習、引進“安吉遊戲”。

“面對農村大量的流動兒童、留守兒童，讓每一個孩子都享受到公平、普惠、優質的學前教育。”程學琴說，這是“安吉遊戲”産生的根本原因。

今年初，在美國西部教育30年慶典大會上，會方邀請程學琴，與享譽世界的瑞吉歐兒童主席、瑞吉歐兒童基金會馬拉古齊中心主席卡拉·裡納爾迪教授同台對話，并與美國學前教育人士交流，“安吉遊戲”解決處境不利兒童的現實難題、尊重和發展兒童的理念引起強烈反響。

一城幼兒園，作為“安吉遊戲”在美國的第一所試點幼兒園，由麥迪遜市首次投入200萬美元建設。該園占地1243平方米，設計規模可接納110名低收入家庭子女。一城幼兒園董事長卡裡米·卡瑞介紹，計劃未來5年在當地開辦12所安吉課程的幼兒園，目标招收1100名低收入家庭子女。

在美國，還有圖書館、地方政府将“安吉遊戲”納入到圖書互動區域、地區的城市生态發展之中，拓展了“安吉遊戲”本身的内涵。

“安吉遊戲”走向世界的秘密

把遊戲還給兒童，尊重自主學習的規律與價值

珍視兒童的遊戲，并非一個新觀念。200年來，它獲得衆多教育人士的認同與肯定。然而無法回避的現實是，成人往往更期待用所謂的“教”，取代兒童内在自發地“學”。

這曾經也是安吉學前教育發展的困惑——老師們苦心經營的課堂，是嚴格認真地教孩子接受小學化的知識，可老師們每天剪剪貼貼、唱唱跳跳累得要死，孩子不但不快樂而且學習的效果不盡如人意，孩子與老師的關系永遠是矛盾而充滿沖突的。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程學琴想。她通過大量訪問教師、家長，得出一個重要的結論：遊戲，是兒童最喜歡的學習形式，也是兒童獲得發展的主要活動形式。

于是，他們抛棄所有統一征訂的教材，将教師“教”的角色轉變為兒童的研究者，開發制作富有本土色彩的玩教具。這一改革，使他們最終發現，兒童是在遊戲中獲得自主發展的重大秘密。

中國學前教育研究會理事長、南京師範大學教授虞永平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隻有真正站在兒童立場上，才能真正體味遊戲的意義。‘安吉遊戲’滿足了幼兒的内在需求，在開放的、自主的和豐富的環境中實現了兒童的發展。”

切爾西先後5次來到安吉進行長達數月的考察。她非常認同“安吉遊戲”——投入、冒險、喜悅、反思、愛的精神，認為這能讓孩子獲得自主發展，學習自己去解決問題，是全世界孩子都需要的精神。

對于如何吸收、學習安吉的做法，切爾西認為，教育者、家長和政府的領導者必須提供明确的理解、闡釋“安吉遊戲”精神的研究，以便幫助美國理解為什麼要引進、如何開展“安吉遊戲”。“通過我們對‘安吉遊戲’的尊重，帶着合作的态度和解決問題的态度，用我們的眼睛和耳朵，用心和頭腦，時刻準備去傾聽和學習。我們必須要緊密地觀察和理解安吉模式，以及遊戲在開展中與家庭、兒童和更大的文化背景的生活所産生共鳴。”

在教育生态的碰撞與交流中，安吉如何能保持進步與優勢？“如果‘安吉遊戲’在與世界其他文化的觸碰和交融中，能夠吸收不同文化的精華從而衍生出一個更加整體、系統、平衡、和諧、動态、發展和共生的課程，那何嘗不是一件好事？”程學琴認為。

虞永平如此評價“安吉遊戲”：“呈現了中國學前教育的自信，這種自信源自對兒童發展規律的認識，源自對兒童興趣、需要的把握，源自對兒童心靈世界的理解。”

教育，不分種族，沒有國界。中國的學前教育，已經走過百餘年曆史。其間，我們一直在向國外學習，按照他們的教育觀、價值觀建構自己的課程，教育自己的孩子。“安吉遊戲”的出現，讓我們對中國學前教育充滿希望和自信，因為它帶給世界兒童的快樂是相同的。（本報記者 常晶）

短評

紮根泥土的改革才有生命力

儲召生

對許多人而言，“安吉遊戲”或許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或許會以為是一款新開發的網遊。這個已經15歲的幼兒教育模式，牆内開花牆外香，經過英國BBC的報道、美國幼兒園的複制，越來越引起國内外關注。

玩，是幼兒的天性。但在不少幼兒園，不同年齡的孩子卻被規定“應該玩什麼，不該玩什麼”。“安吉遊戲”無視這些禁忌，在遊戲中人們看到了久違的野趣和童真。“安吉遊戲”的成功，首先在于它釋放了孩子的天性。

對傳統的學前教育模式而言，“安吉遊戲”無疑是一場變革。這場變革的背後，是教育研究者曆時多年的觀察、實驗和推廣。在安吉這個教育并不發達的浙北山區縣，這種新的教學模式不僅沒有受到抵制，相反卻越來越受到教師歡迎。不改革，教師自愧；假改革，教師疲憊。讓教師主動參與改革，體驗職業幸福，是“安吉遊戲”順利實施的保證。

這款生于農村的遊戲，起初在許多人眼裡，其知識性、科學性、安全性都明顯不足。15年來的實踐和改進，“安吉遊戲”越來越得到家長和政府的支持。成功解決了教育和家長之間的矛盾，營造良好的教育生态圈，是“安吉遊戲”能夠生存、長大并走出國門的根本原因。

更為重要的是，“安吉遊戲”帶來了教育公平。富人孩子的幼兒園在“玩”，窮人孩子的幼兒園在“教”，在美國是較為普遍的現象，在中國各地也不同程度存在。“安吉遊戲”打破了這種潛規則，真正讓每一個孩子都能享受公平、普惠、優質的學前教育。

雷夫的56号教室、蒙台梭利班，近些年常被人們提及，也常常被用來解決中國教育的某些難題。今天，本報推出“安吉遊戲”，不僅僅因為這是我們的自主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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