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陣悠揚的音樂聲中醒來,不用睜眼就知道,早晨七點了,是本地電台的音樂節目。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記不住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天在這個節目的樂聲中醒來,然後起床洗漱、穿衣、早餐、上班。收音機忠實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我亦按部就班日複一日地重複着平常的日子,在清晨迎着晨風去,于傍晚沐着夕陽回,在燈光下或讀書或寫字,枕着遙聞可及的機聲入夢,偶有歡喜或煩惱,如賀蘭山邊吹過的一陣風,倏然便無影無蹤,亦無迹可尋。在這個甯蒙交界的地方,一晃就是近三十年。三十年的時間,談不上滄海桑田,卻足以将一個青春的毛頭小子,打磨成油膩的中年大叔。隻是,一些根植于内心深處的情感,并不曾随賀蘭山的風沙遠去,似遠卻近。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and not so long ago,How I wondered,Where they'd gone,But they're back again,just like a long lost friend……。
是《Yesterday once more》(昔日重來),這首經典的英文歌曲,曾伴随了我在保定上學的兩年。那個時候的單放機裡,最喜歡的莫過這一首,盡管當時聽不懂歌詞的原意,卻喜歡它的旋律,多年以後找到了歌詞的漢譯版,也就永遠地記住了它。
恍惚中想起了那個叫娟的同學,那個微信朋友圈永遠停留在這首歌曲和背影的畫面。
和娟成為同學,是在高一的下半學期,隻記得開學不久,前排的座位上多了一個女同學,對于我這種不善于和女生打交道的人來說,無非是班裡多了一個座位而已,她姓甚名誰自然是無從知曉。當時心裡的念頭是,在這個當時全自治區知名的重點高中,我可是費盡了洪荒之力才考了進來,不在開學時入學,可見很有故事。知道她的名字,也是在多日後老師的點名中才知道。更是在考試以後,才知道她還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學霸,早先心裡的那點想法,也被她的成績甩得無影無蹤。
真正能和娟有言語上的交流,是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那天,和其他沒有回家的同學一樣,我們都到教室裡學習,記不住多長時間,娟拿着作業過來讓我給她講一道物理題,我當時的感覺是天上掉下來個林妹妹。不僅僅因為她的成績,甩我不知道要幾條街,單就她的大方和直率,已讓我自愧不如了。況且當時教室裡還有幾個成績比我好太多的同學。好在這道題我還講得過去,不至于太尴尬。或許,這也是她創造的一個相互認識的的機緣吧。從娟後來的談話裡我才知道,原來她和我同年中考,都是在同一考區,是黃渠橋中學也是黃渠橋考區當年的中考第一名,隻所以沒有當年入學是因為家裡的一些原因不湊巧罷了。而我當年中考也是本校的第一名,隻是到了這個高手雲集的高中,隻能望其他同學項背了,而她來依然保持了優異的成績。心下自然又多了對她的一份敬意。
高二的時候,娟和我一樣選擇了理科,在我的印象裡,好像她選學什麼都無所謂,因為沒見她有哪科成績是不靠前的。不像我,隻所以選擇理科,是因為學地理分不清方位,學曆史斷不清年代。學理科有華山一條道的無奈。
日子在緊張和重複中很快到了高三,那年的高考,娟不出意外地被長沙一所重點大學第一批錄取,而我,在娟已報到後,才在緊張、難過和忐忑中等來了保定一所學校的通知書。娟在臨報到前曾專門找到我,将她在學校的地址交給了我并囑咐,到校後一定記得給她去信,并将情況告知與她。
但那注定是一個讓人難過和失落的秋天和冬天。報到後我将自己封閉了起來,沒有和任何一個同學通信,往來的,隻有我和家裡之間的聯系。直到臨近期末時,才慢慢地釋然了下來。
那個時候,每個班都有自己的信箱,我們班的鑰匙保管在一個同學手裡,每天晚上自習時都會拿一疊信來分發,性急的同學會擁上去搶,但我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家裡的信本來就少,對于從艱苦環境裡走出來的我,現在的一切,無疑是讓家裡放心的,家裡寥落可見的信便說明了一切。沒有具體地址的信,會放在教學樓門廳裡一個木制的盒子裡,同樣我也不會去翻撿,我确切地以為,那裡也不會有我一星半點的消息。
臨近放假的一天晚上,一個同學拿着一封信過來交給我,在樓下盒子裡翻到的。是一名在北京上學的同學寫來的,信裡簡單地把自己在學校的情況介紹了一下,并告知寒假裡同學約定在平羅見一見,不知道我能否收到,并約定會提前到家裡來找我。由此打破了我封閉的世界。
寒假裡的見面無疑是直接而熱烈的。那個時候條件簡陋,沒有合适的場所。天寒地凍裡,從本地和各地回歸的同學就彙集在縣城玉皇閣公園的門口。天氣的寒冷絲毫沒有冷卻同學們久違的熱情,大家訴說着自己,也傾聽着别人。似乎高中三年裡說的話加起來也沒有那一陣多。娟是稍後才到的,和其他人打過招呼後,娟走向了站在一隅的我,徑直抓住了我的手沒有松開,先是一陣埋怨,而後是各種的詢問。那大方的直接了當符合她的性格,卻讓我莫名地局促起來。
開學後的第一周,收到的第一封信竟然是娟的。從此也開啟了我和娟此後幾年的書信聯系和交流。娟的信是很準時的,一周一封幾乎成了規律。信紙則是手底下有什麼就用什麼。收到一封橫紋豎道的記帳用紙也再正常不過,這也符合她的性格,率性而直接。我曾在去信裡玩笑:“若洛陽紙貴,我在保定買了寄你”。而她則回應,“非紙貴也,乃取之方便矣”。每天晚上那一疊信裡,便多了我一份忐忑的期待。
大三的暑假,娟到我上班的工廠裡來看我,那個時候到廠裡來,交通遠沒有現在的方便,到廠裡隻有一路公交車,還不見得正常出車。其間要穿過幾公裡的煤礦采空區,那路破得超乎想象,路面高低不平,路上的坑大的足以放下大半個車輪。來回一趟,像我這樣的大個子,腦袋要不颠到和車頂來上若幹次親密接觸,似乎都辜負了這個高度,還常常臉挨着臉,肉貼着肉,不小心被小偷掏了包那也是常有的事。下了車還要步行兩公裡多才能進廠。
娟到的時候正值中午,額頭的汗和紅撲撲的臉映證了她的辛苦。一件淡青的衫子配一襲紅色的長裙,無疑是豐滿了那間色彩單調的屋子,讓幾個體内沖撞着蒙爾蒙的毛頭小子們尋了各種理由闖進宿舍來一探究竟,以至于我索性打開了門,娟笑問,電廠的年輕人都是這樣的嗎?我笑答,“是你太精彩了”可能是體會到了來路的不易和條件的簡陋,娟直問我。你就願意留在這裡?沒有别的想法嗎?我語塞苦笑。其時, 我不留在這裡,又能去哪裡呢!比起她的好學和堅持,條件有限的我隻能蜷縮于一隅。
畢業後的娟去了鄭州一家研究院就職,其時電話己逐漸普及了起來,但書信的往來依舊沒有中斷,直到她結婚生子。娟母親去世的時候,在老家,我第一次見到了她的先生,也是她的大學同學,一個人安靜地守在靈前,樸實穩重的樣子是看着就讓人很放心相處的那種人。
工作後的娟一直不停地努力學習,充實着自己的每一個空間。這也是她性格的一部分。若幹年後娟拿到了博士後學曆,成了教授級的高工,在同學中出類拔萃,并成功調入北京工作。那幾年因了工作的關系,我若幹次的到北京評标或開會。去之前總會提前聯系,工作完成後會在一起聊聊天談談各自的工作和生活。而她總會如約而至。從不缺席,什麼時候都是一付無憂無慮的面孔,見面第一句總是;“嗨,我又來啦”。言語間除了對往來在鄭州和北京間的舟車勞頓有所苦惱外,聽不到任何生活的煩惱和抱怨。而我也習慣了被她的快樂感染着,為她的家庭和事業而欣慰。
2015年的春天,我到北京國電電力總部開會,完事後有一下午的空閑時間,晚上就要坐車回石嘴山。原想着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卻不想她堅持着換乘了兩個小時的車程過來。一間小飯館,兩個人三個菜,清清淺淺地聊着就成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出發的時候。娟執意要送我到北京站,在車站廣場,一隻無主的貓跟在我們身後久久不願走開。娟從旁邊的商店買來了火腿腸,蹲在地上認真地看着貓狼吞虎咽咽,像極了一個母親注視着自己吃飯的孩子,眼裡滿是疼愛和滿足。我笑言;“這事平常一定沒少幹吧,要不貓怎麼會跟着你不走呢,貓是有靈性的,在茫茫人海中知道誰能善待自己,這得需要多麼大的智慧啊!”其實,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隻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是我見到娟的最後一面,這一面,是永遠。
2016年的春節過後的2月14日,娟發給我的微信中說,這一段時間,可能給你發不成微信了,和以往一樣,我以為她又要忙一陣的。一直以來,娟的敬業和忙碌我是知情的,以為又是工作上的事,沒有太在意。而娟随後又發的朋友圈,就是這首《Yesterday once more》(昔日重來)。卻原來,她也喜歡這首歌。隻是,卻成為她微信裡最後的絕唱。
2016年3月28日,新敏打來電話;“姚素娟病得厲害你知道嗎?”倏然就吃了一驚,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年前不是還好好的嗎?什麼病?什麼情況啊?”“我也是剛從王洪希那才知道,是急性肝衰竭,隻有換肝沒有别的選擇了,目前正在等待配型肝源”。呆立半晌,卻無論如何想不出肝衰竭如何能和娟扯上半毛錢的關系,行動敏捷、陽光向上的特質,似乎一直就在娟那裡,是什麼鬼使神差般讓她染上了這種惡疾呢?天妒英才啊!
醫生、親人和同學們的努力和祈禱,終是沒能将娟挽進陽光裡,燦爛煊麗的娟,凋零在秋日裡。2016年8月7日,是生命中一道永遠也抹不去的痛,一個極具才華的生命,就這樣悄然消逝在秋風裡,從此不再有舟車勞頓的苦惱和一家人分居兩地的孤獨思念。
那一天,是一直處在恍惚中的,眼前似乎就看見了那個汗涔涔的額頭和紅撲撲的臉,以及那淡青的衫子和紅色的長裙笑意盈盈地走來,“嗨!我又來了”。聞之熟悉而親切。若幹次的幻念,娟隻是出國了,遠行了。或許就在回家或去往北京的某一列車的車廂裡,安靜地看書或沉思。或是在嗔怪兒子,“記住,我是你媽媽而不是你稱呼的大姐。”……思緒如秋日的落葉,紛繁而無序,忽而一陣風便不見了蹤迹。
盡管有着太多的遺憾、不甘、失落和無奈。但我知道,至少有一點,娟是欣慰的,病痛中同學們踴躍伸出的雙手,以及王洪希同學有始有終的幫助。這種感念也始終包圍着我,以至于幾年以後,當我也瀕臨深淵的邊緣,那些親人、朋友、同學、領導所呈現的一切,那些手機裡溫暖的字眼、合十的雙手,那些貼心的安排,以及真實地出現在眼前關切的臉,都讓我心生感激暖流湧身。一定是那些那些曾經熟視無睹的過往,一定是那些點點滴滴積累的尋常,涓流般彙聚成海,絕境時給予你重生的能量。這種感念娟一定有,隻不過以她的方式,在那個世界做着無聲表達罷了。
In years gone by,And the good times that I had,Makes today seem rather sad,So much has changed,It was songs of love that,Those old melodies,Still sound so good to me,As they melt the years away,Every Sha-la-la-la,Every Wo-o-wo-o,Still shines,So fine,All my best memories,Come back clearly to me,Just like before。
作者簡介:甯宏偉,現就職于國電甯夏石嘴山發電有限責任公司,業餘時間喜歡讀書及寫一些心情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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