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聽雪說影

老工人周志剛，在光字區有面子、夠身份，因為，他們一家就出了兩個北大的大學生，而大兒子周秉義，更是讓他攀上了省長這門想都不敢想的親家。

還有他的女兒周蓉，她才華橫溢年紀輕輕，就已經有了一個副教授的頭銜，而他，作為這兩個有出息兒女的父親，他的臉面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可是，他幸福嗎？人前，他可能是幸福與榮耀的，畢竟那些都不是虛名，可人後呢？他還是要與光字片的那幫老人們，一起生活在那個髒亂差的地方。

而他們的日子，也還是那樣地拮據，除了大兒子與媳婦偶爾的一次回家探望外，其實，他們的生活與以前并沒有兩異。

住的，還是那兩間如蟻穴一樣的破舊老屋，門外的，依然是那條流着泔水的老街道，而那間老屋是需要常年修繕的，因為，它太老了，随時它都面臨着塌掉的危險。

那周家父母為什麼不去找大兒子周秉義呢？以周秉義現在的條件，他完全可以把父母接出去，要知道他現在可是在小洋樓裡住着，那裡不僅有獨立的廁所與衛生間，還有一個保姆在全天候地照顧着。

可小洋樓再好，那也不是他周秉義的家，而他，隻是一個借居在那裡的人，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因為，那裡是郝家，是他媳婦郝冬梅的家，也就是他嶽父嶽母的家，在那裡，周秉義每天都要陪着笑臉，看着他們老兩口的臉色，而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引來他們的不高興。

他的妻子郝冬梅，雖然，平日裡她不耍什麼小脾氣，可在他周秉義的面前，她的氣場卻明顯地要高出一籌。

再來看看這個名校畢業的高才生周秉義，在畢業了多年後，他的工作也隻是一個副處級的調查員，手裡既沒實權又沒有錢，所以，他就隻能過着仰仗于妻子一家的生活了。

對于自己的父母，他不是不想盡孝，而是他不敢想，也不能想，幸好家裡有個靠譜的弟弟，這麼多年來，說白了三個兒女中，也就隻有這個弟弟在家裡孝敬着父母了。

而他，作為家中的老大根本就指望不上，而同樣指望不上的，還有那個與他同樣高校畢業的妹妹周蓉。

這個妹妹不僅指望不上，她還差點就讓周家家破人亡了，從小，周蓉就是一個任性叛逆的人，而她根本就沒有把父母放在心上。

高中還沒畢業，她就為了男人而獨自私奔了，而在結了婚後，她更是為了男人把自己的母親，給氣得躺在床上了二年多。

要不是弟弟的媳婦鄭娟，在沒日沒夜地照顧着，周母估計早就離開人世了，而她呢？一不管父母，二不管自己的女兒，把女兒馮玥放在母親那裡，一放就是十幾年。

在這十幾年裡，她求學、工作與馮化成過着灑脫的生活，而他們把全部的重擔都扔給了弟弟與弟媳。

是，她與周秉義是在社會上取得了一些成就，也有了讓人羨慕的資本，可他們對于周家，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反哺與回報。

他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母與弟弟的愛，卻在心裡，怕他們沾自己的一點光，因為，他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潔人士，他們要在外樹立着光輝高大的形象，不能被世俗給污染了。

所以，周秉義不止一次在自己的父母與弟弟面前說：“不要輕易向自己張口，就是張了口，自己也不會出手幫忙，你們要多替我考慮，要知道我在這個位置上是不容易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往上爬，不能讓親人給拖累了後腿，所以，弟弟周秉昆就是再難也沒有去找過他，他情願去找那個，與他隻有着一般交情的曲老太太，也不願去登自己哥哥家的大門。

周秉義不僅對弟弟嚴苛，對父母更是無情，他與郝冬梅已經成婚很多年了，可他卻不能讓雙方的老人見上一次面，而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郝家沒有時間。

其實，是郝家根本就不想見周秉義的父母，因為，他們壓根就瞧不起那個來自于光字片區的普通老百姓。

所以，周志剛到死都沒有能以親家的名義，與郝省長去見上一面，而兩個老太太更是不走動的。

而周家的人，除了周蓉在周秉義受傷後，她去了一次郝家後，周家其他的人，他們連周秉義的家，朝南朝北都不知道。

這樣看來，周志剛有這樣的一個親家也是夠了，可事實上，郝家是他唯一的一個親家，因為，馮化成是個孤兒，而鄭娟也早就沒有了自己的養母。

可這唯一的一個親家，卻不肯賞臉見上他一面，你說這樣的一個兒子，作為周家父母的周志剛與李素華，他們會幸福嗎？

年輕時的周志剛，為了工作與生計，他常年地在外奔波着，人至六十了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家鄉，可那個家還是他當年砌下的老屋，幾十年了，老屋與他都老了。

而大兒子周秉義他是指望不上的，因為，親家連個面都不肯露，讓兒子與媳婦搬出來？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媳婦家裡就隻有她一個女兒，所以，兒子其實早就是他們郝家的上門女婿了，雖然大家都沒有明說，可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作為父親，他是能體諒兒子的，因為，寒窗苦讀也是為了前途，用功了那麼多年，誰不想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呢？

所以，對于兒子的不能陪伴與不孝敬，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想着，自己本來也是苦命人的出身，那有什麼苦是不能忍受的呢？

于是，他與老伴也就安心地住在了那所老屋裡，本來，小兒子周秉昆掙錢在外面買了一座獨家的小院，小院很好，他們一家住着也很舒心。

可沒有想到，房子很快就被原主人給收了回去，而那買房子的錢也打了水漂，兒子心裡疼，他心裡更疼，可這樣的事情卻不能麻煩大兒子。

因為，大兒子一是做大事的，二他早就事先做了聲明，所以，他們一家隻能打掉牙，硬是給咽到了肚裡。

沒有地方住了，他們一大家子人隻好又回到了，那個他們好不容易才逃離的光字區，在那個讓他們既傷心又懷念的老屋裡，卻住着一家比他們更為可憐的人。

他們是周秉昆的好友肖國慶一家，這個肖國慶真是一個苦命的人，他的一生都在生存線上苦苦地掙紮着。

對于苦難的肖國慶一家，周秉昆是實在開不了那個口，可他開不了那個口，那他們一家就隻能夜宿街頭了。

最後，周秉昆在大哭了一場後，他們一家又重新住回到了老屋裡，其實，看到肖國慶一家，周志剛的心裡也不好受，可小兒子就那麼大本事，對周家他也是盡心盡力了。

現在，他不能再過份地去苛求他了，他隻能安慰兒子，讓他不要放在心上，可周志剛沒有想到，自己這一回來，就再也沒有離開這裡，直至他生命的終結。

從此，周家父母就又過上了光字區，那張家長李家短的市井生活，在這期間，大兒子受到了他嶽母的專門提攜，而他的職位也有了很大的變動。

目前的他，在一家大型軍工廠裡當一把手，日理萬機的他，離周家是越來越遠了，而周志剛對于這個大兒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心裡竟然生出了幾分的懼意。

這種懼意讓他心裡很不舒服，可在心裡他又不得不承認，是兒女們都長大了，他已經老去了，而人在老了以後，他們就會自然而然地去在意兒女們的眼色了。

現在的他們，雖然是作為長輩的權威還在，可卻在逐日地漸失着，沒有辦法，人是越老就越會身不由己。

所以，現在的周志剛在周秉義的面前，他說話的底氣都有些不足了，好在，周秉義很忙，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回來看望他們。

女兒周蓉倒是來過幾回，可她的家庭卻不是很安生，因為，馮化成有着一顆不甘于寂寞的心，真是家家都有本難忘的經。

他的妻子李素華精神還好，就是腦子總是一時糊塗一時清醒着，好在小兒子周秉昆一家很是安穩。

對于他的這個小兒子周秉昆，其實周志剛是并不滿意的，因為，相比較他的哥哥與姐姐來說，這個兒子太過于平庸了。

因為，他一無姐姐的才氣，二又無哥哥的能力，他普通得讓周志剛沒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所以，有時對周秉昆，周志剛是有些惱火的。

可随着年齡的增長，周志剛漸漸地明白了，原來，隻有這個小兒子才是他幸福的根系，因為，兒子孝敬而兒媳更是一個好女人。

小兒媳鄭娟她賢惠善良，家裡，在鄭娟的勤勞操持下，雖然簡陋，可卻也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老伴李素華，雖然腦子不太清楚，可她對鄭娟卻是實實在在地好，而對鄭娟她還有着強烈的依賴性，人老了他們圖什麼呢？不就是圖個身心舒暢嗎？

說真的，鄭娟真是一個善良的好女人，對于周家來說，她就是他們一家的福星，有她在的周家才是幸福圓滿的周家。

一天又一天，周家在三個兒女的漸行漸遠裡平淡地過着，這一天，周志剛與孫子周聰正在下着棋，突然他就昏倒在了土炕上。

一家人吓壞了，他們沒有找來周秉義與周秉昆，最後，鄭娟隻能求着鄉鄰們，你一程我一步地，把周志剛給背到了醫院。

到了醫院，醫生在看過周志剛的情況後，隻遺憾地對他們說了句：“你們回家準備後事吧！”

聽到這句話，後面趕來的周秉昆，被吓得臉都變了色，他的腿如篩糠一樣抖個不停，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可周秉義呢？他的神情始終是淡定的，這可能就是他在官場上練就的波瀾不驚吧，可再冷靜沉着，馬上不行的那個人也是自己的父親，你倒是有些表示啊！

可一直到周志剛不在，周秉義的神情并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可能這麼些年來，他的内心已經被練成鋼鐵的模樣了吧！

誰都沒有想到，此時，躺在病床上的周志剛卻醒了過來，他望着衆人焦慮的目光竟然說自己沒事了，以後也不要動不動就把自己送到醫院。

現在的他，覺得自己很好，所以，他要求回家，大夫在看到他的表現後都驚呆了，不過，他們還是同意讓周志剛回到了家。

進了光字區，由于那裡的環境小車進不去，所以，周志剛被人給擡到了平闆車上，他的身體終于又回到了那間老屋。

可沒有過多久，他就不行了，不過，在他死的時候，他很平靜也沒有受什麼痛苦，最終，他的身體與靈魂都回歸到了這片，他一生都離不開的光字區。

周志剛去世後，周秉義似乎有些傷感了，他對周秉昆說：“兄妹三人中，其實你是最對得起爸媽的人，哥不孝，現在哥簡直就是郝家倒插門的人，可哥也不願意啊。”

可他說歸說，之後，他還是回歸到他的小洋樓裡，依然做着他那個不開心，卻很實惠的女婿。

而對于那個唯一剩下的母親，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有時間了就回來看一下，沒有時間了連個問候都沒有。

而周志剛的那些老鄰居們，在對照了這兩兄弟的做法後，以前對于周家的那種羨慕與崇拜都消失了。

他們說：“周志剛是有個出息的兒子，可那又有什麼用呢？他退休後，不是依然與我們一樣住在這個光字區嗎？而他上醫院，還不是我們輪流背着去嗎？從醫院回來，還不是坐着那個平闆車嗎？不是最終也死在了自己早年砌的那個火炕上嗎？”

言下之意，就是這樣不孝的兒子，還不如沒有，光有面子而沒有底子的榮耀，有什麼用呢？作為普通的老百姓，不就是圖個實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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