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在強漢盛唐的時候提及這句話，免不了是杞人憂天。但如果是在西方勢力東來的明清呢？似乎就有點不同的意味了。畢竟閉關鎖國數百年間，中華已經距離世界太遠。特别是對晚清到近代的中國來說，因為落後而慘遭蹂躏的悲劇已經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但是，難道落後就一定要挨打嗎？

對于中國來說，落後是晚近的事情，特别是在面對完成近代化的西方勢力的時候，中華帝國才在倉促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在這之後，更是喪權辱國，簽訂了大批不平等條約，讓無數國人午夜夢回的時候都傷感不已。這時候，突然的“挨打”，慘遭反複蹂躏的“挨打”才讓自诩天朝上國的中華子民回過頭來：我們是真的落後了！也正是這一執念在心裡埋下，近代以來的國人才心心念念地牢記了“落後就要挨打”。但當救亡圖強的曆史使命已然完成後，現實的抉擇卻告訴我們：活着的問題不能代替如何活着的問題；求生存不能代替追求有意義的生存。

并非一直落後，但從來不缺挨打

回溯曆史，往往可以看到挨打的民族并非落後，相反，落後民族常常主動去侵略所謂的先進民族。西方曆史上，野蠻的斯巴達城邦在伯羅奔尼撒戰争中擊敗了雅典，難道因為斯巴達的獲勝就認為雅典是落後的嗎？顯然，雅典不但不落後，甚至開創了西方文明的先河。換言之，就中國曆史而言，曆代中原王朝從來都無法徹底擺脫北方蠻族的襲擊，也就是經常挨打。不但是挨打，中原王朝還常常繳納歲币或者是派宗室去和親。如果情況更糟糕，連皇帝都被人家擄走的例子也不少。難道我們就說中原王朝落後而北方遊牧民族更先進嗎？這當然是不合适的。無論是周幽王被犬戎擊殺，還是靖康之難和土木堡之變中帝國皇帝被擄走，都無法改變中國人内心的優越感。因為中國人有自信：野蠻而落後的民族雖然武力強盛，但中原擁有的禮教道德卻可以把他們徹底馴服。

無論是南下中原的女真，還是席卷歐亞的蒙古，一旦他們停留在中原大地，假以時日之後一定會被同化，完全融入中華文化。即便是經驗老道的滿洲，入關後不多時也不得不從屬于中原的儒家和禮教。從中，我們完全看不到“落後就要挨打”的邏輯。然而，由近代西方人掀起的文明浪潮卻重新定義了一切：嗜好擴張的民族再也不是草原上馳騁的遊牧者，而是已經開始邁向近代化、掌握人類文明高地的航海家。但即便明清時候的中國已經明顯處于劣勢，但西洋人的堅船利炮也還是沒能輕易征服中國。因為中國擁有五千年文明曆史，遼闊的疆域和富強的基礎是任何西方文明都無法比拟的。所以，内聚力最強，抵抗力最強的中國在周邊鄰國一個個淪陷後還能維持龐大而虛弱的帝國外表。但很明顯，早已腐朽的清政權已無力抗擊歐風美雨的敲打，畢竟工業文明完全構成了對農業文明的碾壓式優勢。

當然，明清兩代的統治者曾有許多機會來彌補過失，來重新迎頭趕上。但我們無法以後來者的上帝視角去苛責古人，這樣也是毫無意義的。可以看到，正是晚清以來，落後民族才被迫認可了挨打的宿命。畢竟，近代世界的生存法則是由西方制定的，貿易和開放是他們的追求，武力和擴張是他們的保障。相反，近代以前的中國，恰是一個重農抑商、崇尚儒家的文明。所以，這樣的中國被近代西方觀察家所嘲笑。比如，英國古典經濟學家亞當·斯密在其《國富論》（1776）中曾這樣寫道：“中國似乎長期處于靜止狀态，其财富也許在許久以前已完全達到該國法律制度所允許有的限度，但若易以其他法制，那麼該國土壤、氣候和位置所可允許的限度，可能比上述限度大得多。”這是赤裸裸的蔑視，但也是中國被傳統深深阻礙的事實。

中國難道不知道改變軌迹将會帶來更大的效益嗎？眼看着同是儒家文化的日本可以順利完成西化，進而橫掃亞洲，中國就沒這個機會嗎？或者，中國早有對其他周邊民族的顯著優勢，所謂的資本主義萌芽也在發展，那為何不去擴張呢？因為中國總是将自己的技術發展控制在一定的限度之内，并且主要不用來征服和控制。魯迅曾說：中國發明了火藥，但隻是用于民間娛樂（放焰火）。中國也完全具有足夠的遠洋航行的物質和技術條件：鄭和下西洋時，明代航海技術水平之高超、船隊陣容之龐大，航海技術之先進完備，這都是數百年後的哥倫布們所望塵莫及的！但中國人從來不是去開發不屬于自己的土地，靠龐大的艦隊和先進的文明去屠滅沿路上的土著，掠奪他們世代積攢的金銀，而是持着懷柔遠人的抱負去遍施德威，傳播仁義。乃至于明朝會超額贈予來朝貿易的藩屬，以至于國庫不堪重負，這究竟是愚蠢還是偉大？

李約瑟曾疑惑地問道：近代之前的中國幾乎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國家，但為何沒能保持先進的勢頭卻反而被西方超越呢？近代以來的“落後”恰恰是因為“後進”而非先進──中國從來不是近代科學的故鄉，正如中國從來不是佛教的故鄉一樣。但一定條件下，後進恰恰可以變為先進，正如佛教在中國發揚光大并且借此傳播到朝鮮和日本，而印度佛教卻黯然失色的備受冷落一樣。也許真正有意義的問題應該是：中國人并不笨，為何對于近代科技如此手足無措？那麼，要遭受“挨打”命運的民族，“落後”是肯定的了，但絕對不是單純的高低之分。那麼，我們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呢？

另外，最早提出“落後就要挨打”的，還是在1931年2月4日斯大林的演說《論經濟工作人員的任務》。（原文：“延緩速度就是落後。而落後者是要挨打的。但是我們不願意挨打。不，我們絕對不願意！“）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蘇燦

參考資料：

1、施展：《樞紐-3000年的中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

2、吳國盛：原載《方法》1997年第6期《落後就要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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