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月 28 日,相互寶發布公告,表示将于 1 月 28 日停止運行。支付寶的這個「大病互助計劃」在争議中拉開序幕,如今也在争議中落下了帷幕,從 2018 年至今,有 1 億多人參與其中,救助了 179127 名患病成員。
根據相互寶最新一期互助的公攤信息,目前平台有還有近 7500 萬名成員。公告之日起,相互寶成員不再參與互助分攤,關停後一段時間内,符合規則的患病成員仍可發起互助申請,關停前的三期互助金将由相互寶平台全部承擔。
以最新一期的分攤金額 5.56 億元估算,支付寶就要在三期互助金上花費約 16 億元。考慮到成員仍可在初次确診日起 180 天内申請互助金,以及轉投商業險的三個月免費期,有媒體估算支付寶要為此次關停付出 30 億元的成本。
其實相互寶的關停并不令人意外,而是早有預兆。
2020 年 9 月份,銀保監會發布的《非法商業保險活動分析及對策建議研究》就指出,相互寶、水滴互助等網絡互助平台為非持牌經營,如果處理不當、管理不到位可能引發社會風險。
在監管對互聯網平台合規要求愈加嚴格的背景下,互助平台的關停隻是時間問題。在相互寶之前,今年已經有輕松互助、水滴互助等 9 家互助平台陸續宣布關停。
在相互寶推出之初,愛範兒就詳細介紹過,當時的名字還叫「相互保」。其實就是發達國家常見的「相互保險」,支付寶承諾「每次分攤隻要一毛錢,就能夠享受 30 萬元的重疾保額」,在 2019 年 4 月已經有超過 4700 萬人加入。
合規問題在當時已經浮出水面,在被監管部門約談後,相互保更名為相互寶,原合作方信美人壽退出,不再具有保險性質,定位也變成了網絡互助計劃。
抛開監管因素,相互寶這種非保險性質的互助計劃就注定充滿争議,誰該賠付、如何審核這些問題始終無法很好解決,水滴籌甚至被曝出派出地推人員到多家醫院引導患者發起籌款。
而為了解決這些問題,相互寶引入了另一個引起争議的功能——賠審團。通過用戶組成的賠審員投票決定争議案件是否賠付,這是互聯網平台一次頗為先鋒的實驗,随着相互寶關停,我們也可以回過頭來重新審視它。
編者注:本文部分信息和觀點來自愛範兒 2019 年的一篇文章,如今來看,當時我們對相互寶提出一些列問題都沒有得到解決,這場互聯網實驗不算成功,但也并非毫無意義。
一鍵決定命運,當陪審制度被應用到互聯網産品2019 年年初,相互寶完成了首例賠審,最後共有 25 萬人投票,超過 80 萬人參與讨論,。
一位來自雲南的相互寶用戶唐某因意外跌入 3 米深的洪澇溝中,入院後診斷為雙股骨折,并陷入深度昏迷,于是在相互寶申請 10 萬互助金。
然而根據相互寶的調查,該成員因皮肌炎長期服用激素類藥物「醋酸潑尼松片」,不符合健康要求,初步審核不予賠付。
不過唐某的妻子不認可調查員的結論,認為皮肌炎并非導緻意外和昏迷的原因,因此發起了賠審,由賠審團投票決定是否賠付。
按照相互寶的賠審機制,如果申請人對專業調查員的初步審核結果有異議,就可以申請賠審團審議,隻要獲得 50% 以上賠審員支持,即可獲得互助金。
想要成為賠審員的門檻也不高,隻要是加入相互寶 30 天以上的用戶,通過一個小測試就可以,經愛範兒親測,6 道問題難度不大,不到 1 分鐘就能獲得賠審員資格,目前已經有 97 萬通過測試的賠審員。
隻要通過審核的賠審員,就能在賠審頁面進行投票。頁面上會陳列申請人和調查員兩方的意見和相關舉證資料,賠審員在閱讀之後可以選擇支持某一方。
根據相互寶的數據,這起賠審上線不到 5 小時,超過25 萬賠審員參與投票,其中 58% 的人投下了反對票,比票數更膠着的是正反兩方的觀點交鋒,超過 80 萬用戶參與讨論,最終以申請人主動撤回賠審申請告終,相互寶也維持了原來的調查結果。
按照官方的介紹頁面,相互寶的賠審機制應該是「情理兼顧、公正客觀」的,不過網上的争論就是圍繞「情理」展開的。
除了簡單的支持和反對,還有不少用戶表示「于情,該支持;于理,不合規則」,有用戶甚至表示願意額外捐款給申請人,但不願意破壞規則。
賠審頁面下部分評論
有人認為既然相互寶以保險的性質和制度去運行這款産品,應該有更加嚴格的審核,這樣做有混淆保險和衆籌的嫌疑。
無論如何,這期争議案例把賠審制度帶到了互聯網,雖然過去在英美國家已經實行了多年的陪審制度,但從沒出現過一個近百萬人的陪審團,這也隻有在互聯網上才可能實現。
相互寶引入賠審制度是為了解決争議,給了用戶一次「上訴」的權力,同時約束了平台濫用權力,但是這個制度本身就不可避免充滿争議。
這種争議延續至今,今年一起案例賠審團的「贊成」人數超過了 50%,但相互寶最終依然判定不予賠付,理由是申請人未達到規定的「深度昏迷」标準。
相互寶把既往病史審核的部分責任交給用戶,同時随着加入人數增加分攤金額不斷上漲,從我加入的第一期 0.02 元的分攤金額,到今年最高的 7.56 元,成員人數開始以百萬級的數量下降,這也讓相互寶在賠付審核的問題不得不進行更多權衡。
絕大數賠審員都沒有保險從業背景,是否有能力做出公正客觀的判斷?
如何保證賠審員不受到網絡輿論的影響,情緒化地投票,而非基于舉證材料作出判斷?
少數服從多數就是民主嗎?尤其在事關一個生命的表決上。
如果事後證明賠審團的判定結果有誤,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以上這些問題,其實同樣出現在法庭中的陪審團,不妨從中參考一下,看看将陪審制度引入到互聯網産品中到底可不可行。
不完美的陪審員制度,給了互聯網什麼啟示現代陪審制度起源于英國,12 世紀英格蘭過往亨利二世頒布《克拉靈頓诏令》,将陪審制正式确立下來。
最初陪審制的設立是為了解決土地及繼承權糾紛,在訴訟中由 12 名男性公民組成的陪審團決定是否對嫌犯進行起訴,随後這項司法制度随着英國的殖民統治被普及到美國和香港等國家和地區。
雖然出發點和形式上都很相似,但相互寶上的賠審團制度跟真正的陪審制度還是有很大區别的。
首先在賠審員的選擇上,美國的陪審團要把所有跟原告或被告有關聯的人都必須排除,一般會從選舉投票名單和電話簿上随機挑選,在美國每位公民都有履行陪審員的義務。
而在一些極具争議的重大案件,為了不讓陪審團受到外界輿論影響,陪審團是需要在案件審期間被隔離的,不能看電視、報紙的新聞,隻能看法官認可的相關材料,以避免輿論綁架司法。
比如曾轟動全美的「辛普森殺妻案」,陪審員的隔離時間達到了破紀錄的 8.5 個月。期間有 10 名陪審員因為不同原因被取消資格和主動退出,幸好還有 12 名後備陪審員才完成審批。
法庭上的辛普森 圖片來自:Romper
如果按照這個标準,互聯網上的陪審團制度根本是個僞命題。因為互聯網上公開的讨論無法避免受到各種聲音的影響,最後的判斷更加容易被民意裹挾。
關于陪審制的電影,最經典的莫過于《十二怒漢》。一位 18 歲少年因為涉嫌殺害自己的父親被告上法庭,所有證據都對他不利,十二個不同職業的人組成了這個案件的陪審團,他們要在休息室達成一緻的意見,裁定少年是否有罪。
圖片來自:《十二怒漢》
電影中十二位陪審員中的十一位基本在沒經過讨論前就認定少年有罪,隻有 8 号陪審員提出了疑點,如果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這件案件早就判斷完畢,但是他們并不能這樣做。
因為美國的陪審團在作出有罪判決時往往需要全體一緻才有效,部分地區也認可特别多數表決(11 比 1 或 10 比 2 等),如果陪審團僵持不下隻能重選陪審團。
陪審制度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程序正義,而非為真相服務。因此「辛普森殺妻案」最終判處辛普森無罪雖然充滿争議,但其實是因為證據不充分而「疑點利益歸于被告」,這也就是西方司法制度所謂的「甯可放過一千,不可錯殺一個」。
其實立法者也知道陪審制度是有漏洞的,但認為其對于維護民主的作用大于缺陷,便一直沿用下來,或者說,他們暫時也找不到一個更好的機制來替代陪審制。
而且盡管美國法律想法設法保證陪審團在不受幹擾的情況作出判斷,但是操縱陪審團的現象屢見不鮮,比如當年辛普森的律師團隊設法将案件放在洛杉矶黑人較多的區法院來審理,争取陪審團有更多黑人,讓判決對同為黑人的辛普森更有利。
當這種陪審團到了互聯網,陪審團人數擴充到上百萬,卻少了原有制度的一系列約束條件,對保持公正客觀和程序正義的控制難度也就更大了。如果出現一些極具争議的案件,社交媒體等平台輿論的影響會被放大,容易走向不可控,這恰恰違背了陪審員制度的初衷。
就像《十二怒漢》裡 8 号陪審員說的,「我們要知道肩負着重要責任。決定一個跟我們素昧平生的人到底有沒有罪,不論做出什麼樣的判決,我們都拿不到好處,也沒有損失。」
相互寶的賠審團機制而由此帶來的萬人大辯論,可以算是互聯網世界裡一次大型的社會實驗,既然是實驗就有失敗的風險,即便相互寶的産品設計并不完善,也不能完全否認它帶來的價值。
某種程度上這種互助計劃為一些低收入人群補充了一定的社會保障,《2020年網絡互助行業白皮書》數據顯示,68% 的網絡互助會員完全沒有商業保險,72% 的會員分布在三線以下城市。
而賠審團這種産品功能,也可以給今年熱議的 Web 3.0 互聯網帶來一些啟示,在去中心的互聯網中,分布式自治組織(DAO)将成為常态,産品和社區的走向可能完全由用戶投票決定,在中心化的互聯網分裂的決策,在去中心化的環境中會更好嗎?
相互寶即将走完充滿争議的一生,這未必是壞事,希望在監管更加完善後,無論在線上還是線下,都有更多真正的「受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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