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風

——李商隐的愛情故事

文/張梅英

他是詩壇的一道風景，因刻意追求意境美，令他的詩歌在晚唐獨樹一幟。有始無終的愛情，悲憫傷感的情懷，玲珑剔透的文采，讓他的詩歌，在290年的輝煌唐史上，開創了唐詩全新的風格與境界。

年輕時，他受令狐楚賞識而中進士，本應有着大好前程，卻因當了王茂元的女婿，受到令狐绹打擊，成了“牛李黨争”的犧牲品。

他曾有過三段凄美的愛情，去世時，卻仍孑然一身，孤苦零丁。

他便是晚唐時期，與杜牧合稱“小李杜”的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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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13年前後，李商隐出生于河南荥陽。10歲時，父親于浙江幕府任上去世，作為家中長子的他，與母親千裡迢迢，帶着父親的靈柩回歸故裡。生活貧困，他早早挑起了家庭的重擔，靠為别人抄書掙錢，貼補家用。

他多次在詩歌和文章中，申明自己的皇族宗室身份，卻并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的利益。皇室的榮耀，讓他一直在夢想與現實之間徘徊。少年時的落魄，讓他強烈願望通過科舉考試，早日做官，光宗耀祖。

在故鄉，一位同族的叔父成了他的啟蒙老師。這位叔父上過太學，博古通今，雖沒有做過官，卻在經學、古文、書法等方面均有造詣，終身過着平淡的隐居生活，對他非常器重。在叔父的教導之下，聰明的李商隐，很快就成為一名骈體古文寫作的高手。

16歲時，李商隐寫了兩篇優秀的骈體古文：《才論》與《聖論》。不久，這兩篇古文傳到了令狐楚的手中。當時，令狐楚任洛陽太平軍節度使，執掌一方軍政大權，又是當代骈文大家。愛才心切，這位長者将他引為幕府巡官。

于是，青衫飒飒、眉眼猶有稚嫩的李商隐，離開家鄉來到了洛陽。

在洛陽，令狐楚即是他的長輩、上司，也是他的伯樂、良師、益友。不僅教授他骈體文寫作的技巧，還在生活上關心他，資助他的家庭，鼓勵他與自己的子弟令狐绹等交遊。在令狐楚的幫助下，他骈體文的寫作，進步非常迅速，也讓他對考取功名，獲得仕途，有了極大的信心。

為表達對令狐楚的感激之情，李商隐作了一首詩名為《謝書》。詩中寫道：“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攜筆硯奉龍韬。自蒙夜半傳書後，不羨王祥有佩刀。”

洛陽盛産牡丹，也是一個容易滋生愛情的城市。在這裡，李商隐邂逅了他的初戀情人，柳枝。

唐朝時，洛陽每年都有舉辦百花會的傳統，期間全城出動，大擺宴席，以牡丹花作屏，房子的梁、柱、棟、拱上都以竹筒儲水，插上牡丹花。洛陽的豪門望族、官宦學士還通過賞花、賽花來評選牡丹名次，據說誰家的花開得好，不但可以光宗耀祖，還可以加官晉級。

洛陽城滿街都是看花人，懂花人看門道，不懂花的人看熱鬧。風流雅士，會聚一團，賞花品茗，舉酒作賦，逍遙快活。

當年，柳枝便是一名牡丹花女，站在牡丹花叢中，作那妩媚的代言。看熱鬧的李商隐，恰好看到了她——隔了牡丹花叢，脈脈注視着她的背影。

她突然回頭，四目相對，那一瞬間，他呆呆地立在了那裡。

有時候，愛情就這麼簡單，僅僅一個眼神，仿佛彼此等待了千年。

後來，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柳枝，是洛陽城内一個富商的女兒。她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李商隐，是令狐楚府中的一位年輕詩人。他愛慕她的芳華，她渴慕他的才華，落花有意，流水有情，兩個年輕人開始躲避着父母，頻繁地約會。每一次，李商隐都會為她寫一首詩。柳枝如獲至寶，捧在懷裡，枕它入眠。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可惜好景不長，這場不被父母祝福的愛情，注定沒有結局。兩年後，柳枝被父母強迫着，許配給了一個有權有勢的王侯。聽聞後，李商隐悲痛不已，提筆寫下了一首《無題》詩：“相見時難别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曉鏡但愁雲鬓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帶着一顆看破紅塵的心，李商隐登上了玉陽山，企圖以修道來減輕失戀的痛苦。誰知在這裡，他遇見了比柳枝更讓他心動的宋華陽。

宋華陽是公主的侍女，陪伴公主到玉陽山修道，居住在西峰的靈都觀。當時，李商隐就居住在靈都觀對面的靈隐觀，兩觀相隔隻有三百餘尺。

迫于公主的權威，無心修道的宋華陽呆在道觀，一面陪着公主心不在焉地研習道術，一面憧憬着心中的白馬王子快點到來。

“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感謝上天眷顧，就在那個春雨潇潇的午後，宋華陽遇見了李商隐。

當時，他走在山路上，沒帶雨具，正在躊躇之際，一把芬芳的雨傘，悄然舉過了他的頭頂，回過頭來，一雙清澈的眸子熾烈地看着他。

那一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李商隐忍不住牽起了她的紅酥手，與這個陌生女子，漫步在雨中。

很短的一段路程，他們走了很長時間。到了公主的道觀前，他們分别。她把傘送給他，目送他離開。正是那把傘，讓李商隐不願再做道士，遵循内心的想法，他與她，很快就墜入情網。

不久，宋華陽有了他們愛的結晶，同為女人的公主，覺察了宋華陽的異樣，在咄咄逼人的質問下，不谙世事極度恐懼的宋華陽，和盤托出。驚怒的公主将李商隐趕下了山，宋華陽也從此不知所終。

站在山腳，回望玉陽山，李商隐淚如雨下，他永遠記住了這座山，記住了那個叫作宋華陽的女子，如過客般留在他的夢裡！化作《無題》詩一首：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為了轉移痛苦，他決定參加科舉考試。

公元837年春，李商隐考取進士資格。恰巧當年，他的恩師令狐楚因病去世，料理完喪事後。他被好友韓瞻拉着前往王茂元府宅，說是嶽父邀請作客。在王宅，李商隐與王茂元小女兒王晏鎂不期而遇，兩人相互打量，情愫油然而生。

王茂元欣賞李商隐的才華，邀請他做了幕僚。李商隐與王晏鎂慢慢走在了一起，兩人相戀期間，他為王晏鎂贈了一首情詩：聞道阊門萼綠華，昔年相望抵天涯。豈知一夜秦樓客，偷看吳王苑内花。在詩裡，他把王晏鎂比作仙女，表明得到她的愛很開心，希望兩人心心相印，直到永遠。

他至情至性，一旦愛了，便如飛蛾撲火般全情投入，九死而不悔。公元838年春天，26歲的李商隐，娶了那位引後世無限遐想的女子。也因這樁婚姻，将自己的一生，拖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

當時，王茂元與李德裕交好，被視為“李黨”成員；而令狐楚父子屬于“牛黨”。李商隐的婚姻，被斥為“背主忘恩”，有同窗兄弟之誼的令狐绹，對他展開了報複。公元838年，李商隐到長安參加授官考試，因令狐楚的兒子令狐绹一句“此人不堪”，在複試中被除名。

落榜的信息傳回泾州，王晏鎂立即寫信安慰李商隐，鼓勵他下次再努力。讀着來信，他心裡倍感溫暖，也無比地想念家中的妻子，于是把滿腔思念化作了詩一首：錦長書鄭重，眉細恨分明。莫近彈棋局，中心最不平。

一年後，他再次赴長安參加授官考試，并一考就過，被授予秘書省校書郎的職位。沒待多久，調到弘農做縣尉，又因執意替冤屈的死囚減刑，而被迫離職。回家後，他與妻子一起生活了六年，雖有點清苦，卻有滋有味，這也成為他與愛人在一起，相處最長、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公元845年，李商隐又複出任職。夫妻倆開始兩地分居。李商隐在外地工作，王晏鎂無怨無悔承擔起家裡的一切。兩年後，因操勞過度，身體越來越虛弱，但在給李商隐的書信中，卻隻字不提自己的身體。公元851年春，未等李商隐歸來，她就撒手而去。

日夜兼程往家趕，李商隐終究沒有見到妻子最後一面。望着家裡的一切，看着一雙淚眼漣漣的兒女，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心疼地意識到，從此以後，斯人不再，愛已成夢！

安葬好妻子，安頓好子女。秋天，他又南下巴蜀，成了四川節度使柳仲郢的幕府參軍。雖然愛人已逝，思念卻從未歇息。每當難以抑制時，他就會用詩歌向亡妻述說自己的相思：“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王晏鎂死後，李商隐沒有再娶。每到七夕，必作詩一首，懷念亡妻。

公元856年，調回京城任職的柳仲郢，在長安給李商隐謀了一個鹽鐵推官的職位，品階雖低，待遇卻比較豐厚。

一天深夜，秋風拂面，月華如水，他突然想起如煙往事，想自己不惑之年，仍孑然一身，不由悲上心頭，獨上西樓，吟出了那首著名的《錦瑟》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作為追憶之作，他的這首詩，無限感傷了生命中的三個女人，與自己曾經有過的青春年華。

兩年後，李商隐于鄭州清化北山下，孤獨地死去，時年46歲。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鈎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為遠别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詩人李商隐，以其精美絕倫的文采，譜寫了一個大唐王朝，最後的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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