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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明月”――之“床”

知識 更新时间:2025-03-15 13:59:43

  但凡知道一首唐詩的人,就知道李白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看到的所有解釋,大緻都是這樣:在一個深秋的晚上,李白睡不着覺,躺在床上,看着地上如霜的月光,不由升起思鄉之情。這首寫進小學課本的詩,影響非常廣泛。但這個解釋中有一個大謬:李白詩中的“床”,不是我們今天睡覺的床,而是一個馬紮,古稱“胡床”。起居方式

  黃花梨馬紮明代

  我們要了解這段曆史,首先要了解中國人的起居方式。我們是惟一改變過起居習慣的民族,世界其他民族都沒有改變過。以專業論,人類的起居方式有兩種,一種叫席地坐,一種叫垂足坐。所謂垂足坐,就是坐在椅子上,腿是垂着的狀态。我們是席地而坐的民族。兩千年前,亞洲地區基本上都是席地坐,比如日本、印度、尼泊爾、泰國、韓國、朝鮮,都坐在地上。我們看韓劇、日劇,主人一回家就坐地上了。坐辦公室不算,那是非常西化的一件事情。歐洲則是垂足坐。歐洲人兩千年前已經坐在椅子上了,為什麼呢?因為歐洲地區氣候比較濕冷,迫使他們高坐起來。而我們亞洲地區,尤其我們中國,早期的人類文明大部分都是發生在黃河流域,環境比較幹燥,人坐在地上可以忍受。兩千年來,我們民族慢慢地由席地而坐,轉為垂足而坐。中華民族非常願意吸收外來文化,我們有時候察覺不到,其實很多習慣都改變過。比如中國人吃飯,今天都是共餐制,但曆史上卻是分餐制,大家一人一份。我們很多習慣上的改變,很大程度上都是從起居習慣改變開始的。那麼,席地而坐的起居習慣,究竟給我們後來的生活帶來了什麼呢?我們今天在語言上還保留了很多席地坐的痕迹。比如,我們說席位、出席、筵席。筵席,這個詞很有意思。筵,是鋪在地上的大席子;席,是鋪在你面前的小席子,小席子的地位比大席子高。我早年去過新疆,進過哈薩克的氈房。哈薩克保留的習慣就有點兒古制,屋子裡全是地毯,人家招待我們吃飯,每個人前面鋪一個小毯子。我那時候年輕,剛進去的時候還不太懂規矩,一腳就踩在人家小毯子上,人家馬上來擋我。哈薩克人的這個小毯子,就相當于我們過去的小席子,功能相當于桌子,你等于一腳踩到人家桌子上去了。毯子上擱着吃飯的東西,每人一個碗,一個馕,還有奶疙瘩,然後給你倒馬奶子酒。我不太懂哈薩克的規矩,不懂喝酒的規矩。馬奶子酒好喝,喝多了也醉。我很豪爽地喝完了一碗,碗往地上一擱,人家一下子又給倒滿一碗,我拿起來又喝了,喝完了又被倒滿了。我就開始犯愣,心裡嘀咕:這是怎麼回事啊?你要不喝,還有人在旁邊勸你、唱歌,一定要讓你喝掉。這時候我就慌了,趕緊看别人怎麼做。原來你表示不喝了的時候,要把碗扣過來,表示我已經喝夠了。如果你的空碗沖天,他永遠會給你倒。《論語》中有一句話:席不正不坐。說的是規矩,席子一定要擺正。《禮記》也有這樣一個規定:群居五人,則長者必異席。五個人以上,德高望重者必須另坐一張席子。這就使我們一個偉大的詞彙誕生了:主席。主席的原始含義是指:主要席子上的那個男人,或者席子上的那個主要男人。它跟英文chairman完全不一樣,chairman是指椅子上的男人。我們坐在地上,沒有椅子可坐,所以我們的詞彙與此相關。比如說:我們在聯合國有一個重要的席位,國家領導人出席了奧運會的開幕式,說得都很明确。詞彙跟我們的起居習慣有關,如果我們當時是坐椅子的民族,今天的詞彙一定發生變化,主席一定叫“主椅”,出席一定叫“出椅”,席位一定叫“椅位”。因為我們是一個席地而坐的民旅,今天才有這樣相關的詞彙。那麼,既然我們祖先是席地而坐,就有兩個問題出現了:我們是怎麼改過來的?我們又是什麼時候改過來的?可能就是從剛才李白說的那個床――胡床改過來的。我們是席地而坐的民族,遊牧民族帶給我們很多耳目一新的東西。當時我們坐在地上,遊牧民族的兄弟們翻身下馬,從馬背上打開一個紮捆的東西,坐在屁股底下,這個東西就叫馬紮,意思是馬背上紮捆的東西。至今這種家具我們還在應用,出去乘個涼,聊個天,拿個馬紮最方便。這麼一件曆史久遠的家具,影響了我們的生存狀态,改變了我們的起居方式。馬紮,它有一個學名叫做胡床。“胡”字打頭的詞,一定是外來的,比如胡椒、胡琴、胡蘿蔔。胡蘿蔔是外來的,跟我們吃的紅蘿蔔、白蘿蔔、綠蘿蔔都不一樣。它吃起來有異味,剛開始吃胡蘿蔔的人有時還不習慣。《後漢書》記載:“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飯、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貴戚皆競為之。”靈帝是東漢人,這是我們有關胡床最早的一個記載。請注意,這裡有八個詞彙,隻有“胡坐”是動詞,其他全是名詞。可見當時高坐是非常重要的變化,高坐決定視野的變化。韓劇和日劇裡,房間裡常常都是矮櫃子,原因是他坐在地上,用高櫃會覺得非常壓抑。高坐決定家具所有的變化,這就是為什麼起居方式以坐姿為準。《靜夜思》新解我們知道了這一點,就可以重新解釋一下已有定論的曆史。比如李白那首《靜夜思》,他說的“床”,就是馬紮。他的語境非常清晰,動作清清楚楚,李白拎着一個馬紮,坐在院子裡,在明月下思鄉。我們躺在床上是沒辦法舉頭和低頭的,頂多探個頭,看看床底下。如果你對中國建築史有了解,就知道唐代的建築門窗非常小,門是闆門,不透光。宋代以後才出現隔扇門。中國現存的唐代建築,全國有四座,比如山西的佛光寺、南禅寺,都是現存于世的唐代建築,大家有機會可以去看看。而且,唐代的窗戶非常小,月亮的光幾乎不可能進入室内。尤其當你的窗戶糊上紙、糊上绫子的時候,光線根本就進不來。所以李白說得很清楚:我在院子裡坐着。杜甫有一首寫景的詩,對李白這首詩做了一個诠釋。杜甫的《樹間》:岑寂雙甘樹,婆娑一院香。交柯低幾杖,垂實礙衣裳。滿歲如松碧,同時待菊黃。幾回沾葉露,乘月坐胡床。杜甫說得非常清楚:我衣服上都沾上樹葉上的露水,都不記得在樹下坐了多少回了,說的是室外。其實李白還有一首流傳甚廣的《長幹行》,開頭這樣寫: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詩中以小女孩的口吻說:我小的時候,拿了一個馬紮坐在門口,折了一支花,在門前玩耍。小男孩騎着竹馬,圍着我繞圈起膩。說得多清楚啊!一般的書往往解釋到這一點的時候,就講不通了。小女孩坐在門口玩,“折花門前劇”,劇是戲劇,當玩耍講。“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下一個鏡頭進屋了,小男孩圍着一張大床轉。好像很蒙太奇,很電影化。這種解釋根本不通。且不要說當時的床是頂着牆放,根本不能繞圈兒轉,就算可以轉,小男孩圍着小女孩很暧昧地轉來轉去,也不是李白的原意。這句詩是成語“青梅竹馬”的來曆,表示兩小無猜。我們一提唐詩,就說李白、杜甫、白居易。白居易也有一首《詠興》,對李白所說的“床”也做了诠釋。這首詩是長詩,有點兒像打油詩。開頭幾句:池上有小舟,舟中有胡床。床前有新酒,獨酌還獨嘗。白居易說得很清楚:水上有一條小船,小船上有一個胡床。下面由于唐詩韻律、字數的限制,他不能說“胡床前有新酒”,隻能說“床前有新酒”,我自己邊倒邊喝。詩中的“胡床”與“床”明顯指一個東西。我們對《靜夜思》的誤解,來自于我們起居方式的徹底變化。千年之後,我們不知道我們民族已徹底告别了席地坐。古代很多名詞是一詞多用,今天很少有這個現象。今天,由于文化的進步,名詞都盡可能分類。一個事物就是一個名詞,說得很清楚,不清楚就要用附加詞。古代不是這樣,古代的一個名詞可能代表多種事物,比如“床”。李白還有一首小詩,很有意思。其中一句說:“去時無一物,東壁挂胡床。”(《寄上吳王三首》)這裡有一個動作:挂。意思就是馬紮折起來,可以挂在牆上。從這一點來說,我們要了解過去的社會,就一定要了解它強大的文化背景。其實,早在隋朝,胡床的名字就發生了變化。《貞觀政要》有這樣一段記載,唐太宗說:“隋炀帝性好猜防,專信邪道,大忌胡人,乃至謂胡床為交床,胡瓜為黃瓜,築長城以避胡。”隋炀帝有鮮卑血統,反而特别忌諱胡人。他下令把胡床改名。因為胡床腿部交叉,所以改為“交床”。同時,隋炀帝又改了很多其他物品的名字。比如說我們吃的黃瓜原來就叫胡瓜,蠶豆原來叫胡豆,綿羊原來叫胡羊,核桃原來叫胡桃,等等。但是,當政府下了政令以後,民間适應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才能徹底執行。比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以後,國家公布實行公斤制,但是我們今天仍習慣于市斤制,就是老百姓說的“斤”。現在建國五十多年,政府多次下決心要改,都未能徹底改過來。除了新疆和雲南這些邊遠地區,現在實行公斤制,内陸地區大部分還是習慣用市斤。如果你去買雞蛋,一定說“我買二斤雞蛋”,肯定不說“我買一公斤雞蛋”。最近幾年,政府又說要更準确些,說“千克”。你跟售貨員說“來兩千克雞蛋”,那個售貨員肯定看着你,不知道你要幹嘛。其實你就是要買四斤雞蛋,但是你不好好說,你非說“來兩千克雞蛋,是國家讓我說的”。這話聽着就很别扭。由此可見,民間要把一個習慣詞彙改過來,需要漫長的時間。所以到了唐代,甚至更晚,雖然政府已将馬紮的學名改成了“交床”,但老百姓還是一直叫“胡床”。比如,現在山西、河北等地,對小凳子、小馬紮還保留了這種古老的稱謂,稱為“小床”。

  顧闳中《韓熙載夜宴圖》(局部)五代

  胡床到交椅的演變過程我們一定要記住這個概念:“床”,在早期是坐具,不是卧具。《說文》中解釋:“床,安身之坐者。”說得非常清楚,床以坐為它的主要功能。明代人程大昌在《演繁露》裡說:“交床以木交午為足……足交午處複為圓穿,貫之以鐵,斂之可挾,放之可坐;以其足交,故曰交床。”“交午”,午是中午,“交午”指中間交叉,“交午處”是指胡床腿部中間交叉的位置。唐代是中國人的起居習慣發生巨大變化的一個時期。從東漢開始就有“胡坐”的記載了,從東漢一直到唐,是完成中國起居變化的一個漫長過程。唐代加快了變化的速度,為什麼呢?因為唐代的經濟發達,外來文化迅速增多,人們的生活頻率加快。比如我們今天的生活跟過去比較,今天的生活頻率非常快。我們今天一年接觸的事情,可能過去十年才能接觸到。著名的《韓熙載夜宴圖》,了解中國繪畫史的人都知道這件國寶。在這幅畫裡,韓熙載五次出現,三坐兩站。其中有一次是盤腿坐在椅子上,盤腿坐是一個習俗。比如在陝北鄉下呆慣的人進了城,他總願意蹲着,因為他從小習慣了,他覺得坐在沙發上不舒服。韓熙載也是這個情況,即使地位很高,讓他垂足而坐,他也不很舒服,所以要盤腿坐在椅子上。這幅畫充分證明了我們改變起居習慣的一個中間過程。宋代是中國所有家具定型的一個最後時期。胡床,到宋代也發生了重大變化。我們坐的馬紮是臨時性的坐具,它有一個缺點,就是不能靠、不能倚。但是到了宋代以後,宋代人把它改造了。我們說過,宋代人非常貪圖安逸,他希望胡床能更舒服些。這時的胡床吸收了圈椅上半部的特征,增加了靠背和扶手,這樣就可以倚靠了。所以這時它的名字又改了,叫做“交椅”。稱為椅,就必須可以倚靠。我們可以對比一下唐代和宋代的詩詞作品,就可以看出來胡床功能上的變化。比如劉禹錫《洛中逢白監同話遊梁之樂因寄宣武令狐相公》:借問風前兼月下,不知何客對胡床。李颀《贈張旭》:露頂踞胡床,長叫三五聲。“對”和“踞”是詩人對胡床的兩個動作,踞,就是盤踞。宋人秦觀則在《納涼》中說:攜杖來追柳外涼,畫橋南畔倚胡床。注意,這時開始有“倚”這個動作了。還有和楊萬裡同時期的、非常著名的詩人範成大,其《北窗偶書》:胡床憩午暑,簾影久徘徊。憩,是小憩;憩午暑,就是睡午覺。既然能睡午覺,就肯定能倚靠。詩歌中的這種細微表現能夠明顯看出來,胡床改為交床,交床改為交椅在功能性上的進化。

  (摘自《馬未都說收藏:家具篇》,中華書局2008年3月版,定價:2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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