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嘉興日報-嘉興在線】
野居時光 作者供圖
我騎着高中同學阿邵的破腳踏車,去往新塍鎮最西面的一個工廠,腳踏車的每個零件都在響動,除了鈴不響。工廠離蟹叉三馄饨最早的店面很近。廠裡有一間之前用作倉庫的老平房,窗外是樹和雜草。父親和這家工廠有業務往來,便幫我向那個工廠的科長要下了這樣一間房子給我晚上住。
晚自習之後或者周末,我就待在這樣的房子裡。這是高二的時候。我任性,好奇,又孤僻,拉來父親跟徐校長談好了條件,大概是“三不準”或者“五不準”之類的,要确保我的安全以及念書的成效。我把自己從臭哄哄的宿舍挪出來那天,連鍋碗瓢盆都鳴奏着歡快的樂曲。一心隻是想體驗一下獨自生活的我,内心是愉快且充滿着新鮮的情感的。學校距工廠兩公裡,阿邵便把那輛很破的腳踏車借給了我。我騎它騎得飛快,小鎮兩旁的店面在視線裡迅速退去,樹影和行人全都成了背景色。
春天夜晚,窗外有整夜不息的野貓叫聲。房子是直筒筒一間,足有二十多平,靠牆放了張一米五的硬闆床,床頭是很老舊且裂了皮的帶抽屜的書桌,這樣一瞅,屋子顯得尤其空曠。廁所在房子外面十幾米遠。到了晚上,工廠空空蕩蕩,連個鬼影也沒有。工廠的門在最北面,臨街,我住的那個倉庫在最南面,隔着雜草和參差不齊的樹就是圍牆。大門和房子隔着那麼遠的距離,最開始的時候,連一陣風刮過的聲音都讓我心驚。屋頂懸着一盞不太亮的燈泡,發出暗黃色的光,有一次燈泡裡面的鎢絲還燒爆了。
我聽着窗外的風聲,還有沙沙的春雨聲掠過那些荒涼的灌木。曆史書攤開在書桌上,被破了一角的窗玻璃漏進的風翻了幾頁,我仿佛發現一隻翻書的隐形大手,隻能跳進被子裡把自己裹個嚴實。但我又看到了白牆上好像有影子,那是挂燈的線在晃動。我太害怕了,此時貓的聲音居然消失了,我多希望它們還在外面叫喚,至少有這樣的聲音也是一種長夜的陪伴。空氣瞬間凝固,長夜如何漫長,漫長到疑似等不到天亮。
我嘴裡開始神神叨叨念着莎士比亞的台詞:“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長夜的黑和靜真的是個趕不走的問題啊。獨居的我嗅到了自由的空氣,同時也恐懼着長夜的無法消散。
我的小鎮同學淩楓就住在附近,有一次,早醒的他,五點左右穿過長長的廠區來敲我的門,他是個大高個子,瘦長,我記住他的是體育課表現的反差萌,白長了一個高瘦的架子。不過他慣常講鬼故事,講着講着,兩個人對着半明半暗的天色瑟瑟發抖,但這種恐懼,相對于風翻書的長夜要好得多了,因為故事結束了,天也就亮了,雖然還蒙着一層灰色。于是兩個人去鎮上吃碗蟹叉三馄饨,一前一後騎着車去上學了,我的車發出了破破的聲音,除了鈴不響,其餘都在“咯吱哐铛”的節奏裡唱着春天的歌,在小鎮街頭是一種奇怪又溫情的存在。
我記得,跟父親關系交好的這個廠的科長是一個殘疾人,挺壯實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鏡,平時出入靠兩隻手轉動輪椅。陽光好的時候,他會用手撥着輪椅的車輪在廠區裡晃悠。周末碰到我在廠裡的時候,笑着跟我打招呼,問我睡得可好,住得可踏實。他是鎮上本地人,小鎮土話有拖音,自帶軟糯的味道,就像我的大部分高中老師一樣,講課時,會時不時插幾句小鎮土話。走出廠門,往右一拐,過一座橋,就到了蟹叉三馄饨店,馄饨的湯面上漂着紅油和一絲絲黃黃的蛋皮, 此種美味,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一塊錢就可以搞定。
春天結束,夏天開始的時候,我知道我要離開了。阿邵的車被我騎了幾個月,基本屬于修也沒辦法修的散架狀态。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那個工廠改制之後,被一個大的公司兼并掉了。我搬出那個倉庫以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小鎮成了遠近聞名的美食小鎮。而我那些膽戰心驚的野居時光再也沒有重來過,溫習它,是對舊時光的一次練習,大概作業本上會寫下:你好,再見。
(作者系互聯網公司行政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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