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産生美,月是故鄉明,餅是故鄉甜。
自我離家讀書工作以來,不與家人同慶中秋已逾十年。近年來,回想擡頭望月的場景,大抵是自習結束走出圖書館時,在校園裡看見天上挂着的那一輪明月。
如果月亮很圓,我會下意識打開手機日曆,感歎一句古人的智慧,順便撥通家人的号碼。從圖書館走到宿舍的這一段夜路,不長不短,正好夠寒暄——太短了顯局促,太長了容易有矛盾,偏偏是這恰到好處的距離,讓路邊昏黃的燈光也變得柔軟細膩起來。聊天内容沒什麼新意,無非是問一問今晚吃了什麼,互相叮囑多喝水,少久坐。若碰上中秋佳節,難免不問候一句:今天有沒有吃月餅?
人在異鄉久了,距離産生美,月是故鄉明,餅是故鄉甜。每逢佳節,總會突然回憶起家鄉的滋味。在我的家鄉浙江衢州,最常見的月餅是麻餅,與廣式、蘇式、京式月餅豐富的餡料不同,麻餅僅靠芝麻的醇香,就打出全國月餅九大派系之一的美名。
麻餅看似平平無奇,烘烤卻十分講究。一塊扁扁的面餅上鋪滿了芝麻,用雙層白炭火吊爐雙面烘烤,上為旺火,下為文火,待烤制的麻餅表面芝麻金黃,餅緣依然保持白芝麻本色之時出爐,口感外酥裡嫩,搭配烏黑的芝麻糖裡餡,甜度恰到好處。
然而,麻餅更值得稱道的是上麻手藝。在熙熙攘攘的水亭街上,如果你看到街角那家百年老字号“邵永豐麻餅”的店鋪外圍滿了舉着手機拍攝的人群,一定是制餅師又表演絕活兒了:隻見他手捧裝滿芝麻的竹篩,用手輕輕一抖,竹篩裡的三十隻麻餅就轉了一個圈,排列成一個不等邊六角形,再一抖,又變換一個隊形,短短幾分鐘,“銀光飛舞”,面餅上也沾滿了均勻的芝麻粒,仿佛在竹篩裡綻開一朵花。
我最喜歡吃的是流傳于杜澤鎮的桂花餅。桂花餅的底部與麻餅一樣沾滿了白芝麻,正面卻鼓囊得像個圓滾滾的饅頭,你若張開大嘴咬上一口,便意外地發現裡面竟然是空心的。還未來得及感慨上當,旋即一股濃郁的桂花香沁入舌尖,原來,在桂花餅空空的肚子裡,還藏着一層桂花麥芽糖,口感松脆,甜而不膩。
過去,所有的原料都是純手工制作,金秋時節,桂花飄香,巧婦們提前一夜給桂花樹澆下兩大桶水,然後在樹下鋪上接花的墊布,第二天一早再輕輕搖晃桂花樹,桂花便落花紛飛如雨下。如今,采撷桂花變為購買桂花原料,調好這核心滋味的桂花蜜就是各家作坊争奇鬥豔的獨門秘籍,我曾經遍訪杜澤老街的桂花餅,唯有單記作坊的桂花最香飄四溢。
又一年中秋将近,我打電話問家人要不要給他們寄一些學校的特制月餅時,家人連連拒絕:“這些年,吃了這麼多月餅,還是麻餅最好吃。”我心服首肯,突然說道:“要不然,你們給我寄些桂花餅吧!”
人的五感中,味覺記憶最不容易遺忘。小時候,在老家老房子四四方方的窗戶前,小小的我曾趴在窗沿,伸出雙手,舉着月餅對着月亮,與家人聊着嫦娥奔月的故事。那時候,我最愛的月餅還不是街巷随處可見的麻餅,而是平日難得一見的廣式蛋黃月餅。不承想,時光流轉,獨在異鄉為異客,反倒是曾被自己忽略的家鄉美味——用小小的芝麻制成的麻餅與桂花餅,以極簡而純粹的甜蜜口感,喚起我綿長而深刻的唇齒想念,成為我與家人月下閑聊的話題,更成為我與故鄉最溫潤的聯結。
(徐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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