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封四錦 | 禁止轉載
幻曆二十三年。
正值酷暑,天兒熱得徹底,蟬也鳴個不休。
玄甯宮的美人靠裡懶懶倚着一位風華絕代的妙人兒,此時微微阖了眼。兩旁的小宮娥也昏昏欲睡,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着蒲扇。
殿外的腳步聲漸近,有宮人驚慌的聲音傳來,“錦妃娘娘……娘娘,铖王薨了……”
“什麼!”
暖玉琉璃串成的珠簾被豁然推開,那酣睡之人陡然睜眼,華麗的金絲霓裳裙給她面上添上了一抹淩厲之氣。
“據說铖王昨夜不小心……溺了水,今早發現時,已經遲了……”
她閉了眼睛,腦中浮現起那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前日裡還歡歡喜喜扯着她的衣角脆生生地喚她“娘親姐姐”,今兒就隻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了。她眼中劃過一抹痛色,任水袖下的指甲掐進肉裡。
“傳本宮旨意,請相國大人過來一趟!”
“不必,微臣恰好過來給娘娘請安。”
馬乾钰從殿外緩緩踏進來,一身華貴的紫紋麒麟暗花朝服,襯得他愈發豐神俊朗、貴氣逼人。
她當真是氣極了,擡手就是一巴掌。
“你竟連一個孩子也不肯放過!”
沒想到他卻不躲,于是片刻後馬乾钰的臉上就多了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她當即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
震驚、痛心,似乎還有一絲……委屈?那雙深如寒潭的眸子似乎在一瞬間湧起複雜滔天的情緒,又在下一瞬歸于沉寂,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微臣不知娘娘所言何事?”
“除了你還能有誰?”她氣得全身發抖,指着他的鼻尖大罵:“你這是謀害皇子,是誅九族的欺君大罪!”
“哦?”那人無所謂地笑笑,欺身上前,“那我便是欺君了,又能如何?”
是了,權傾朝野、呼風喚雨的攝政相國,莫說是謀害一個庶出的王爺,就算是廢了太子,整個天下又有誰敢說一個“不”字?
她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再揚起臉時,絕美的面上已布滿了淚水,“這孩子好歹喚我一聲娘親,還請……還請钰哥哥厚葬了他。”
馬乾钰怔住,心中一陣抽痛,她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這般稱呼過他了?恍惚間,似是又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他們還在十裡鋪讨生活的日子。
那時候朝不保夕,他每日精疲力盡回來,她便是這樣歡歡喜喜迎上來,甜聲喚他,“钰哥哥。”
“好,”他彎腰将她抱起來,小心翼翼的模樣讓人覺得他懷中抱着的是一件易碎的珍寶,“地上涼,你身子又不好……”
明明是逾禮的舉動,宮人們面上卻是波瀾不驚,想必早已是習慣了。
将她輕輕地放在榻上之後,又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替她細細擦拭額頭上的汗珠。
他模樣溫柔得讓她有些恍惚,不自覺就問出那些她一直想問的話,“這麼多年,你……你可曾有一瞬間後悔過?這些年你看我過得這般不快活,你會不會痛心,會不會難過……會不會覺得虧欠我?”
額上的手一頓,那人定定地看了她許久,終未出聲。
她眼中的光亮一絲絲滅下去,嘲諷地勾起了嘴角。畫姬啊畫姬,你還在癡心妄想些什麼?你不過是他手上的一顆棋子,生來就是要被送予權貴之人的。
“算了……”她翻了個身,不讓他看見從眼角滑落的淚,“我累了。”
耳邊傳來他壓抑的歎息聲,還有他滿是戾氣的吩咐,“去将其他三宮妃子消暑用的冰都拿到玄甯宮來,還有皇後娘娘宮裡的,也一并拿來。”
下午皇帝過來時,錦妃将将睡醒,正端坐在妝鏡前梳理頭發。
這個不過四十出頭的男人在遭遇了一系列變故之後,已經是白發叢生、老态畢現了,此刻額頭上青筋暴露,“寡人就曉得,我兒絕不是大意落水淹死的……”
她心頭一跳。
“鄭氏那個毒婦,見不得寡人寵愛你跟铖王,竟行了如此歹毒之事,寡人要廢了她!”
竟是偷偷松了一口氣,她起身給他揉背,“皇上如何得知……是皇後娘娘所為?”
“皇兒手中抓了一塊衣角,經查證,乃是鄭氏貼身服侍的宮女身上的,後來那宮女也招供了。”
也是,他的心思從來都很缜密,又豈會給人落下把柄?如今一石二鳥,也真真兒是高明的了。
又柔聲安撫了好一會兒,皇帝情緒才穩定了下來。他顫巍巍地接過宮娥手中的紫桃木梳替她細細梳理那如瀑青絲,“朕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是在梳頭發……坐在插花的窗子邊,長長的頭發垂下來。
“當時朕就看得癡了,人世間竟有如此不染纖塵的美人兒……”
話才到一半,聲音卻戛然而止。
“來人,”她看向已經昏倒在地的人,歎了口氣,“傳太醫,皇上又發病了。”
這幾年,皇上的精神愈發不好了,時常胡言亂語。明明,他們初見是在宮裡,是馬乾钰将她獻了去。
窗外幾隻惱人的麻雀在楊柳枝上叽叽喳喳,時隔多年,她又憶起了初見馬乾钰時的光景。
記得那日天是藍的,惠風和暢,他最初朝她望過來的時候,眼睛裡也是含了笑的,就好似無邊的深海裡落滿了璀璨的星星。
她隻一眼就愛上了,後來也成了她一生最凄美的故事。
“畫姬,”後來他說,“你就叫畫姬。”
他給了她生命,教會了她所有的事情……在十裡鋪,他們甚至還有一個簡陋溫暖的家。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縱使是以她一生的幸福自由來換,她也從來不曾後悔過。
铖王的葬禮最後是以國喪行葬。
消息傳到玄甯宮的時候,錦妃正揮筆作畫,手一抖,一大滴墨汁濺在紙上,那畫兒便毀了。
“他這是瘋了?他這是從明面上藐視皇權,那些滿口禮法廉孝的老臣能放過他?”
她心中一急,猛地吐了兩口血,天旋地轉之間昏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識之前,恍若瞧見那人匆匆而來,滿臉驚慌。她眼睛頓時一酸,委屈看着那人,“钰哥哥,哥哥……”
醒來時,見他果然已經守在床榻邊,黑着一張臉,“你難道不曉得自己的體質?還這般糟蹋身子。”
“我曉得啊,畫中人,畫中人……”她喃喃念着,漸漸赤紅的眼卻望着他粲然一笑,“為了成全你權勢的畫中人。”
他呼吸一滞,袖子裡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後也隻緩緩歎了口氣,“不是你自願的嗎?”
那時他說,“阿姬,這紅塵寂寥,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她凄然地笑了笑,“是……是我自願的。”
他滿臉倦色,不願再多說,起身離開,卻又在片刻後突然轉過身來,“我要娶親了。”
她微微一愣,眼眶裡的淚也終于落了下來,“誰?”
“北郡王的大姑娘,葉無雙。”
葉無雙随着家仆一路到了堂屋,那人似是早早等在那裡,沏上了一壺茶,邊上擺了兩隻杯子。她看得心生歡喜,唇角也不自覺勾起。
北郡王常年駐守邊疆,她作為郡王葉家長女,自小也随着族中兄弟在金沙堆裡摸爬滾打。本應該悸動的年華,卻因風裡來雨裡去,一腔熱血保家衛國,竟渾然不知情為何物。
直到馬乾钰出現,白衣黃土,潇灑俊逸得不似紅塵中人。
那年她是将軍,他為軍師,一起攬弓射雁、賭酒賽馬。而今他終于成了相爺,而她也即将成為他的小妻子……想到這,她不由輕笑出聲。
“來了?”
馬乾钰起身微笑着迎上去,“她想見見你。”
馬乾钰口中的那個“她”,葉無雙其實早早便“見”過了。
那日軍中無事,她便去他帳中邀他喝酒,卻見他專心緻志地在瞧一幅畫。她從未見過他那般溫柔的神情,心中一堵,便也湊過去瞧了一眼。畫中的人容顔絕美、栩栩如生,隻是墨迹未幹,想必是他将将畫下的。
她聽說隻有愛一個人愛到骨子裡,才能将她畫得逼真傳神,所以耐不住心裡酸疼難過,她幽幽問道,“她是誰?”
“她啊……”他依舊望着那畫,隻是眉眼間添了無盡的柔情,“阿姬。”
後來她才知道,那是他的妹妹,是宮裡最受寵的錦妃娘娘,如今的中宮皇後。她不曾有過兄長,所以竟以為天底下的哥哥待妹妹都是如他那般。
又坐下念叨了好一會兒舊事,她有些渴了,于是擡手去夠面前的茶壺與杯子。
“别動!”
被這聲厲喝吓得一顫,她十分不解地望向他,“怎麼了?”
他卻好似突然回過神來,“這茶杯髒了……适才婢子不小心将灰落在了裡面。”
“無妨,”她微微一笑,“大漠裡浸着一層黃沙的水我都喝過……”
他緩緩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如今不一樣,你是要做我妻子的人了。”
馬乾钰鮮少說甜言蜜語……她稍稍怔愣了一下,随即緊緊地回握住他的手。
“相爺,小……”有家仆匆匆上前,看了葉無雙一眼又躊躇道,“娘……娘娘又遣人催促了,說是已經備好了午膳。”
“嗯,”馬乾钰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對她道,“你先去,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片刻就來。”
葉無雙出門後,馬乾钰立馬沉下臉來,冷聲對适才報信的家仆道,“老規矩,自己去領罰。”
那家仆倏地白了臉,軟身跪在了地上不停磕頭,“相爺饒命,相爺饒命!奴才也是看見葉将軍……才一時改口的。奴才也隻是怕……怕葉将軍會多想。”
也是,若是讓世人知道,娘娘都已經入宮近十年了相爺也不許家仆叫她“娘娘”,而隻喚做“小姐”,也不知會引起怎樣的驚天動地?
“罷了,”馬乾钰執起面前的茶杯,腦中突然想起當年有個傻姑娘抱着它們笑靥如花地望着他,“這個是一對兒,我們呢?是也不是?”
不自覺的,他目光裡的淩厲都化成了柔情,“将這對杯子以及她所有的東西都收在東廂房裡,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去。”
畫姬細細打量身前的女子,身量颀長挺拔,眉眼之間一股子遮不住的英氣。戰無不勝的無雙将軍,當真風華無雙……難怪钰哥哥會為了娶她,挖空了心思去布這樣的一個局。
铖王隻是在她宮裡養着而已,其生母乃是北郡王妃的嫡親妹妹,因是這層關系,北郡王對铖王的寵溺在帝都是出了名的。
如今铖王一死,北郡王也對皇帝涼了心。此時北郡王唯一的嫡女求請他賜婚,哪怕是忌憚極了兩家聯姻後的勢力,他也是斷不會拒絕的。
經此一舉,馬乾钰既能娶得心愛的姑娘,又能讓鄭氏一族在朝中的勢力去了大半,此時再極力主張厚葬,又赢得了未來嶽丈的好感。
她歎了口氣,上前扶她起來,“将軍無需多禮。”
手上傳來的冰涼觸感讓葉無雙心裡一驚,那溫度竟不像一個活人!
腦袋裡突然閃過适才路過禦花園裡,被押解的先皇後娘娘那張神秘詭谲的臉,獰笑着朝她招手,“過來,本宮告訴你一個秘密……”
“吓着你了?”畫姬嘴角微微上揚起來,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因為這個,有傳言說本宮是妖物,你信嗎?”
她收回思緒,“娘娘說笑了!”
“是嗎?”畫姬輕笑一聲,四下看了看又問,“為何兄長沒同你一起?”
“回娘娘,相國有事絆住了,遲些過來。”葉無雙細聲回答,忽又上前拉住她的手,“聽說園裡的牡丹已經開得大好了,娘娘可願帶我去瞧瞧?”
帝都天氣已經涼起來了,畫姬被突然出現的宮女推下蓮池的時候,葉無雙不經意回首,恰好瞥見遠處正朝這邊望來的馬乾钰。
于是沒有絲毫猶豫也跳了下去,正飛速下落的畫姬突然回首,望着她笑,“你說,钰哥哥會先救你還是救我?”
她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自然是先救娘娘。”
水花四濺,她突然得意一笑,“本宮也這麼覺得。”
馬乾钰果然過來了,驚慌地自水池邊一躍而下,飛快地朝她忘了一眼,畫姬心裡倏地一喜,卻見他沒有絲毫猶豫遊到葉無雙的面前了。
她難以置信,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她原是以為,就算不計她的多年陪伴,隻忌着她的位分,他也會先救她的。
也對,她想,是她忘了,她隻是他随手畫下的一個畫中人而已,而另一邊則是他費盡心思要娶的心尖兒上的人。
這樣一想,她隻覺得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冰冷的池水自她口鼻中鑽入體内,她也不想再掙紮。這樣也好,她想,十年了,她絕望地愛了他十年了,終是解脫了也好。
而另一邊,葉無雙的心也沉入了谷底,馬乾钰是知道她會水的。之前她下河撈過一個将士,上岸的時候餘光瞥到他分明就在不遠處。
他應當是瞧見了的,他為什麼要裝作不知道,為什麼要先遊向她?
“我會水,”她輕輕地掙開他的手,“适才被水草纏住了,先救娘娘要緊!”
“好。”他輕輕點頭,又囑托道,“宮人也快遊過來了,你小心些。”
畫姬被救上來時已經昏過去了,呼吸細微,臉色也白得跟紙一樣,葉無雙慌忙道,“太醫,快傳太……”
她怔住,适才馬乾钰眼中突然閃過的一絲陰鸷,微不可差,她幾乎都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所有人都下去,快叫方術士過來!”他雙眼血紅,片刻不停地搓着畫姬的手,“怎麼會這麼冷?阿姬,你不能睡……”
葉無雙随着衆人退下去,耳旁還有細微的聲音傳來。那人失去了以往的冷靜沉穩,連嗓音裡也是微不可查的顫意,“對不起……對不起阿姬,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呢?
陸無雙想,是不知道刻意陪我演一場戲,卻有了這樣的結果?還是因為不知道我會浮水,而錯失了救她的良機?
她笑,眼淚和發上的水一并落了下來。
馬乾钰與陸無雙成親當天,天空中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帝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裡,風光好看得緊。
相國以千金為聘,鞭炮聲唢呐聲響徹了整個都城。新婚前夜,相爺遵從家鄉習俗在寺廟裡祈福,跪至天明。百姓都說,相國對無雙将軍當真是歡喜極了。
畫姬上次落水後害了一場大病,如今還未大好,卻硬撐着親自來了相府給馬乾钰慶賀。
世人不曉得馬乾钰的來曆,她可是曉得的,藏在天盡頭的馬家村,她多多少少也聽他提過,哪有什麼所謂的家鄉習俗?
原不過愛她至深,是以寺廟祈福、千金為聘……
“拿酒杯來,”她輕撫額角,媚眼如絲地瞧着一身大紅喜服的馬乾钰,“我這心裡歡喜……”
他以前說,女兒家将醉未醉的姿态最好看,卻死活也不肯讓她學了去。
是以他教會了她所有的事,識字、念書、紅妝……勾引男人,卻唯獨沒有喝酒。後來他将她獻給皇帝後,她才自個兒學了。
馬乾钰薄唇緊抿,看向她的目光複雜且深沉。
“我敬你,钰哥哥,”她一把搶過他手裡敬酒的白玉酒杯,一杯杯斟滿,又一杯杯喝下。喝得太急,就嗆出了淚,和清亮亮的酒水和在一起。她微微阖上眼,喃喃重複,“死生契闊,死生契闊……”
“哐當!”
滿地珠玉,之後是婢女拔高的驚呼聲,“娘娘!來人,來人啊……快叫方術士,娘娘吐血了!”
馬乾钰望着懷中蒼白羸弱的人,隻覺得心上像是被紮了一萬根針,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郁結于心,憂思過重,娘娘的鳳體又差了些。”術士皺眉,“娘娘再這般不愛惜自己的鳳體,相爺該要如何痛心……”
痛心?
她冷笑一聲,這顆心本就是為那人生的。
畫姬來人間的第一個元宵是同馬乾钰一起過的。
記得那年十裡鋪的花燈尤其好看,她學了人間的姑娘撒潑耍賴,非要在河燈上許願望。
他左手牽她,右手一筆一畫寫得認真。她想看,他卻不讓。
偏偏春風多情,慢悠悠飄向河中的蓮花燈盞又被送了回來,她笑嘻嘻搶了他的。一看卻愣住了,上面赫然寫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倏地臉紅了,從來沒有這般歡喜過,胸腔也微微鼓動起來,像是有什麼瞬間綻放了。
“咚咚咚”,她難以置信地盯着自己起伏的胸膛,“我長出心了?”
她跳了起來,歡欣鼓舞地扯他的衣袖,“啊……我長出心了,钰哥哥!”
這麼多年,她一直沒弄明白為什麼那時馬乾钰看向她的目光,半是寬心,半是悲涼……卻偏偏沒有她想看到的,喜歡。
宮裡突然變得不太平,出了幾起無疾而終的挖心事故後,宮人太監們也都開始人人自危了。
漸漸的,一些風言風語逐漸傳出來,說是皇後娘娘就是那吃人心的妖精。
馬乾钰路過禦花園的時候,恰好聽見幾個宮娥蹲在牆角竊竊私語:“你們想啊,皇後娘娘那張臉,美得哪裡像人……而且入宮十年了,臉上卻沒有多一絲皺紋……”
“就是就是,一日也就幾十粒米飯,從不見多食,大病小病也從來沒瞧過太醫……”
“來人,将這些亂嚼舌根子的奴才拖下去!”他陰沉着臉走過去,渾身上下散發着冷氣,盯着那些一臉驚恐的宮娥,緩緩一笑,“剮了。”
畫姬将将從養心殿裡出來。
适才皇帝難得清醒,于是召見了她,隻愣愣看了她半晌,最後半玩笑半認真地道,“愛妃若真是那吃人心的妖精,就把寡人的心剖來仔細瞧瞧,瞧瞧那裡面裝的是不是全都是你?”
此刻她看着氣急了的馬乾钰,微微愣了神,上一次見到他這般盛怒的樣子還是在九年前。
他被十裡鋪的痞子逼得窮途末路,于是将學藝不精的她賣去了青樓,卻在最後關頭拉着她逃了出來。之後便是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罵她怎麼這麼笨,被人賣了還歡歡喜喜地數錢?罵她怎麼這麼蠢,竟以為他是好人?
罵到最後泣不成聲,竟是一把抱住了她,“阿姬,不賣了,我再也不賣了。”
後來夜風陣陣,他們一起躺在河邊聽溪水潺潺,他拉起她的手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今執子之手,唯盼與子偕老……”
曾經讓她感覺無比溫暖的畫面,如今想來,不過諷刺。
耳邊充斥着尖銳的哭嚎聲,她終于回過心神,輕輕走到那人身邊,“何必呢,殺不完的。”
“殺得完,”他轉頭看她,目光裡有喋血的瘋狂,“有一百殺一百,有一萬屠一萬!”
畫姬難以置信地望向他,他果真是變了。半晌,她才緩緩開口,“聽說相國夫人……懷孕了,你就算是為她肚子裡的孩子積點德也好。”
那人卻仿若未聞,依舊冷冷道,“剮了!”
明明是陽光大好,畫姬卻覺得全身發冷。突然想離得遠遠兒的,離馬乾钰遠遠兒的,離這座皇宮遠遠兒的。
于是她匆匆轉了身,自然沒瞧見他面上的絕望,自然也聽不到他嗓音裡的脆弱。
他說,“可是阿姬,我多想你真的是那妖,是隻用吃人心就能活下去……”
馬乾钰鐵血手段,屠了三千造謠生事的人,這場聲勢浩大的謠言也就漸漸平息了。
三月裡,帝都又突然傳得沸沸揚揚,說是相國夫人突然發了一場病,那病來勢洶洶,相國将帝都的大夫尋遍了,也不見好。
最後府中養的一位術士開了一個方,相國看了後大怒,當場了結了那個術士。
配藥都是極其普通的,唯一難尋的,隻有那藥引,喚作:死人活心。
畫姬看着面前恍若丢了魂魄的人,幽幽泡了一盞茶。很多年前的夜裡他們就是這般對坐着,靜靜地品一壺茶,然後等星星月亮爬上來。
她慢慢喝盡了,才輕笑出聲,“可是來取心?”(原題:《畫情》,作者:封四錦。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衆号: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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