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香港。
袁永定在報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門口突然出現一個女人,她說她叫如花,想登一則尋人啟事。
内容是:
“十二少,3811,老地方等你,如花。”
袁永定看到如花的第一眼,隻覺得怪異。
她臉色蒼白,雙唇如血般鮮紅,襯得整個人陰氣沉沉。
說是登報,身上卻不帶一分錢。
袁永定三言兩語把如花打發去籌錢後,獨自一人下班。
隻是如花緊跟他,夜路、宵夜檔旁,袁永定甩都甩不掉,如花總是沒聲音一般突然就出現在他眼前。
索性,電車上,袁永定與如花聊起天來。
但越聊袁永定越覺後背發涼。
如花說的太平戲院,早在幾十年前就拆了。
《背解紅羅》、《金葉菊》、《夜吊秋喜》都是上個年代才會開演的大戲。
看着如花冰冷陰森的眼神,袁永定這才驚醒:
如花,是鬼,不是人......
香港鬼怪電影,島主最喜歡兩部。
一是 1987 年徐克導演的《倩女幽魂》。
該版《倩女幽魂》開創當年香港特技神怪片的先河,引領了香港鬼怪片的一個時代。
30 多年過去,仍是經典。
而王祖賢飾演的聶小倩,那凄婉哀怨、淺笑含愁的氣質,亦是至今影迷心中最經典的女鬼形象。
二,則是我們今天要說的這部:
《胭脂扣》
如果說,王祖賢是香港影史上最經典的女鬼。
那麼,最有演技的女鬼一定是梅豔芳在《胭脂扣》裡飾演的如花了。
當年,梅豔芳憑借《胭脂扣》一舉拿下香港金像獎、台灣金馬獎、金龍獎、亞太影展四項最佳女主角大獎,幾乎是一次完美的大滿貫。
有網友評論道:
“想象不出還能有誰比梅豔芳更适合演如花,那種煙花女子的伶俐,薄柳之姿的媚意,生的苗條纖瘦,造成紅顔薄命的幻覺。
她是很适合穿旗袍的女子,身段修長單薄,抹着大紅的胭脂,靠在門上斜斜一個飛眼,就是一個好故事的開頭。”
那個時候,梅豔芳不過 25 歲,隻是個電影新人。
但人與角色,有時候就是冥冥中注定。
《胭脂扣》劇組陣容前後更換過多次,哪怕是導演一開始定的都不是關錦鵬,男主角從周潤發到鄭少秋,再到後面的張國榮。
袁永定最開始敲定的是劉德華,女友楚娟則是鐘楚紅。
但由始至終,隻有一個人沒被換過,那就是女主角梅豔芳。
如花與梅豔芳,像是在互相等待了許久一般。
如花,等着梅豔芳來演繹凄婉芳華;梅豔芳,等如花領她綻放電影光芒。
影片中,梅豔芳眼神透着陰冷鬼魅,一颦一笑都美豔動人。
舉手投足間更是演活了如花于人間時的苦、癡、哀、恨,演盡了那一抹胭脂風塵中的凄美人鬼情。
可以說,《胭脂扣》隻屬于如花,也隻屬于梅豔芳。
定情
“這便是人生:即便使出渾身解數,結果也由天定。
有些人還未下台,已經累垮了;有些人巴望閉幕,無端擁有過分的餘地。 ”
這句話,來自李碧華的原著小說。
暗含了對男女之情的悲觀态度。
不是每段情愛,都理所應當情深幾許後,圓滿幸福。
——如同如花與十二少。
如花與十二少相識于煙花之地「倚紅」。
當時,如花扮做男裝,一曲《客途秋恨》,唱得低迴婉轉,百轉千回。
十二少聞聲而來,滿心歡顔。
進門後,蓦地一回首,與如花四目相對,一瞥已驚鴻。
兩人就此,芳心暗許。
十二少,是南北行三家中藥海味鋪的公子爺;
如花,則是倚紅樓的風塵女子。
原本,他們兩個本該限于逢場作戲。
但十二少迷戀如花,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年。
在十二少眼裡,如花有很多種迷人的樣子,有時清冷如水,有時又溫柔如花,令人着迷。
第二天,他便忍不住爬上高樓,當着衆人,為如花放鞭炮、送上對聯:
「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
幾日後,又從百貨公司購置了張兩百多塊大洋的銅床,特别吩咐工人,不拆開,要原裝吊運上樓送給如花。
其他姐妹議論紛紛、羨慕不已。
就連老鸨子在一旁都說道:
我做這行二十多年,還沒見過這樣“孝順”的溫心官人。
如花呢?
自然是感動的。
風塵之地,恩客大多無情,從前總是自己低聲下氣取悅人,現在,終于等到一個男子視她如愛人般疼惜。
答應她,要娶她過門,見公婆。
殉情
如花拎着禮品到陳家,誠心誠意想要拜訪,談論與十二少之事。
隻是陳家是大戶人家,怎能允許如花這樣的風塵女子做他們的兒媳婦。
何況十二少還有個指腹為婚的表妹,叫淑賢。
十二少的母親用一壺乳前龍井,譏諷如花妓女身份,讓她知難而退。
如花傷心欲絕,走出陳府,好在十二少那句:
“我在百花街找了間房子,
我們明天搬進去,
不用理他們。”
令如花羞憤之餘,心存感動。
從那以後,十二少每天傍晚都倚在窗邊,看着如花乘車回倚紅樓,兩個人就這麼搭着夥真真過起了日子。
但就像如花說的:真實的東西是最不好看的。
真實了,就難免落入俗套。
如花是願意為愛犧牲的,她雖然還在倚紅樓,卻再也不跟客人有肌膚之親,她隻屬于十二少。
但十二少呢?
一個富家公子,過去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如今卻要忍氣吞聲在戲院幹起跑龍套的活,給師傅端茶接痰。
他雖沒對如花說,但眼神已如靈魂被抽幹,失了神采。
一次唱戲途中,十二少父母領着表妹淑賢找到後台,命令十二少跟如花分開,乖乖回家。
十二少雖不作聲,但已看出疲憊與動搖。
正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
浪漫再長久,始終敵不過現實。
生活的凄楚、旁人的目光、家人的阻攔,就連如花都倍感絕望。
這晚,他們便決定不再撐了。
既然人間無路可走,那就攜手走入黃泉,來世再做夫妻。
三月八号 11 點。
如花和十二少,終于在倚紅樓裡吞鴉片殉情,斷氣于銅床上。
錯付
故事如果隻到這裡就結束,那這便隻會是又一個梁祝。
凄美悲壯,但也無甚稀奇。
李碧華的那段話,還有下半句:
“這便是愛情:大概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隻化為蛾、蟑螂、蚊蚋、蒼蠅、金龜子......就是化不成蝶,并無想象中之美麗。”
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其他大多是不美麗的模樣。
這便是真實的愛情現狀。
所以,如花找袁永定登報不是突然。
當年,她和十二少約好手牽手走過黃泉,永不分開,豈料如花到了,十二少沒到。
如花就這麼在地府找了 53 年,也等了 53 年,終于忍不住上來找他。
“3811,老地方等你。”
這是他們約定的暗号。
如花相信,隻要十二少看到,哪怕是早她一步投胎,做了貓、成了狗,也一定知道她來找他。
但十二少又怎麼會來呢?
“青樓情種,如花魂斷倚紅。
闊少夢醒,安眠藥醒偷生。”
十二少根本就沒有死。
不但沒有死,他還回家和淑賢結了婚,有了孩子。
真是諷刺。
這就是如花等了一輩子的男人。
臨老,落敗得連親生兒子都不願意認他。
唯一不嫌棄他的,依然隻有如花。
千回百轉,如花終究還是在梨園見到了十二少。
隻不過物是人非,53 年過去,十二少從太子爺淪落至龍套演員,孤獨無依,看起來也已是老态龍鐘的模樣,不複當年倜傥。
如花再一次以一曲《客途秋恨》喚醒十二少,與他相認。
到這裡,我們才不甘心地承認: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唱戲就是把人生拖拖拉拉的痛苦直截了當地給演出來,不過戲演完了還不是人生拖拖拉拉的痛苦。
如花縱使百感交集,也隻能是淡淡的兩句:
“十二少,謝謝你還記得我。
這個胭脂扣,我戴了 53 年,現在還給你,我不再等了。”
便自我結束了這場戲。
也破碎,也解脫。
我們也跟着松了一口氣。
這次,她終于認清,不再苦等了。
現實
從前看《胭脂扣》之情愛,就如同梅豔芳所演唱的這首主題曲。
胭脂扣梅豔芳 - Ten Years – Anita Collection 1985-1989
“負情是你的名字,
錯付千般相思,
情像水向東逝去,
癡心枉傾注。”
我恨十二少之懦弱,負了如花的癡情。
如今再看《胭脂扣》,則更多是惋惜。
人生有千百種風景,何必将生命的所有氣力都放諸于某個人身上。
就如袁永定對女友楚娟說的:
“我們不過是普通人,在一起開心就好了,何必弄到為情自殺那麼嚴重。”
何況,如花打從心裡也是不放心十二少的。
榻上,她問過他,衣服舊了怎麼辦。
他說,丢了。
那人舊了呢?
照丢咯。又說,你怕什麼,你有那麼多種樣子,丢了一個,還有另一個。
他不明白,如花其實隻有一種樣子,所有的看似美豔、妖娆、濃妝、淡妝,本質都是敏感而脆弱。
女人是一種可以從對方的三言兩語就感知到未來的生物,如花更是。
她知道十二少,其實和那些富家少爺沒什麼分别,未來,他也會回家給淑賢戴上耳環。
所以,在吞鴉片之前,如花給十二少下了四十顆安眠藥。
看似殉情,實際仍舊是不放心。
因為太了解一個人而不放心。
她知道他怕,但她不甘心自己死了十二少沒死,窩囊地跑回去跟淑賢過好日子。
如花,像極了現在的許多女孩,感情裡不計得失、不算結果,一旦碰上,甯願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但說到底,胭脂沾了灰,再漂亮又有什麼用。
情愛的世界,終究是殘忍得容不下半個理想主義者。
很多關系都是這樣,開始的時候是愛,走到一半便知變了味,卻不願承認,到後來,便漸漸成了不撞南牆不回頭,不甘心、放不下,最後,還不是苦了自己。
空愛、空等、空盼......
唉,不過說到底,我始終是羨慕如花的。
甚至是有些嫉妒她。
就像楚娟說的,時至今日,還有誰能像她一樣癡情。
現代的我們,大多數人常常是越到後面,越不敢愛。
一場戲,不是還沒開演、自己扯下幕簾,就是上演了,沒兩三場就匆匆結束,各自奔向各自的方向。
情愛面前,我們都活成了明哲保身的人。
感情的世界裡,默認你給我幾分,我還你對等。
說到底,終究是更愛自己。
于是,再沒有人願意踏出步伐,做第一個付出的癡傻。
那時的胭脂扣,如花保存了 53 年都舍不得丢。
現在,哪怕是一個人我們都能轉身就忘。
試問——
還有誰,願意停下來等對方整整 53 年?
還有誰,值得我們等 53 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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