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群飛過保護小區上空。 葉學齡攝

　　保護小區内的白鶴。 周海燕攝

　　鶴，在中國人心中是吉祥、美好的象征。與鶴為鄰，是古來多少文人雅士的夢想。

　　在數千白鶴翺翔之地——江西省南昌市五星白鶴保護小區，候鳥保護志願者周海燕便過着這樣與鶴為鄰的生活。但她為鶴付出的心血，卻少為人知。

　　五年間，周海燕放棄安穩的工作，創立五星白鶴保護小區，為白鶴守護一片生息的樂土。

　　一

　　周海燕原本供職于電視台，曾任節目主持人。2013年，一項新的愛好成了她生活的轉折點——她迷上了生态攝影。從這年開始，周海燕每年都會和朋友相約到鄱陽湖拍鳥。也是從那時開始，舞姿翩翩的白鶴便永久地住進了周海燕的心裡。

　　白鶴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全球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白鶴都在鄱陽湖越冬。對周海燕來說，每年的候鳥季，都是一場與白鶴相約的年度盛會。

　　2016年11月23日，周海燕和攝影師同伴們如往年一樣巡湖，偶然發現了白鶴們的“新家”——鄱陽湖畔五星墾殖場的一片藕田。時至冬天，藕田裡蓮葉東倒西歪，零亂地倒伏在水面。上千隻白鶴或高空飛翔，或低空盤旋，或埋頭啄食，或仰首鳴唳，蔚為壯觀。

　　驚歎之餘，周海燕心生疑惑：一向遠離人類生活的白鶴，為何主動“入住”人類的農田？

　　拜訪有關專家後，她得知，近年來因氣候原因，鄱陽湖内鶴類的傳統食物數量急劇減少。2016年的鄱陽湖夏汛，讓這種情況進一步加劇，白鶴隻得飛往五星墾殖場的這片藕田覓食。

　　白鶴在這裡找到了生存空間，但藕農卻蒙受了重大損失：這年冬天，藕田幾乎絕收。藕農決定退租這片藕田，而新接手的承租戶則決定改種其他作物。

　　湖内已缺食物，藕田如若改種，白鶴吃什麼？

　　2017年1月，周海燕和一批攝影師共同提議，衆籌租下這片藕田，繼續種藕，專供白鶴取食。雖然沒有任何務農經驗，也缺乏籌備時間，但周海燕還是毅然接受衆人托付，成為行動的牽頭人。

　　此後，周海燕放棄之前的工作，承包藕田種藕，為白鶴建起一個“人工食堂”。2017年4月，土地租賃合同終于簽訂下來。從此，周海燕的身份也從主持人變成了一名“藕農”。

　　因前期溝通談判時間過長，很多參與者逐漸心灰意冷，散去大半。然而，周海燕沒有退路：那些幼鶴索要食物的一聲聲嘶鳴，讓她的心一陣陣地揪緊。

　　有了藕田，還需要藕種。此時，南昌的天氣已然熱了起來，蓮藕的最佳栽種時間已過去半個月。周海燕和志願者們四處收購藕種，直到4月底才初步籌齊。之後的二十多天，周海燕一頭紮在墾殖場，每天早上5點起床，趕在開工之前到達藕田做準備工作。初夏的陽光，熱辣辣地撲向藕塘。周海燕穿着厚厚的防水褲，在淤泥裡吃力地跋涉。每走一步，防水褲裡的汗味、熱氣直往上冒，令她頭昏腦漲。可當月亮升起，看着親手栽種的那一片片藕田，看着那被加寬了的嶄新田埂，她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二

　　保護小區開工後，很多人并不看好：“要是白鶴不來，你周海燕豈不是白忙一場？”白鶴沒來時，周海燕确實有些緊張不安。倒不是怕聽風涼話，而是擔心那美麗的白鶴無處栖身。接連好幾個月，她一直在漫長的等待中苦苦煎熬。

　　2017年11月的一個清早，天邊剛露出微微亮光，住在藕田邊的農戶給周海燕打來報喜電話：“白鶴回來啦！”

　　周海燕箭一樣沖出屋，直奔藕田。看到白鶴一家三口正在田裡悠閑覓食，周海燕的眼淚奪眶而出。

　　這年冬天，周海燕和夥伴們花費大半年時間、耗資一百多萬元保住的這三百畝藕田，吸引了一千四百多隻白鶴聚集于此覓食越冬。藕田裡那密密匝匝的白色身影、那靈動而飄逸的鶴舞，成為周海燕及夥伴們眼中最美的風景。

　　在五星白鶴保護小區外，周海燕建了一棟簡易闆房。每年有近十個月，她在這裡種養蓮藕、管理農田，等待白鶴歸來，接待前來觀鶴的客人。

　　藍頂白牆的闆房外觀簡樸，室内卻妙趣橫生，牆上挂滿了有關白鶴的攝影作品，其中不少出自周海燕之手。她鏡頭下的白鶴，常孤傲獨立在純淨的背景中，碩大的羽翼如白蓮綻放，纖細的長腿俏立于明鏡般的水面。

　　千鶴曼舞的盛景，吸引了近四十個國家觀鳥、攝影人士和學者的目光。在江西省林業局、南昌市林業局及南昌高新區的努力下，五星白鶴保護小區被列入“鄱陽湖國家重要濕地生态效益補償資金”試點。周海燕深感振奮：終于可以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地保護白鶴了。

　　保護區運營不易。租地、種藕、巡護、管理、改善基礎設施，每年開銷不菲。有人建議周海燕，可以讓遊客進入保護小區觀鶴，這樣也可以收取一些費用。周海燕略一思忖，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能讓遊客進入小區，要最大限度減少對白鶴的幹擾。如此一來，賬本上“隻出不進”，這個“無底洞”誰都不願跳進去，隻有周海燕！她咬咬牙，不顧親朋好友的強烈反對，把自己一套老房子的拆遷款悉數投了進去。

　　周海燕知道，如果隻靠自己，就算傾家蕩産也無法讓白鶴保護小區存續下去。但為了那些白鶴，她還想再堅持一下。

　　三

　　2018年冬季，北方氣溫偏高。到了11月下旬，白鶴的“偵察兵”才出現在保護小區上空。周海燕又開始滿懷期待。

　　誰料，一日深夜，陣陣刺耳的金屬剮蹭聲和巨大的轟鳴聲，将周海燕從睡夢中驚醒。地震了？她披上棉衣沖出闆房，眼前的景象令她呆住了：不遠處竟有四輛平闆車正在卸挖掘機！平闆車司機告訴她，附近要建停車場。

　　周海燕感到難以置信：“你們一定是卸錯了地方！”第二天，更多工程車輛開了過來。當周海燕得知真的要在離保護小區不足兩百米的地方修建大型停車場時，頓覺氣血湧上了頭，不顧一切沖上去阻攔：“你們不能施工！白鶴已經回來了……”

　　一時間，各種鳥類四散逃去。望着空蕩蕩的水面和繞道而飛的鶴群，周海燕坐在田埂上，大放悲聲。但她的哭聲，被機器的轟鳴聲掩蓋、淹沒。

　　擦幹眼淚，周海燕立即向有關部門反映情況。有關部門非常重視，2019年1月，保護小區附近的作業活動被叫停。可令周海燕痛心的是：白鶴沒有回來。

　　明年，白鶴還會來嗎？周海燕心中從未感到如此無助和絕望。就在這時，意外和喜訊接連到來：

　　2019年初，來自中國等三個國家的六家機構在南昌簽署《白鶴研究與保護合作備忘錄》，南昌五星白鶴保護中心成為簽署機構之一。在南昌大學舉辦的“白鶴保護經驗分享會”上，大家對周海燕投來了欽佩的目光。

　　8月，周海燕因胃部息肉，住院做了手術。術後第五天，躺在病床上打吊針的周海燕接到通知，省裡領導第二天要來小區調研鄱陽湖國際觀鳥周準備情況。周海燕馬上拔掉針頭趕往小區。她深知：此次觀鳥周對于小區的後續發展至關重要，其他事已經無暇顧及了。三周後，準備工作基本完成，她才回醫院拆掉了縫合線。

　　功夫不負有心人。乘上鄱陽湖國際觀鳥周的東風，五星白鶴保護小區迅速走入更多人的視野，并接待了參會的國内外重要嘉賓。周密的安排，令觀鳥周組委會大加贊賞。

　　2020年春，南昌高新區将原有藕田擴大至一千餘畝，并全面完善了小區基礎設施。江西省林業局也持續加大對小區濕地生态修複的支持力度。

　　2020年冬，喜訊再度傳來：藕田最新監控畫面顯示，白鶴前來五星白鶴保護小區越冬了，而數量已超過了兩千八百隻……

　　四

　　周海燕的付出，被越來越多的人看到。國内外專家學者紛紛贊揚她為白鶴搭建的“愛心食堂”，多家科研院所将五星白鶴保護小區列為科研基地。2021年3月，周海燕被評選為江西省三八紅旗手。第二屆中國鄱陽湖國際觀鳥周上，周海燕被授予“鄱湖衛士”稱号。

　　當年11月，周海燕終于從住了五年的闆房裡搬了出來：墾殖場為管理團隊提供了翻新的宿舍。圍繞保護小區，還建有一個占地八百平方米的自然教育展廳和白鶴科普館。管理團隊在擴大：新招了三名年輕大學生，冬季有了固定的保安、巡護人員。所有人員有了工資保障，管護隊伍更穩定了。

　　如今，這裡已成為南昌市民的網紅打卡點——白鶴小鎮。據不完全統計，白鶴小鎮2021年冬季接待觀鳥市民超過八萬人次。在這裡，鶴群自在翺翔，人與白鶴各得其樂、和諧共處。看着如此美好的景象，對周海燕來說是最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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