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記得這是她今年第幾次上熱搜了。
高考放榜。
雲南麗江市華坪女中17人分數上600,一本上線70人,比往年成績都要好,但她卻表示“仍不滿意”。
教師節。
她回應“填鴨式教育質疑”,她說:“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但都不及這一次的新聞讓人心痛——
張桂梅校長被檢查出17種疾病。
包括4種腫瘤,肺氣腫,肺纖維化,小腦萎縮……
她的身體因長年的操勞而透支,也顧不上醫治。
然而就在健康已經岌岌可危的時候,她想得最多的還是——
“我會好好活着,陪着你們。”
張桂梅校長的心裡,裝着的總是學生。
但現在。
該輪到她自己成為被關心的人了。
01
誰是張桂梅?
她有幾個身份:
東北人,雲南支邊青年,中學教師,校長。
無數榮譽:
全國先進工作者,全國十佳師德标兵,全國十大女傑、精神文明十佳人物,被授予“五一勞動獎章”、“優秀共産黨員”。
今年6月底播出的央視《面對面》節目,讓63歲的她再次走進大衆視野,也牽動了所有人的心。
她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獻給了一件事——
在雲南山區,辦了一所不設門檻的、免費的女子高中。
這其中的每個詞,都是超級難度。
但,張桂梅做到了。
不惜油盡燈枯,她也要做山區女孩們的傳燈者。
事情起源于一場報恩。
1996年,因為丈夫患肺癌離世,觸景傷情,張桂梅主動申請從大理調往條件較差的麗江華坪工作。
不久,她突然被檢查出子宮肌瘤。
但由于給丈夫治病,家中并沒有剩下多少積蓄。是華坪百姓,從縣長到普通學生家長,都發起捐款,才讓她成功手術。
也因此,張桂梅就萌生了報答華坪縣的想法。
作為華坪縣一所民族中學的班主任,她突然發現,班裡有些學生,突然就不來上學了。
其中,大部分是女生。
這是她之前在大理等城市裡的學校中從未見過的景象。
△ 辦學十二年,能看出張桂梅校長因為病情而變得憔悴蒼老
她急了。
就帶人進到大山裡,挨家挨戶去學生家裡找。
結果發現,這些女孩,十幾歲的年紀,回到家就什麼也不做了。
因為家裡準備讓女孩嫁人了。
而且,這還不是個例。
當地普遍的情況是。
因為家裡要做農活,就把孩子從學校叫回家幫忙幹活。
逼得張桂梅直截了當地說:我給你幾百塊,你雇人做,孩子我帶走(回去上課)。
但如果隻是貧窮,不重視教育的觀念落後也就罷了。
還有更極端的案例。
偏見。
“兒子上小學 念初二
結果他把高三的姑娘
留在家裡幹活
把小學 初二的
送到縣城來補習”
重男輕女的家長把高三的女兒留在家中,把讀初中的兒子送去城裡補習。
錢沒有,可以想辦法,可以幫,可以捐。
但傳統的觀點,錯誤的偏見,就是一座大山。
隻能一點點,慢慢鑿穿。
從事教育多年的她明白。
最好的工具,是辦教育。
而且一定要從母親,從女孩抓起。
因此,張桂梅下定決心。
既報華坪縣百姓的恩,也要真正為華坪這個邊遠山區人民做一點實在的貢獻。
辦女中。
辦一所不需要任何門檻,免費入學的,隻招女孩的高中。
02
想法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由于過往的榮譽,張桂梅很受當地領導重視。
不僅派教育局長去回應,甚至組織了專家研究讨論她的想法。
可結果是,沒辦法。
首先,錢。
華坪縣本就不富裕,即使到2019年,GDP也隻是全雲南第78名,更别說在2002年的時候,教育經費根本不足以支撐張桂梅的想法。
開免費高中,錢從哪來?
其次是,觀念。
一座專門給女孩上學的高中,對于重男輕女思想流行的山區來說,最大的問題是:
為什麼要給女孩上學?
但更難的是,不要門檻。
高考成績,在學生進校的“初始設置”就已經決定了大半,生源不好,如何能把教學辦起來?
又有多少老師,敢把自己前途放在這沒有保障的事業上?
總之,沒門,沒門,還是沒門。
但張桂梅沒有氣餒。
她天真地覺得,錢不是問題:
憑借我在當地的身份,我隻要去募捐,怎麼樣,也能把錢湊齊吧。
因為,這是個好事啊。
任何人都不會坐視不管吧。
隻要我提出來,你肯定會支持啊,都會給點。
十萬人的縣城,百萬人的地區,幾千萬人的省,一人給一點,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為此,她帶上自己的優秀證書,身份證,優秀事迹報道,領獎的照片一大堆證明材料,開始四處募捐:
我,張桂梅,好人,在做好事,請求幫助。
可現實再次給她沉重一擊。
從去城市裡,四處請求捐款、支援……
到後來,見到人就問,十塊錢,五塊錢,哪怕是兩塊錢也好。
最後,放下面子和尊嚴。
像乞丐一樣。
在旁人看來,一個所謂的優秀女教師,毫不利己地為了一個善事奔波,乞讨一般地求助。
怎麼看都像是騙子。
換回來的,當然是——
冷漠,質疑,被罵。
在貧瘠的土地上。
善意不是更容易被珍惜,而是更容易被荒棄。
大多數人也總是在傷害潛在善意的路上越走越遠。
即便這樣,她還是勤勤懇懇地堅持了整整六年。
從2002年到2007年,每年利用寒暑假到外地籌款,一路碰壁,卻風雨無阻。
但總共隻籌集到一萬多元,遠遠不夠。
怎麼辦?
她一度隻能認命。
感覺對不起父老鄉親。
但,現實總能讓人感到不那麼操蛋的地方在于——
一份正義的事業,隻要足夠努力、足夠心誠,連上天都會不忍心它失敗的。
轉機,突然降臨。
2007年,由于過去等身的榮耀,她成功當選了黨的十七大代表,獲得了前往北京參加大會的機會。
在媒體幫助下,一篇叫做《張桂梅,我有一個夢想》的專訪在會議期間紅遍全國。
一時間,社會輿論,媒體關注,上級重視,各界捐款……迅速湧進了華坪縣。
張桂梅的想法,第一次,得到了實現的機會。
不久,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麗江華坪女子高中成立。
願望實現了。
但你以為這就大功告成?
如果教育缺的隻是錢,隻是一份文件,或許,也不會成為如此頑固的不公之源。
學校建成,不是困難的結束。
難才剛剛開始。
一所學校,是山區孩子一盞知識的燈。
張桂梅校長就是那根燃燒的燈芯。
03
用免費和無門檻,說服或吸引她們的家長,送孩子來上學。
張桂梅很快就招到了第一屆師生。
16名教職員工,100名來自山區的女學生,其中絕大多數是少數民族。
但問題也接踵而至。
學生基礎太差,有的甚至得從初中,從小學的内容補起。
而在張桂梅眼中。
如果這些孩子們真想改變命運,高考必須達到二本以上,不上二本,那顆知識的砝碼就不足以扭轉命運的天平。
這是一個殘酷、帶有壓迫性的看法。
很快,壓力帶來了反饋。
16名教職員工,9名提出離職。
100名學生,也有6人離開。
張桂梅隻能親自出馬,一面勸老師,一面親自去家裡堵學生。
最後,隻剩下7名教職工,96個學生,以及她一個校長。
一邊是幾乎難以完成的遠大理想。
另一邊則是這些孩子背後背負的希望:
很多女孩,是大山裡十裡八鄉唯一的高中生,是祖孫三代第一個有機會跳出大山的人。
最終,張桂梅帶頭,在華坪女高搞起了“軍備競賽”。
兩個字,拼命。
每天清早5點半,她開始站在操場上拿着大喇叭,當“周扒皮”喊學生起床上課。
嚴格規定時間,從寝室到教室,從教室到食堂,包括中午吃飯時間不能超過10分鐘。
期間嚴禁嬉笑打鬧交頭接耳,統一着裝,統一剪發,能跑步絕對不能走。
一周隻休息半天,其餘時間都得學習,一分鐘不能浪費。
在教室學,在寝室學。
上課學,下課學,熄燈之後在走廊學。
換言之,在學生面前,她放棄了任何充當老好人的想法。
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填鴨式教育,逼迫學生們成長。
被當做魔鬼也無所謂。
對于她的教育方式,一直有各種質疑——
比如“什麼年代了,還要把男女分開”,“高壓式的管理對孩子成長不利”等等。
這讓Sir想起了《摔跤吧!爸爸》當時“三觀不正”的質疑。
認為爸爸逼迫女兒從事摔跤、剪頭發等做法,不尊重女兒的選擇,遠非開明。
張桂梅校長,同樣也是這樣一個“不開明”的鐵腕角色。
她趕着學生沒有喘息地學習,讓她們必須考到二本以上。
批評他們專斷的人忘了。
處在機會極度不平等中的女孩,除了這種專斷,還能找到别的改變命運的機會嗎?
中産階級坐而論道的“女權”與“自由”,對于她們不是太奢侈了嗎?
隻有頭破血流。
隻有比别人犧牲更多。
才可能在落後的起跑線上,追上别人尋常的人生。
張桂梅對學生的殘忍,其實是最大的慈悲。
04
有的人或許還沒打破這樣一種迷思——
都2020了,還需要張桂梅這樣魔鬼教學,和近乎偏執的自我犧牲嗎?
何不正視大時代下的社會鴻溝。
前段時間,散裝衛生巾的話題上了熱搜,有人不理解為什麼私密部位要使用這種沒有衛生保障的産品。
回答是:“我有難處。”
有多少人,仍在經曆“月經貧困”?
而偏遠山區的女孩,又何止這一個難處?
Sir還看到另一則新聞。
就在結婚率下降的大背景下,中國女性早婚早育率反彈。
而且,地區越偏遠,越貧窮,女性學曆越低,早婚早育現象越嚴重。
為什麼早婚早育率反而上升了呢?
當階級進一步固化,出路越來越窄,不能升學也找不到工作的農村女孩,擺在面前的也就一個選擇——找個人嫁了。
就像在采訪中,華坪縣女高的學生說:
“我們那個村裡面
有很多像我這樣的同齡人
就已經結婚了
生小孩
幹農活”
在Sir看來。
張桂梅校長在做的甚至不是教育事業。
山區。
女孩。
貧困。
分别代表着教育資源劣勢、性别劣勢和家庭經濟劣勢,三種劣勢的疊加,相當于起手抽到一副爛牌中的爛牌。
張桂梅用自己的身軀,去填補上了我們社會中最薄弱的一塊短闆。
要改變命運,有千萬重險阻。
教育,或許是其中阻力最小的一種方式。
說白了。
張桂梅校長從事的是命運擺渡事業。
在近乎拼命般的努力下,無門檻招收的第一屆96名學生,有69人本科上線,綜合上線率百分之百。
此後八年,一本上線率,從2011年的4.26%上升到2019年的40.67%,高居麗江全市第一。
2020年,共有159名學生參加了高考,150名學生達到本科分數線。其中600分以上的有17人,一本書線以上的有70人。文科最高分619分,理科最高分651分。
過去十二年裡,有接近1800山區女孩因為張桂梅,獲得了走出大山的機會。
終于,這個故事迎來了一個似乎是美滿的結局。
唯一的不美好。
是張桂梅。
正如開頭的新聞所說。
由于過于操勞,她身患17種疾病,整個人已經呈現出過分的衰老。
明顯可以看到她的上樓,走路,已經非常吃力,抽屜裡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藥。
然而即便是這樣。
她依舊扮演着那個“魔鬼”的角色。
早晨5點半,準時,拿起喇叭,喊學生起床,風雨無阻。
如果沒法走到操場上,會拿出手電筒,先照亮操場,确保學生們通行順暢。
中午,依舊拿着喇叭,在食堂裡提醒學生注意時間。
晚上,一個寝室一個寝室地檢查一遍後,最後拉燈。
日複一日,夜複一夜。
采訪中有兩個細節特别讓Sir動容。
一個是,她在學校的寝室,總是會選擇睡在靠門的位置。
記者問她為什麼。
她說,睡在門口,有什麼事,我就可以第一個跑出去。
跑出去?
因為,我可以擋點什麼。
還有一個,當記者試着了解這所中學的意義時問道。
這個是專門給貧困山區的女孩子上的高中?
張桂梅的回答有點不好意思,但卻很堅定地否認。
“我們就沒提貧困兩個字
我覺得貧困對女孩子來說
也是一種隐私”
對于華坪大山中的女孩來說。
給她們受教育,改變人生命運的機會,才是最大的權益。
張桂梅就是那道照亮她們希望,守護她們夢鄉的那道光。
這讓Sir想起了另一部電影。
陳凱歌的《孩子王》裡有一幕。
夜深,山裡的孩子點着蠟燭,坐在課堂裡抄黑闆上的課文。
謝園飾演的老杆,一擡頭。
發現了孩子們清澈的眼神。
下一秒。
孩子們不見了,教室裡留下的,都是一盞盞燈。
陳凱歌用一種詩意的表達,點明了,老杆在做的,是在點燃這些山村孩子們改變命運的希望之燈。
能夠紮根山村,基層的老師,都是這點燈匠。
神話故事裡,普羅米修斯把火種帶給人間,帶去光明和溫暖。
而自己,甯願被鎖在高加索山的懸崖之上,忍受着饑餓、風吹和日曬。
被鹫鷹啄食肝髒(在古希臘,肝髒被認為是人類情感的所在,白天肝髒被吃完,但在夜晚肝髒會重新長出來),承受無盡的痛苦。
而張桂梅,就是這樣一個盜火者。
以常人難以想象的堅定和決絕。
她甚至立下一個規矩——
畢業以後走出女高不準回來
而比起自己的病。
她更關心的卻仍是——
我會好好地活着
好好地活着陪着她們三年
也不管這個針有多疼我打吧
我接受這個治療
我陪着你們就是了
真的,夠了。
張桂梅校長你做的已經夠了。
請允許更多的人,在這條路上為你接着走下去。
也讓大家,實現一次心願吧。
就是我們不斷說,又不斷愧疚的:
為衆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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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吉爾莫的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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