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倒流，或者在另一個宇宙裡，楊紫瓊希望自己幾十年前就能出演《瞬息全宇宙》，“這樣觀衆就會發現，我不隻是女打星”。楊紫瓊今年59歲，在影迷心中，她要麼凝固在“俞秀蓮”或“秋雪”的武俠世界裡，要麼是與“007”皮爾斯·布魯斯南一起飛馳街頭的邦女郎。再年輕一些的觀衆記得她是《摘金奇緣》裡那個雍容華貴的女富豪。在全新作品《瞬息全宇宙》中，楊紫瓊第一次放下“自信而嚴肅的戰士形象”，飾演一個一頭白發，為生計奔波的中年婦女。《瞬息全宇宙》因精彩的多元宇宙設計與對亞裔母女情感的讨論獲得大量好評。《好萊塢報道》評價，《瞬息全宇宙》的成功代表楊紫瓊在選美冠軍、武打明星等身份之後，終于獲得了“好萊塢一直欠她的認可”。

　　打星成長史

　　在感受到身體上的疼痛之前，楊紫瓊已經從導演許鞍華的表情裡讀出了恐懼。1995年中國香港的片場，楊紫瓊在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從5米高處掉落，被連人帶床墊送到醫院。這場意外以她斷了幾根肋骨收場。這次意外三年前，楊紫瓊在與成龍拍攝《警察故事3》時，從飛馳的跑車上掉落，傷痕累累。廣為流傳的拍攝花絮是楊紫瓊演員生涯前半段的縮影。在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許多動作戲都靠現場發揮，一切追求最高效率，有時甚至沒有劇本。在這種環境下成名，楊紫瓊養成了自律而鎮定的态度——不管怎麼摔跤，鏡頭裡的表情都要酷。“動作片讓我學會如何在片場保持冷靜，如果有人拿刀向你沖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靜。驚慌失措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警察故事3》劇照。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演員。我一直認為自己會跳芭蕾舞，然後開辦自己的芭蕾舞學校。”楊紫瓊對《好萊塢報道》說。選擇芭蕾舞，是她在這個宇宙中作出的第一個重要選擇。楊紫瓊出生于馬來西亞怡保，父親是律師，母親是“最傳統的那種華裔媽媽”。楊紫瓊的少女時期，媽媽會跟着她到電影院和男孩子約會。15歲時，她到英國女子寄宿學校讀書，母親前往陪同。楊紫瓊的寄宿年代仿佛皮克斯電影《青春變形記》中的情節——她從來不敢在校園裡亂跑，因為“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會來看我”。她之後到倫敦皇家舞蹈學院跳芭蕾，但最終因為背傷放棄舞蹈事業，留在學院學習戲劇。

　　從倫敦畢業後，楊紫瓊回到馬來西亞參加選美比賽。在香港娛樂業的全盛時代，朋友推薦她試鏡成龍電視廣告的配角。哪怕不會講粵語，楊紫瓊還是“帶着冒險精神”點頭答應。這是她作出的第二個重要選擇。當制作公司詢問她對什麼電影最感興趣時，動作片“看起來是最有熟悉感的選擇”——“打戲看起來就像舞蹈，我能理解”。她簽約的RD公司當時剛剛成立，希望在蓬勃發展的香港電影業打響名氣，選擇女演員來拍動作戲成了公司的創新招數。制片人到片場面試，她什麼也不說，當場表演動作。“如果每次有人打我我都要哭，我就會在被人遺忘的角落裡呆很久。我必須向所有人證明，我值得在這裡待下去。”但多次受傷之後，在病床上戴着支架的楊紫瓊“陷入存在主義危機”：“我不斷問自己，我為什麼要做這些？這樣值得嗎？”

　　《明日帝國》劇照。

　　最終是好萊塢導演昆汀·塔倫蒂諾給了她堅持表演的勇氣。《好萊塢報道》披露，塔倫蒂諾到訪香港時“隻想見三個人：成龍、李連傑與楊紫瓊”。見到楊紫瓊，塔倫蒂諾立刻在她腳邊的一個枕頭上坐下，表達對她的崇拜：“我看了你的所有電影。”他對楊紫瓊說。之後“開始一幀一幀講述他最喜歡的動作場面”。塔倫蒂諾的認可就像一種暗示，楊紫瓊之後很快打開好萊塢市場。1997年，她出演邦德系列電影《明日帝國》，這是曆史上第一次有華裔女演員擔任邦女郎。楊紫瓊回憶，這部作品第一次讓她認識到“自己不是武打明星，而是真正的演員”。流行文化網站 Pop Inquirer評價，《明日帝國》不僅代表楊紫瓊成了最受好萊塢歡迎的華人明星，也是整個邦德電影中的裡程碑。當楊紫瓊扮演的探員與布魯斯南一起合作辦案時，“邦女郎從僅僅作為性對象出現，變成有能力、多維度、多樣化的角色。楊紫瓊讓邦女郎有了參與動作戲份的可能。”

　　《昂山素季》劇照。

　　從《明日帝國》開始，楊紫瓊做了更多武打戲之外的嘗試，主演劇情片《藝伎回憶錄》與《昂山素季》《摘金奇緣》等作品，成為好萊塢最頂尖的亞裔演員之一。《瞬息全宇宙》之後，她還有熱門商業作品《小黃人2：格魯的崛起》與《阿凡達》系列等作品上映。銀幕之外，楊紫瓊被冊封為馬來西亞拿督，這是馬來西亞與文萊等地授予崇高名望、傑出貢獻人群的榮譽頭銜。她是馬來西亞第一個獲得這個稱号的華裔藝人。她還是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親善大使。2013年，香港媒體爆料楊紫瓊有意參加馬來西亞大選，她最終否認了消息。

　　楊紫瓊與《摘金奇緣》劇組。

　　算法電影的解藥

　　從影經驗豐富如楊紫瓊，《瞬息全宇宙》依然是一次新嘗試，因為她要挑戰的是從未涉足的喜劇行業——你能想象“功夫片女王”的手指變成卡通裡的熱狗，或者被打時完全不知如何反擊嗎？《瞬息全宇宙》由導演丹尼爾·關與丹尼爾·舒奈特創作。因為兩人相同的名字，他們被媒體稱為“The Daniels”。在《瞬息全宇宙》之前，兩人創作了劇情同樣天馬行空的《瑞士軍刀男》：不善與人溝通的漢克決定在小島上自殺。關鍵時刻一具奇怪的屍體漂來，屍體就像一把瑞士軍刀，幫漢克解決許多問題。

　　同樣是在瘋狂的不可能中尋找出路，《瞬息全宇宙》将目光對準丹尼爾·關的成長故事。關成長于馬薩諸塞州。像許多亞裔家庭一樣，關從小充滿創意，但被父母要求學習會計。他在網上學習制作動畫，最後堅持進入電影行業。他的父親非常喜歡王家衛和香港武打片，這些電影最後成了《瞬息全宇宙》的靈感來源。關與舒奈特對媒體說，他們從未考慮過邀請其他人擔任主演，“如果楊紫瓊不答應，這部作品就完了”。第一版劇本中，女主角就是楊紫瓊的英文名“米歇爾”。兩名導演要求楊紫瓊放棄過去動作戲中酷酷的表情，用口音極重的英語表演。楊紫瓊說，導演在片場反複對她說：“不要做得太優雅，現在這樣太好看了。”

　　楊紫瓊與《瞬息全宇宙》劇組。

　　“伊芙琳”這個角色的确“不好看”。楊紫瓊梳着麻花辮，素面朝天，面對稅務局的追問感到疑惑而絕望。她說這個角色會讓許多華裔觀衆感到熟悉，因為“如果你去唐人街，會看到許多這樣的家庭主婦。她們焦頭爛額，買菜、打掃，維持家庭和平”。

　　這樣蒼老的角色似乎為作為演員的楊紫瓊打開了一個新的宇宙：“楊紫瓊讓一種特定的角色有了實體：那種衰老、複雜的亞洲女性。”《紐約時報》評價。在多元宇宙裡，這個“衰老、複雜的亞洲女性”重新煥發生機。借助獨特的故事背景，楊紫瓊一會兒是動作明星，一會兒是唱京劇的，在某個宇宙中，她是沙漠上的一塊石頭。中年婦女“伊芙琳”原本不會武功，最後從其他宇宙的自己那裡繼承好身手，拯救世界。當中年婦女伊芙琳在某個宇宙中受到攻擊，不自覺擡手以熟練的動作反擊時，香港電影影迷不難看到過去成龍動作喜劇的味道，單槍匹馬救天下的已經不是沉默寡言或者搞笑的男人，而是原本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媽媽。

　　“我們希望動作戲有節奏，有劇情，有叙事，”導演舒奈特說，“我們無法與好萊塢動作片的規模競争，我們希望學習的是廣受觀衆喜愛的香港電影的能量。”

　　對黃金時代香港電影的緻敬并不是《瞬息全宇宙》口碑好評的關鍵。電影在影評網站“爛番茄”上有96%的超高好評率。許多影評人認為，抛開多元宇宙腦洞、動作與搞笑戲份，電影講述的是一個超越類型片或亞裔題材的、更廣泛的故事。“《瞬息全宇宙》讨論的核心是一個家庭如何在過度刺激、過度活躍的世界中保持緊密。”流行文化網站Slant寫道。電影的情節與動作設計很瘋狂，正是這種瘋狂“反映了我們今天在瘋狂世界中感受到的焦慮”。穿梭于多重宇宙之後，伊芙琳對在現實世界中嚷着要斷絕關系的女兒說：“無論在哪個宇宙，我都隻想跟你在一起。”

　　楊紫瓊參加聯合國活動。

　　“正如伊芙琳在某個宇宙中說的，每天面對越來越多的信息讓人們感覺非常糟糕。電影在混亂中提醒我們，人類共有的美麗與瘋狂是怎樣的。”

　　“這部電影與《功夫》等作品有呼應之處。”美聯社評價。“一個女人掙紮着要讓她那小而失序的生活變得有意義。在宏大光鮮的好萊塢大制作，或是靠算法決定内容的Netflix電影中，講述亞裔媽媽的原創故事《瞬息全宇宙》是對算法電影的一劑解藥。它讨論的是人類混亂、無意義的掙紮與對幸福的追求。”

　　内容來源于《周末畫報》

　　撰文—林湃

　　編輯—Y

　　圖片—Ge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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