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去年的4月下旬第一次嘗到“倫晚”臍橙。

在杭州做電商的黃光明在湖北秭歸給我寄了一箱。當打開箱子，第一眼看到這個橙子時，我其實挺失望的，不光果形小（平均單果重169.2克），長得還很随便。

但這個感覺在我嘗到第一口時就蕩然無存，口感非常好，甜香味很濃。

那一年嘗過很多産地的臍橙，包括江西、湖北、湖南、重慶以及鼎鼎大名的美國新奇士橙。印象最深的是江西尋烏縣果農邝春景種出的“紐荷爾”臍橙，口感濃甜，風味濃郁，有香氣，平均可溶性固形物含量為14.6%。

而這款“倫晚”臍橙的平均可溶性固形物含量又高出一籌，達到15.9%，而且非常齊整，最高測定值16.8%，最低測定值也有14.8%。

今年3月底，黃光明又寄來一箱“紅肉”臍橙（也稱“中華紅”）。外形與普通臍橙一樣，唯果肉是橙紅的，品質也不錯，平均可溶性固形物含量14.3%，有清香味。

黃光明告訴我，這款“紅肉”臍橙已經銷售近1個月，反響不錯，也來自湖北秭歸。

我算是慕名而去。

4月6日，經過長途奔襲，我來到位于三峽大壩右岸的秭歸縣。再從秭歸縣城出發，經西陵峽，大約走40多公裡的沿江路，到達秭歸晚熟臍橙的主産區——郭家壩鎮。然後改坐輪渡，轉入長江支流——童莊河，對岸就是鄧家坡村。

秭歸第一個臍橙億元村——鄧家坡村

這是一片“橙黃橘綠”的世界，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橘樹，連着山，連着江，連着鄧家坡村910戶人家。

鄧家坡村的臍橙種植起源于上世紀70年代。到上世紀末，伴随三峽庫區的建成，鄧家坡村臍橙種植面積已發展到4000畝左右，成為國内首屈一指的臍橙種植專業村。

“那時種的都是‘羅橙’，成熟期在十一月下旬，開始效益不錯，但到上世紀90年代末價格就不行了，跌到三四毛一斤，成了不值錢的橙子。”回憶起鄧家坡村的臍橙産業發展，鄧家坡村黨總支部書記何明國感觸深重。

2001年，華中農業大學夏仁學教授主持國家科技部三峽專項《三峽庫區柑橘品種改良和高效生态橘園建設技術研究與示範》，開始在三峽庫區四個縣進行柑橘品種結構調整，鄧家坡村也開始了第一輪的品種改造——改接1000畝的“紅肉”臍橙。

“紅肉”臍橙

“紅肉”臍橙在秭歸12月底開始成熟上市，但在三峽庫區的小氣候環境下可以露地留樹保鮮至次年2-3月采收上市，實現“錯峰銷售”。

“當時接穗和嫁接用的薄膜都是我們村裡出錢，由村裡統一購買後分發給老百姓，每畝再補貼800元。”何明國說：“當初做思想工作，改接晚熟品種實現錯峰銷售，有些人能理解，但有些人卻不理解，認為改接後第一年沒有産量，當時好的臍橙還能賣八九毛一斤。”

“到2006年的時候效益就出來了，‘紅肉’臍橙能賣二三元一斤，好的能賣到四元一斤，而‘羅臍’隻能賣幾毛一斤，老百姓自然要改品種了。”

就在2003年改接“紅肉”臍橙的時候，夏仁學還贈送給何明國3株“倫晚”臍橙，讓何明國先試種。

何明國在種下3株“倫晚”臍橙的同時，也在自家的一株“羅臍”上進行高接試驗。“2005年結了幾十個果實，品質确實不錯，而且成熟期比‘紅肉’更有優勢，所以接下來村裡就大規模改接‘倫晚’臍橙。”

花果同期的“倫晚”臍橙

經過十餘年的品改和發展，目前鄧家坡村柑橘種植面積已達到5000畝，其中晚熟臍橙占85%。晚熟臍橙中“紅肉”臍橙和“倫晚”臍橙各占一半，銷售期從一月到六月。

“去年是效益最好的一年，‘紅肉’臍橙最高地頭價6.5元一斤，‘倫晚’臍橙最高地頭價8.4元一斤。”何明國家裡有10畝地，2017年賣了40萬，平均畝産值4萬元，畝純收益3.2萬元。“我二哥家十三四畝地，去年賣了90萬。”

2017年，鄧家坡村成為秭歸首個臍橙億元村。同年，何明國被農業部評為全國農業勞動模範。

“但今年的價格很亂，‘紅肉’的地頭價從1元/斤到5元/斤都有。”何明國有點擔心接下來“倫晚”臍橙的行情。

不光是何明國，遠在浙江的黃光明也很擔心，隻是他擔心的不是價格，而是品質問題。

“今年年初秭歸下了兩場雪，一部分果子有‘幹水’問題，在我還沒過來以前，秭歸做電商的同行就提醒我：‘今年做不好是要翻車的。’”

黃光明所說的“幹水”是柑橘上一種常見的生理性病害，學名叫“枯水”，典型症狀是囊瓣汁胞失水幹縮，是果實衰老的一種具體表現。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的就是這種現象。

黃光明（左）在崔江華的果園查看“倫晚”臍橙的品質情況

今年給黃光明供貨的是郭家壩鎮煙燈堡村的崔江華。小崔很年輕，主要負責在網上聯系客戶，做供應鍊；其父親已經種了20餘年的臍橙，經驗非常老道，能憑肉眼和手感判斷出橙子的好壞，所以黃光明前期發出的“紅肉”臍橙也很少出現售後問題。

“我家主要是‘紅肉’，但今年銷量不怎麼好。”2017年，崔江華在網上一共銷出10餘萬斤的“紅肉”臍橙，但今年隻銷出了4萬斤。

“價格也跌了，今年年初的時候地頭價是4.5元/斤，現在跌到3.5-4元/斤。因為我們在江邊，所以我們的橙子價格差不多是當地最高的。”

在崔江華看來，今年價格下跌的主要原因在市場：“今年橙子的起步價高，外地大的批發商很少來我們這裡，或者去别的臍橙産區，或者做沃柑去了。”

在距離崔江華家不遠的湖北秭冠生态農業發展有限公司裡，往年非常熱鬧的分級包裝車間今年也顯得十分冷清。

“我們從春節過後一直到現在，就忙過兩三天，其餘時間基本上都是閑在那裡。”公司負責人姜從茂顯得非常無奈。

冷清的分選車間

“今年一月份下了2場雪，影響非常大，凍害造成部分果實枯水，而且這種果實機械是挑不出來的，發到市場後會出現售後問題，所以都不敢發貨。我的分級車間每天的作業量可以達到80-100噸，去年從我這裡走了2000多噸的紅肉臍橙，今年才走了幾百噸。”

姜從茂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在他的記憶中，2015年也下過一場雪，但遠沒有今年這麼嚴重。

由于枯水問題普遍，且市場上魚目混珠，導緻“紅肉”臍橙的收購價急轉直下，從春節前後的3-4元/斤一直跌到1-2元/斤。

果農們正在整理剛采收的“紅肉”臍橙

除了氣候的原因，姜從茂也認為去年收尾價格太高是一個重要原因：“因為去年價格高，今年老百姓的心理預期就高了，‘紐荷爾’‘長虹’等中熟品種開盤就是2-2.2元/斤，而且一直維持這個價位，市場就走得慢，加上後期凍害造成品質下降，拖累了整個行情。”

“如果沒有凍害，今年‘倫晚’臍橙的價格應該還會漲。”已經做了十幾年晚熟臍橙生意的姜從茂原來是非常看好今年的行情：“前年的價格是3.5元/斤，去年的價格是4.5元/斤，今年本來預測的價格是5-5.5元/斤。”

“我們整體量不大，所以品質還能把控，但很多客戶反映今年的‘倫晚’臍橙沒有去年的好吃，複購率也因此少了許多。”

黃光明隻銷售了20來天就停止發貨了。到5月中旬，樹上的“倫晚”臍橙開始出現返青的現象，但秭歸仍然還有一半的“倫晚”挂在樹上，價格普遍跌到2.5-2.8元/斤，比去年同期下跌了50%。

甜香開口的“倫晚”臍橙

普遍認為，外圍水果的市場行情和秭歸晚熟臍橙本身的品質問題是造成價格下滑的兩大原因：一方面廣西“沃柑”、四川“不知火”等品種的興起搶占了一部分晚熟市場；另一方面，秭歸今年年初的那場大雪也造成一些在非适宜區種植的晚熟臍橙出現大範圍的凍害枯水現象。

根據當地不同的氣候條件和地理條件，秭歸臍橙實行三段布局：海拔350米以下的區域适合發展晚熟臍橙，海拔350-450米之間的區域适合發展中熟臍橙，海拔450-600米的區域适合發展早熟臍橙。目前秭歸縣柑橘種植面積為30.2萬畝，其中早熟的“早紅”0.6萬畝，中熟的“羅臍”“紐荷爾”“桃葉橙”“椪柑”合計21.6萬畝，晚熟的“紅肉”“倫晚”和夏橙9萬畝。

“‘早紅’‘紅肉’‘倫晚’這3個品種的銷量都是可以的，但中熟品種和夏橙都賣不動。”

宋雲峰是秭歸本地電商平台“七公主”的創始人之一，從2015年創立，到2017年退出，宋雲峰做了3年秭歸臍橙的供應鍊。

宋雲峰在查看臍橙的品質情況

“我們一年能做幾千萬的銷售額，但沒有利潤。”在秭歸，“七公主”是最早一批電商平台。

“主要問題在哪裡？”我很少接觸電商，不知道這碗水的深淺。

“問題在上端，在品質把控上。”宋雲峰答道：“一旦達到一定量，比如一次收幾萬斤之後，就容易出問題，農民缺乏契約精神，追求眼前利益，恨不得把最差的貨都夾雜着賣給你，尤其是價格高的時候。”

“七公主”原有三十幾個員工，除了客服和倉庫打包人員，隻有少量的人員負責采購臍橙，更多的是要找代購，所以沒辦法做到上端的品質控制，導緻賠付率過高而失去利潤。

雖然秭歸臍橙号稱“一年四季有鮮橙”，但無論從黃光明還是從宋雲峰的介紹都可以看出，秭歸真正有競争力的品種是“紅肉”和“倫晚”等晚熟臍橙，而秭歸得天獨厚的三峽庫區的小氣候環境也造就了“秭歸臍橙”的輝煌。

我相信，“秭歸臍橙”的路可以走得很長。

“倫晚”臍橙（左）和“紅肉”臍橙

但今年市場行情的風雲突變也應該為這個産業敲響警鐘。在我看來，無論是去年宋雲峰退出電商平台，還是今年“紅肉”“倫晚”臍橙的價格下滑，其背後的本質都是果品的标準化出了問題。

這個标準化問題也正是國産水果普遍存在的诟病！

經常有人跟我說：“為什麼我的水果比進口水果好吃，但就是賣不出它的價格。”問題就在于我們的水果太“任性”！時而“溫柔似水”，時而“暴跳如雷”。

對商品來說，穩定比偶爾的高品質更重要！

農業标準化在國内也叫了N年，國家和地方起草的标準不計其數，隻是這些标準被種植者和銷售者視作“無用之物”而已。

我也一直在思考，從種植、産品到銷售，我國農業标準化的切入點究竟在哪裡呢？直到我看到以下這則信息：

“橙先生”獲獎現場（照片來自網絡）

2016年9月6日，天天果園憑借 “橙先生”獲得2016亞洲果蔬展“年度營銷活動”大獎。 “橙先生”是天天果園于2015年推出的雲南冰糖橙産品品牌，通過引進國際頂尖水果分選設備，天天果園可做到對每顆通過流水線的橙子進行光譜測量，得到果實的果肉密度、水分含量、糖分含量等數據，并根據這些數據進行分級，将橙子分為從11~14度四個等級，每一個橙子都貼上對應的甜度标簽，數字越大，甜度越高。結合“橙先生”的賣點，天天果園順勢推出“甜蜜計劃”，圍繞“橙先生”和“包甜”進行了一系列的推廣。

這不正是農業标準化最好的切入點嗎？

最後說一點，随着秭歸晚熟臍橙總量的不斷擴大和外圍市場的逐漸飽和，也許隻有過硬的企業品牌才能做好這種标準化，而像“秭歸臍橙”這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區域品牌該準備退居二線了。

清揚，浙江籍，農業創作人，2014年12月創辦《花果飄香》微信公衆号，2017年12月入駐《今日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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