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槐蔭書話
來源 | 孔夫子舊書網動态
魯迅先生在《朝花夕拾》裡寫了幾個人物。其中,《藤野先生》是回憶師生關系;《範愛農》是回憶同鄉同學同事的友情關系。《範愛農》不僅僅是文學性的散文,也是曆史人物别傳;因為這篇作品幾乎概括了範的一生,是史家之筆。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這篇作品的開頭,就是寫作者最初對範愛農的注意和反感,是以二人沖突的場面開始以後的友誼的。
“殺的殺了,死得死掉了,還發什麼屁電報呢。”
聲音出來,作者寫道:
“這是一個高大身材,長頭發,眼球白多黑少的人,看人總像在藐視。他蹲在席子上,我發言大抵就反對;我早覺得奇怪,注意着他的了。”
“我非常憤怒了,覺得他簡直不是人。”
“我覺得他的話又在針對我,無理倒也并非無理的。”
“從此我覺得這範愛農離奇,而且很可惡。”
在日本時,因為魯迅和範愛農在對回應徐錫麟被殺的意見不同,魯迅對範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以魯迅的敏感,認為範愛農專門和他過不去,從此留下心結。回國後,兩個人又在朋友處重逢——不是冤家不碰頭。過去的少年意氣,相逢一笑,皆成雲煙。但魯迅還記着在日本時的不愉快。兩個人經常在一起喝酒,魯迅翻起了舊賬:
“那一天你專門反對我,而且故意似的,究竟是什麼緣故呢?”
“你還不知道?我一向就讨厭你的,——不但我,我們。”
談起舊事,範愛農還原曆史現場,不諱言他們當年對魯迅的态度。範愛農的真率,在不經意的交談中流露出來了。“把酒論當世,先生小酒人。”魯迅在懷念範愛農的詩裡,記下他們經常在一起飲酒豪談的友情。據周作人《魯迅小說中的人物》,魯迅的《在酒樓上》的人物呂緯甫,原型就是範愛農。昔日在日本時的範愛農,意氣風發,出言不遜,表現了熱血青年的銳氣;但《在酒樓上》的呂緯甫,意志消沉,窮愁潦倒,已變成另一個人。魯迅筆下的讀書人,社會轉型前後的知識分子 ,前有《孔乙己》,已成為魯鎮的人娛樂的對象,是被他人笑;《在酒樓上》的呂緯甫卻是自己笑自己,把一切都看成灰色。理想破滅了,隻能沉溺在酒裡,借酒澆愁。但這是小說裡的人物。魯迅是寫一種類型,并不是真實的範愛農。
在散文裡,真實的範愛農生活困難,但還愛喝酒。他喝酒,像陶淵明一樣,是朋友請他喝的。在現實世界失敗了,他不願和他人再發生關系;他人也讨厭他,不願再和他來往,隻有幾個後來認識的年輕人還能看到範愛農身上殘餘的光。
範愛農在家鄉潦倒時,魯迅在教育部做官,鄉下人以為魯迅闊了,傳他放了道台。範愛農雖潦倒,但心裡記着他有個朋友在北京做官,還是懷抱希望:
“也許明天就收到一個電報,拆開來一看,是魯迅來叫我的。”
當範愛農生活的小圈子對他白眼相待時,當少數朋友召他喝酒時,“他時常這樣說”。範愛農的希望,是遠在北京的魯迅。他在無路可走,饒室徘徊,為譏寒所迫時,堅信朋友魯迅沒有忘記他。範愛農時常說的這句話,是他與魯迅友情的證詞,也是将死之人的哀鳴。
周樹人、周作人兄弟,都認為範愛農是自己沉水溺死的。周氏兄弟都寫詩著文悼念範愛農,共同回憶這樣一位命運悲慘的同鄉。範愛農并沒有偉大的事功,也沒有能傳世的著作,周氏兄弟用文字記下了這樣一個有性格的人 ,留下了舊時代人際關系的真實記錄。
散文一體,作者在寫别人,也是在寫自己。《範愛農》以“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刻畫一個失敗者 ,寫下一個真實的朋友的生與死,實質上是魯迅對過往的時代的批判。散文最後:“現在不知他唯一的女兒景況如何?倘在上學,中學已該畢業了罷。”
結尾餘音袅袅,但不是技巧,不是修辭,而是魯迅對朋友的深情厚誼——由老朋友的不幸死亡,念及朋友的孩子。我們常說“情絲”,隻把這個微妙的詞用于男女之情;“情絲”在朋友之道,就是纏繞、拉長,不斷地,就是“不知他唯一的女兒景況如何”?
我建議,老師在課堂講這篇課文時,除了按教案要求來完成規定動作,還可來個自選動作,啟發學生 :通過學習這篇散文,全面認識偉大的魯迅。魯迅雜文是“橫眉冷對”;在散文裡,特别是在這篇散文裡,我們看到的魯迅先生卻是菩薩低眉,一片仁心,情深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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