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前,英國的出租圖書館基本決定了出版社對選題的取舍。圖為穆迪圖書館的場景。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英國學者保羅·波普洛斯基主編的《語境英國文學史》(English Literature in Context)是劍橋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一本給本科生用的教科書,圖文并茂,編排版式新穎,特别強調“語境”二字,封底的推介詞是“全面、易懂,是所有英國文學學生的基礎資料和參考工具書”。
為此我還專門請教了盛甯教授,這個“語境文學史”怎麼翻譯成中文能讓中國學生覺得“全面、易懂”些,畢竟這個外來詞這些年頗為強勢地出現在很多學者的基礎詞庫裡,動辄語境這個語境那個,很是曲高和寡,反倒讓自己的文章不那麼“全面易懂”了。我問可不可簡化為“英國文學背景史”,盛教授回答說,不妨叫“英國文學内外史”。看來這又回到了翻譯的“上下文”問題上了。雖然莫衷一是,但我們的觀點還是一緻的,這個context如果出現在書名裡最好不要直接叫“語境文學史”,那會排斥很多讀者,因為這個詞不“易懂”。
但這本教科書确實給英國文學史的寫法來了一次革新,實實在在地提供了作品産生的時代背景和氛圍,除了曆史的宏大叙事,更多的是細微到日常事件中,如到近代,每一章裡都有“文學市場:生産與消費方式”的詳細論述。
從維多利亞時期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文學作品的出版多受制于當時的圖書采購渠道,這就是穆迪出借圖書館和公共圖書館,由于圖書價格昂貴,普通百姓隻能從圖書館付費租書看,出借方往往能成批下單采購書,通過出租盈利。這樣,出租圖書館對一本書的态度,基本決定了出版社對選題的取舍。出租圖書館甚至可以明令出版社出什麼書,決定出版社的編輯方針。書中有穆迪出借圖書館的插畫,幾乎就是一個圖書超市的感覺。
而到了現代社會,紙張便宜了,印刷術改進了,圖書造價就降下來了,教育的普及和收入的增加,都讓圖書不再是奢侈品,普通百姓開始有能力消費圖書,出版社可以自行決定選題,文學創作漸漸就更加自由了。後來這種租借方式都消失了,等于一個強勢行業消失了,文學解放了。
看到這裡,我就想起這三十多年讀英國文學史的曆程,頗多感慨。
恢複高考後我讀英語專業,自然必讀英國文學史。但竟然發現中國出版的英國文學史不是中國人寫的,也不是英美人作者寫的,而是蘇聯人寫的,由中山大學教授戴镏齡主持翻譯的。多少年後我采訪戴老,他說是五十年代“一邊倒”,他們這些留學英美的學者都被要求專門花時間學習俄文,學習蘇聯的文學研究方法,學習的結果之一是幾個人合作翻譯了這本《英國文學史綱》(阿尼克斯特著)。
用這樣的英國文學史,總令人覺得隔靴搔癢,也不甘心。于是我們總算讀到了純英文的英國文學史,這次是美國人William J Long 所著的版本,是從我們的外文書店後門進去的“内部書店”裡買的影印本。因為版權問題,我們不能正式出版很多外文書,就靠這種辦法滿足讀者。這位以給高中學生編書著名的作者寫的教科書,還是相對簡單了些,于是我們那位1950年代留美回來的老師就推薦了《人民的英國史》給我們作為輔助教材來讀。現在看,這兩本書一起學,倒有點“語境英國文學史”的讀法了。這次上網查那作者的背景,方知人家是老牌的英國共産黨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寫了很多人民的這人民的那之類的普及讀物,開啟人民的覺悟,可謂鞠躬盡瘁也。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河南師範大學的劉炳善寫了一本英文的《英國文學簡史》,曾風靡各校英文專業。但畢竟是出自實用的教學目的教材類寫法,讀了感覺不佳,就沒再細讀。很多年後,方讀到劉先生翻譯的古典英國散文,文筆老到,字字珠玑,堪稱大家。
後來讀研究生,就不讀文學史類的書了,但看到有新書出來還是會買,就買了一套四本的皇皇巨制《英國文學史》,卻還是從俄語翻譯過來的,原著是蘇聯科學院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所編的,1958年版,不知道中國學者們翻譯了多少年才在1983年得以出版。那套書一共十多元,花去我三分之一的月助學金,我還是很舍得。
一直到1996年前後,才讀到了王佐良先生獨立撰寫的單卷本《英國文學史》和王佐良、周珏良主編,大批北京外語學院教師參與編寫的五卷本《英國文學史》。這個結果确實來之不易。
說到我自己,在1980年代還差點促成了另一部蘇聯學者所著的單卷本《英國文學史》的翻譯出版。我因為翻譯了蘇聯學者米哈爾斯卡娅的《1920-1930年代英國小說的發展道路》中的勞倫斯論述部分,作者就送我一本她丈夫米哈爾科夫所著的單卷本《英國文學史》。我看了裡面的勞倫斯部分,發現其看待勞倫斯的角度是我們當時所不具備的辯證角度,就把它列入了我組稿的一套叢書中。但那時正趕上1980年代末的混亂時期,這類書征訂不上印數來,書稿請一位俄語教授翻譯好了,卻隻能以千字3元的稿酬标準退稿,很是遺憾。
這些就是我讀過的一些叫英國文學史的書。直到現在我才真正讀一本英國人寫的英國文學史,可是它已經叫《語境英國文學史》了。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