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生完大姐之後，接二連三又生下了好幾個閨女。

據說在大姐身下二姐身上，她曾經生下過一個男孩，當時父母都在生産隊參加勞動，母親懷着孕還需要跟着馬車裝石頭卸石頭，因用力過猛扭了腰，孩子早産了，當時的生活水平又差，營養跟不上，那個男孩出生後臉色慘白，身體又瘦又小，哭都沒有多大的聲音，活了沒幾天就去世了。

生二姐的時候，父親接來的穩婆是一個胖胖的大姑娘，做事情慢條斯理的。二姐順利地生了下來，後來母親就給二姐起個小名叫老胖。

在二姐的身下三姐的身上還有一個孩子，名字叫小菊。小菊也是個女孩，她已經長到了三歲了，有一次家裡人在炕上挑黃豆的時候，小菊在炕上跑來跑去地玩耍，後來她把豆子塞到了鼻孔裡，大人沒注意，豆子進了氣管，當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小菊就活活給憋死了。

之後又生了我三姐，三姐的體質也不好，從小就得了氣管炎，一到冬天就咳嗽憋氣。嗓子裡發出嘿喽嘿喽的聲音，憋得臉通紅脖子粗的。那個時候父母沒少給三姐看病，抓藥，但她的毛病就是不好。

在三姐兩歲的那年冬天，她的氣管嚴又犯了，抓了幾次藥都沒治好，家裡已經沒有錢了，父母一籌莫展，打算放棄了。

這個時候我們東邊的退伍兵老苑主動借給我的母親兩元錢，說你再給她抓點兒藥，看看能治好不？要是治不好就拉倒吧。

就是這兩塊錢救了三姐的命，三姐從那以後就漸漸地好了起來，雖然并沒有完全去根兒，但是咳得不像以前那麼厲害了。

母親還給三姐認了一個幹媽，是第一生産隊的勞模。也是過去的鐵姑娘，她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瞎了，大家都管她叫勞模，勞模就成了她的名字。由于她喪失了勞動的能力，在家裡地位就降低了，經常吃不飽飯，後來她就給别人算卦，不知道她是真會算還是瞎蒙的。總之認她當幹媽的找她算卦的也不少。這樣，她就能以算卦為由或者以看幹閨女、幹兒子為由在别人家裡吃飯。

她每隔一段時間也會到我家裡吃一頓飯，母親對她很是客氣，每次她來都要加一個炒菜。我記得有一次吃飯的時候，母親把一盤炒青椒放在她的面前，另外幾盤鹹菜離她稍遠一點。吃飯的時候我們看她一直在夾炒青椒，我們就想試試她到底看到了還是看不到。趁母親去廚房盛飯時，我向三姐擠擠眼睛，三姐悄悄地把炒青椒和一盤鹹茄子換了個位置，勞模夾起一個鹹茄子，放進嘴裡，一吃就生氣了 ，罵道：“這些死孩子！”母親狠狠瞪了三姐一眼，又把炒青椒換回到原來的位置。

母親在我二十多歲時曾經悄悄地跟我說，你二姐天生就命硬，你看她身上身下的都讓她給克死了，你三姐也讓她給克的得了氣管炎，差點沒讓她給克死。

當時我聽了覺得我真幸運，幸好我上邊有個三姐幫我擋着，要不然不就克我了嗎？

生我的時候，是母親自己接的生，生三姐的時候，母親說是姥姥接的生，三姐身體不好，母親認為和姥姥接生的手法有關，所以她堅決不讓爸爸去通知姥姥，而是在生下我後，她自己剪斷臍帶把我包起來，等把這一切都做完之後姥姥才來的。自從那以後母親後來生的孩子都沒有請接生婆，都是她自己接生，自己包孩子。

記得我小的時候，姥姥一看到我就笑得眼睛眯成兩條縫兒，說這個老四，哪哪都是小的。小頭小臉兒，小鼻子，小眼兒，秀秀喵喵的。

我的身下母親又生下了五妹，六妹，六妹一周多的時候，我大姐說：“這麼多丫頭，送人一個吧，把老六送給圍場我大爺家吧，他家沒有姑娘，去了也不會挨餓的。”母親也同意，她還想生個兒子。可是父親堅決不同意，父親說：“我的孩子我養活，哪個也不能送人。”老實巴交的父親，平時不言不語，但是一說話就是擲地有聲。

生完老六之後就實行了計劃生育，母親也帶了環兒，别人看到我們家有六個姑娘，就經常打趣地說道：

“你們家可好，人家電影演的是五朵金花，你們家是六朵金花。”

“你們家是萬元戶。”

我說為什麼人家說我們家是萬元戶呢？母親說，他們認為每個姑娘在出嫁的時候給娘家要1000塊錢彩禮，你們六個這不就是6000塊錢彩禮嗎？萬一哪個要的再多點兒，不就成萬元戶了嗎？

哦，原來是這麼個萬元戶。

母親是個很剛強的人，她不想通過嫁姑娘要彩禮賺錢。她要通過自己的誠實勞動當個真正的萬元戶。而且她也确實這樣做到了。在我們六個女兒出嫁的時候，她統統不要彩禮，都是男方願意給多少就給，不給就拉倒，反正她不要。

母親生完六妹之後，大姐那個時候正在村裡計劃生育工作站當婦女主任。在政策稍微放松的時候，她問母親還想生兒子不？母親說想生呀，她說，如果你很想生，那就去把環兒摘了吧。她找人把母親那環兒給偷偷摘了，母親之後就又懷上弟弟。那個時候醫院沒有B超這類的先進器械，生男生女，都是憑天意。

我小時候聽過了七仙女的故事。一直以為連續生七個女兒，就是七仙女，成了七仙女就會變成了仙女升上天空成為神仙。

所以我就天天的在心裡默默的祈禱，希望母親生下的老七還是個女孩，那樣我們七個仙女就可以讓人無比羨慕的升上天空成為神仙了。

可是天不遂我願，1980年正月初二那天，父親說母親快要生孩子了，把我們全都趕到另一間屋子裡去。因為是過年期間嘛，三間房子都收拾得幹淨利落，我記得當時母親生孩子的東屋也是幹幹淨淨的。地上有一個火爐子。牆根上有三格躺櫃。正對着門口兒是一個八仙桌，兩邊各擺一把椅子。除此以外屋裡頭就空空如也了。

我們都被集中在西屋裡邊，等着母親生孩子。大姐和二姐按父親的吩咐，在廚房裡燒水。那時的廚房就是家裡三間房的中間那間房子，一進屋門，左右兩邊各是一個大竈台。東屋的門口北邊擺放着一個大水缸，水缸的裡邊還有裝糧食的大缸。靠近北牆根是一排躺櫃，上邊有一個碗櫥子，碗廚子的下邊挨着躺櫃立着大面闆和菜闆。

我們住的西屋北牆跟也是一排三格躺櫃。躺櫃兩邊各放着兩個紅色的小櫥子，櫥子下面是那種雕花镂空工藝的四條腿兒。南邊靠窗一張大炕。别的幾乎就沒有什麼東西。我們在西屋裡負責看護着妹妹，不讓妹妹到東屋去搗亂。

中午時分弟弟生下來了。我聽姐姐們說生的是個男孩兒，心裡不由得生出了幾許失望，七仙女的夢想破滅了。

但母親卻非常高興，她終于有了兒子了。

那時候的農村人們重男輕女，如果家裡隻有女孩沒有男孩，人們就會說是父母做了缺德的事情絕戶了。必須從自己的親戚家過繼個兒子來，才能頂門立戶。

母親一直為了這件事耿耿于懷。現在她生下了兒子，自然就堵住了人們的悠悠之口。腰杆子頓時就硬了不少。

弟弟出生那年，計劃生育的形式越來越緊了，弟弟是正月出生的，沒有受到處罰，有一個我們的街坊，姓王，他家也是生了四個閨女了，算卦的說他們的第七個孩子才是兒子，于是他們給第五個女兒起名叫六兒，等到生下第六個孩子的時候，果然是個兒子。他們那個兒子是8月份出生的，就挨罰了，當時罰了好幾百塊錢呢。

就是從那時候起，計劃生育的形勢更緊了，漸漸就發展到生過兩個孩子之後，就開始給婦女做結紮了。

我們家離醫院比較近，記得當時結紮的婦女做完手術之後都要出來溜達，防止傷口黏連，走出我們巷子，往左手邊是生産隊的一面大牆，外邊是一條寬寬的小路。大路從我家巷子外劈叉直接通向東方。這條寬寬的小路就是通向醫院的。小的時候我們經常看到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人用繩子擡着門闆，門闆上擡着一個病人，從我家門前寬寬的小路上急匆匆地擡向醫院。

那些結紮的婦女就把這條寬寬的小路當成了一個非常理想的散步場所，記得那時候我每天經常看到好幾個婦女扶着那面石頭牆，緩慢的向前移動着腳步，痛苦地走過來走過去的。

母親生完老七又主動上了環兒，當時她已經45歲了，所以沒有做結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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