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遇到了這樣一個問題問題：坐久燈燼落，起看北鬥斜。大詩人蘇轼筆下的除夕夜“守歲”，展現的是怎樣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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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其實這首詩作者什麼心境倒不是很難回答，仔細閱讀這首詩後，會發現一個問題：押韻有些蹊跷。

這首詩的押韻非常罕見，歌、麻韻通押，古體詩雖然可以鄰韻通押，但是“歌、麻”這兩個韻部一般不認為是鄰韻，蘇轼這首詩的押韻方式也不符合古體詩換韻的規則。

欲知垂盡歲，有似赴壑蛇。 蛇【下平六麻】

修鱗半已沒，去意誰能遮。 遮【下平六麻】

況欲系其尾，雖勤知奈何。 ◆何【下平五歌】

兒童強不睡，相守夜歡嘩。 嘩【下平六麻】

晨雞且勿唱，更鼓畏添撾。 撾【下平六麻】

坐久燈燼落，起看北鬥斜。 斜【下平六麻】

明年豈無年，心事恐蹉跎。 ◆跎【下平五歌】

努力盡今夕，少年猶可誇。 誇【下平六麻】

是蘇轼犯了落韻的錯誤嗎？這個問題最後再探讨。先回答題主的問題，解讀一下蘇轼的這首《守歲》詩

二、《饋歲》、《别歲》的簡析

1、《饋歲》

《饋歲》說的是按照四川的風俗，大家一年忙碌以後，相互饋贈禮物：

農功各已收，歲事得相佐。為歡恐無及，假物不論貨。

山川随出産，貧富稱小大。置盤巨鯉橫，發籠雙兔卧。

富人事華靡，彩繡光翻座。貧者愧不能，微摯出舂磨。

官居故人少，裡巷佳節過。亦欲舉鄉風，獨唱無人和。

這首詩是一首換韻的古體詩，在“微摯出舂磨”開始換韻，磨、過、和，三個是平聲【歌】韻。前面佐、貨、大卧、座是【個】韻。

2、《别歲》

故人适千裡，臨别尚遲遲。人行猶可複，歲行那可追！

問歲安所之？遠在天一涯。已逐東流水，赴海歸無時。

東鄰酒初熟，西舍豕亦肥。且為一日歡，慰此窮年悲。

勿嗟舊歲别，行與新歲辭。去去勿回顧，還君老與衰。

這首詩除了肥押【微】韻，其他都是【支】韻，也是一首押鄰韻的古體詩。前八句說時光的流逝，接下來四句說“别歲”的主要活動“酒食相邀”。結尾四句和前八句呼應， 感慨更加深沉。

三、《守歲》簡析

1、前三句抒情，歎息時光流逝，用“赴壑蛇” 來比喻。

欲知垂盡歲，有似赴壑蛇。 ◆蛇【下平六麻】

修鱗半已沒，去意誰能遮。 ◆遮【下平六麻】

況欲系其尾，雖勤知奈何。 ◆何【下平五歌】

年光如長蛇鑽洞，身子已經入了一半，去意難留，我想要抓住它的尾巴，但是再努力也沒有辦法。“系其尾”出處是《晉書·賈後傳》“系狗當系頸，今反系其尾”.

2、中間三句寫眼前景 景中有情

兒童強不睡，相守夜歡嘩。 ◆嘩【下平六麻】

晨雞且勿唱，更鼓畏添撾。 ◆撾【下平六麻】

坐久燈燼落，起看北鬥斜。 ◆斜【下平六麻】

孩子們守歲玩耍不想睡覺；公雞呀不要打鳴，更鼓也不要響起，（就讓這時光過得慢一點吧）；我坐在燈前看着燈花墜落，北鬥星漸漸升起橫斜。

3、後兩句還是抒情

明年豈無年，心事恐蹉跎。 ◆跎【下平五歌】

努力盡今夕，少年猶可誇。 ◆誇【下平六麻】

明年難道再沒有年節了嗎？（其實隻是）心中擔心光陰虛度事業無成。一定要抓緊眼前的時光，年輕人很有資本可以誇耀。

“少年猶可誇”的出處來自白居易《歲日家宴戲示弟侄等，兼呈張侍禦二十八丈》第七句：

弟妹妻孥小侄甥，嬌癡弄我助歡情。歲盞後推藍尾酒，春盤先勸膠牙饧。

形骸潦倒雖堪歎，骨肉團圓亦可榮。猶有誇張少年處，笑呼張丈喚殷兄

蘇轼特别喜歡白居易，他的東坡居士之号也是受白居易的影響。 他在另一首詩中第五句也化用了白居易的“猶有誇張少年處”，《次韻張昌言給事省宿》：

馮颠久已欹殘雪，戎眼何曾眩落晖。朔野按行猶雀躍，東台瞑坐覺烏飛。

漫誇年少容吾在，若鬥樽前舉世稀。待向崧陽求水竹，一犁煙雨伴公歸。

四、歌麻押錯了韻嗎？

蘇轼的這首詩中押韻六麻，但是其中有”跎 、 何“是【歌】韻，在詩韻中，歌韻和麻韻一般不作為鄰韻使用。王力先生在《漢語詩律學》中說，六朝時歌麻通韻 ，在唐宋朝也有少量作品用歌麻作為鄰韻使用的情況 。不知道是不是蘇轼從四川出來不久，他的家鄉話歌麻通韻嗎？

歌麻作為鄰韻使用雖然不太多見，但是除了蘇轼的這一首，還是能找到一些詩例。

1、唐朝歌麻作鄰韻使用的詩

a、主麻從歌 杜荀鶴《題衡陽隐士山居》

閑居不問世如【何】，雲起山門日已斜。放鶴去尋三島客，任人來看四時花。

松醪臘醞安神酒，布水宵煎覓句茶。畢竟金多也頭白，算來争得似君家。

b、主歌從麻 杜牧《懷鐘陵舊遊四首》

控壓平江十萬【家】，秋來江靜鏡新磨。城頭晚鼓雷霆後，橋上遊人笑語多。

日落汀痕千裡色，月當樓午一聲歌。昔年行樂秾桃畔，醉與龍沙揀蜀羅。

2、宋朝歌麻作鄰韻使用的詩

a、主麻從歌《自處吟》（宋·邵雍）

堯夫自處道如【何】，滿洛陽城都似家。不德于人焉敢異，至誠從物更無他。

眼前隻見羅天爵，頭上誰知換歲華。何止春歸與春在，胸中長有四時花。

b、主歌從麻《勸農口号十首 其四》（宋·許及之）

四勸農家勸主家，去年早稻失收多。未還舊欠無從出，随力周旋更借它。

結束語

蘇轼這首詩寄給兄弟，是勉勵二人一定要珍惜光陰，建功立業。《晉書·羊祜傳》中羊祜歎曰:'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蘇轼後來陷于新舊黨争，既不容于新黨，又得罪了舊黨，結果一生仕途坎坷，甚至在烏台詩案時差點丢了性命。

1101年，在曆經磨難以後，蘇轼終于從海南被召回，路過真州遊金山龍遊寺時，寫過一首六言詩總結了自己的一生，《自題金山畫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這首詩寫成不久，蘇轼就去世了。想想年輕時《守歲》詩中所寫“努力盡今夕，少年猶可誇”，不禁令人唏噓感慨。

況周頤《蕙風詞話》說道：

吾聽風雨，吾覽江山，常覺風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此萬不得已者，即詞心也。而能以吾言寫吾心，即吾詞也。

詞心如此，詩心、文心又何嘗不是如此，”風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蘇轼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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