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川）牟琳

宅居在家，閑來無事，閑喝茶、閑翻書。一日偶然翻閱《飲水詞》，再次被納蘭公子那句“人生若隻如初見”觸動。當此際，園中正春陽暖暖，案前正茶香袅袅，許多思緒便随着乍然而起的春氣葳蕤茂盛起來.

容若實屬“情深不壽”的典範，存世短短三十一載，卻極盡纏綿悱恻之事，寫下許多哀婉絕倫的華章。其中，“人生若隻如初見”當屬空前絕後之句，把情感的婉轉凄迷與塵世的滄桑無奈诠釋得淋漓盡緻。

竊以為，容若還是存世短暫之故，更兼出身優渥，尚不能深切體會人間疾苦，所寫文字大多兒女情長之句，死活逃不脫一個“情”字。其實也無可厚非，誰年輕時不曾在情天恨海裡輾轉迷茫浮浮沉沉？想當初年少時，也曾經曆容若筆下情感之煎熬、掙紮、迷惘、痛楚，情窦初開，懵懂迷茫，把愛情二字奉為圭臬，癡迷于一份獲而不得的感情，久久陷于泥淖中無法自拔，最終落得斯人獨憔悴的慘淡收場。記得年前與一高中同學約茶，談興正濃時，他忽然打趣道：說說你當年的初戀吧。一句話把時光拉回三十年前，思緒頓然沉入往事的那團迷霧中，仿佛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絮狀物裹住了全身，黏黏的，膩膩的，掙不脫又甩不掉，情緒不由萎頓起來。講述中，止不住頻頻淚目，惹得同學驚呼：你還未忘了他？我連連搖頭：非也，非也，對他早已無感，隻是心疼自己，心疼當年乍識愁滋味的年少無知的自己。

情感之門驟然開啟，就好像一團野地裡哔啵燃燒的野火，火焰熊熊之後，于凄風苦雨中，徒留一堆不忍直視的黑黑的灰燼。早知如此，何不如當初擦肩而過時，定神守心，把那一道“驚鴻一瞥”的驚豔深藏于心，秘而不宣。如是這般，曆經歲月洗禮，說不定會釀成一壇甘美醇厚的老酒，在往後的時光裡散發曆久彌新的悠悠餘香。所謂“人生若隻如初見”，見的是那場“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美好花事，是“和羞走，卻把青梅嗅”的婉約清新。而花開荼蘼之後，心緒潋滟成殇，換來的隻能是“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的蕭瑟凄涼，是“莫道離愁正苦”的強顔歡笑。

所以說，容若終是矯情了。他在正當好年華時戛然止步于命運之門，來不及品嘗過多的世事艱辛、人心叵測，仍然保留着一雙清澈的眼和一顆熾熱的赤子之心，這是多少世人所望塵莫及的。他終其一生，始終如一個稚子般單純質樸，終日徘徊在情感之幽長曲折的長廊裡，獨自唏噓，仰天歎息，追憶戀人，憑吊愛妻，寫下多少麗句華章，把情之一字演繹得極緻纏綿哀怨，惹得後世之人心有戚戚、感懷動容。容若是幸運的，他短暫的生命因了這唯美的詩詞而得以長存，宛若星辰般閃耀在曆史的天空。

斯人已遠逝，來者不可追。紅塵三千丈，落霜滿衣襟。惶惶半世，而今識盡愁滋味 ，卻道天涼好個秋。愛情早已成消費不起的昂貴奢侈品，遊離在我的想象之外。三十載匆匆而過，茫然回顧，當初燦若煙火的愛情，如今隻剩一堆供人憑吊的餘燼。

人生若隻如初見。此刻，萦繞内心的是濃得化不開的眷眷親情，是已遙不可追的厚重父愛。那些關于父親 的如煙往事，早已缱绻成一阙阙哀痛欲絕的詞賦，纏綿在我成年之路上的荊棘叢中。英年早逝的父親，把我對父愛的所有憧憬，扼殺在了那個叫“龍泉”的地方。

那裡三面環山，一面臨河，風光秀美，是我記憶開始的懵懂之地。三十而立的父親，劍眉朗目，修長俊逸，牽着我和弟弟的手，站在龍泉中學林木森森的操場上，笑望着古意盎然的屋宇校舍，躊躇滿志，英姿勃發。料想，家人從此團聚在一處；料想，光陰從此溫柔如流水......

人生若隻如初見。倘若，時光就此停留該多好。那時，我尚幼，父尚健；那時，天更藍，雲更白；那時，情如水，愛如山.......時光不流逝，人生無遺憾！

人生若隻如初見，卻注定隻能是一份美好願景。生命一旦啟程，便如一列呼嘯而去的火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是四季更疊 的風景；途中上上下下的，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離别與相聚。楚辭中雲：“悲莫悲兮生别離，樂莫樂兮新相知”。那些遠去的人和事，總是帶着夢幻色彩，目眩神迷地閃耀在記憶深處，讓人每每憶及便柔腸百結、難以釋懷。而未來路漫漫，我們注定還會遇見許多驚豔時光的各種美好。人生由此爛漫多姿，讓人戀戀不舍。生命就這樣在惆怅與感動中漸行漸遠，我們要做的便是學會遺忘與珍惜......

園中一聲鳥鳴打斷了思緒，才發覺，日已西斜，茶味漸淡，一絲薄涼漫卷而來。起身收拾杯盞，收拾起滿園春色，待來日再沏一壺，與時光共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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