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姑娘

作者：路從今夜白

來源：公号翠脆生生（ID：ilovecui2015）

（一）

“來來來，大外甥幹杯！”我端着酒杯笑兮兮地看着我的大外甥說。

他生氣看着我說，“小舅舅你能别喝了嗎！”

我悶聲不響，大口大口喝着啤酒。酒個好東西，很多不可說的話都讓喝酒取代了，緩解了多少尴尬和龌蹉。

我喜歡喝酒，更喜歡酒吧。酒吧是一種原始欲望的場所，一杯酒可能就是一場情。舞池裡那個女生穿的是那麼單薄，可她的胸卻埋在那個男人肩膀上，整個人都快貼上去。我忽然感到一身燥熱。

（三）

我是宋初明，從小在部隊大院長大。父親是軍人，母親是軍醫。我大概是大家眼中的高幹子弟，含着雞湯匙出世的紅二代。

我的幾個姐姐也都是特别有出息的人，大姐國企，二姐下海從商，三姐從事科研工作，在讀博士，隻有我是個異類，搞藝術繪畫。

因為是快四十才有我這個小兒子，自然寵的無法無天，沒養成恃寵而驕的毛病，但我卻格外有自己的想法，索性母親最大的心願就是我能平平安安度過此生，對我的人生不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和姐姐們關系也很親熱，所以從小到大都是家裡的寶貝，哪怕我後來在電影院畫海報有了工資，她們依舊還給我零花錢。

其實，我從小就是個悲天憫人的孩子。媽媽給我的大白兔奶糖我總是藏起來，看到二姐三姐吃光光的時候贊助給她們。父母親因為年紀和觀念問題，難免對子女會有所不同。

我常常覺得自己和同齡人不同，我沒有叛逆期，記得我第一次看外國電影有裸露鏡頭，同學們啧啧稱奇，而我卻看出生命的原始之美。

我想，直到遇見“阿楚”，我才知道懂得什麼是真正原始之美。

80年代90年代初，是文藝最昌盛也不得其法的年代，如果你小時候看過傅藝偉版《封神榜》，就會看到大量的血腥而又露骨的畫面。

那個時候，對我們畫家卻是個好時代。我那時已經厭倦了電影院畫電影海報的日子，索性辭職當個流浪畫家。

（四）

見到阿楚那一刻，我就沉淪了。

那是一個昏黃的下午，阿楚穿着她們苗族的服飾，頭上還帶着帶着銀飾。她光着腳在喝水裡踩着衣服，嘴裡哼着她們名族的歌謠。

我看到她的臉上雖然凍的紅通通，白白的水汽撲在臉上，眼神卻格外堅強，似乎寒冷對她絲毫不是問題。

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光着腳洗衣服的女人，且她還能那麼開心。

我對阿楚産生了興趣，她唱歌的時候我偷偷地聽，她采豬草的時候，我跟着她……

阿楚回過頭，笑臉如花有點激動看着我說，你，你，你，老跟着我幹嘛？

我笑眯眯地說，我希望你做我的畫模。

阿楚的眼睛很美，如一池春水，俏皮的嘟着嘴問，什麼意思呢？

哦，她沒懂我的意思。不過看她表情并不讨厭我啊！

我解釋道，我希望我可以畫你。因為你很美麗。

她聽到我的贊賞不可思議的笑了笑，說，你是第一次說我好看的人，那好吧。我答應你了。

我喜歡苗族的姑娘，她們不像漢族姑娘們扭扭捏捏，故作矜持，待價而沽。喜歡就是喜歡，從來不掩飾。

阿楚就像沈從文老先生《邊城》裡的翠翠，不是非常美，但卻有一股原始的生命力。

阿楚是四川苗族人，皮膚略微黑。但五官幹淨明亮，尤其是那一雙明眸，像沉靜的湖泊，清澈見底。阿楚笑的時候可美了，好像春天來了。

我喜歡上了阿楚，像感冒一樣猝不及防，阿楚走進了我的心裡。

阿楚拘謹的坐在椅子上，雙手不知道怎麼擺放，就像一個剛上學的孩子，看着我的表情也很呆滞。

我微笑看着阿楚說，“阿楚，你放輕松，想想你最開心的事。”

阿楚頭上的銀飾搖搖欲墜，眼睛忽閃忽閃，想了一會，說“如果阿貴哥能回來就好了。他都參軍好久了。”

我不敢想，我的阿楚已經有了心上人，我裝作興奮地說，對對對，就是這個表情。

阿楚總是在我面前稱贊他的阿貴哥，譬如，力氣很大，可以用扁擔三百斤的白面；又或是每次陽春面總是把雞蛋留給她；冬天洗衣服阿貴怕阿楚冷，還會燒柴火給她……

我則是打趣道，你跟我去大城市發展，家裡會有洗衣機，雞蛋多到吃不完，還有大汽車，根本用不上扁擔！

阿楚笑笑說，我才不，沒了阿貴我那也不去。

單戀的感覺真痛苦，我真希望我是那個跟阿楚定婚約的人。這個阿貴真傻，有阿楚在身邊還去那麼遠的地方參軍。

（五）

轉眼間我和阿楚認識都快一年了，沒想到我這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家夥，都能陪阿楚插秧。

阿楚吐着舌頭看着我說，宋初明，你看看臉上像個小貓一樣！

阿楚這丫頭，你一定又是找我沒趣呢，我才不理會她！

阿楚跑過來，拿出手絹反複擦着我臉上的泥，打趣我說，你真是大城市來的，插秧都插到頭上了。

那一刻時光變得很輕，我與阿楚的距離很近。我低下頭就能看見阿楚鼻尖上的絨毛，我的心跳漏拍了，我拽着阿楚的手說，阿楚，我喜歡你。

阿楚大概是被我吓着了，語氣低沉地說，阿貴，要回來了。

我緩緩地松開手，目送着阿楚的離去。

（六）

我沒有死心，天天守在阿楚家門口，終于阿楚還是被我的執着屈服。我追問阿楚，阿楚，你愛我嗎？

阿楚搖搖頭，不敢看我的眼睛，其實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我拉着阿楚的手說，既然你都不愛阿貴了，走，你和我走，我們把婚約毀了。

阿楚搖搖頭，說，不，我們苗族人講究誠信，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阿楚大婚前夜，我離開那個村子。留下的是，我的畫。我和絕大多數男人一樣忘不了自己的初戀，但由于是獨子，也遵照父母的意願結了婚。

她是一個大家閨秀，和我一樣的家境，起初恩恩愛愛，後來她想讓我畫一副她的肖像。

我搖搖頭，說我這輩子不可能畫第二個女人，因為我找不到那種感覺。

她卻說，我不愛她。

我不明白，我把我所有的積蓄都交給她管理，難道不是愛？

她和我離婚了，她出國那天說，宋初明，你真吝啬。你就不能大方一點嗎，我隻要你的愛。

我苦笑着說，我辦不到啊！

我的愛，都給了阿楚，我隻是個窮人。

故事如果到這就好了，後來我才知道阿楚大婚前一晚哭了一夜，他的阿貴哥過了幾年娶了城裡有錢人家的小姐。

很多男人都成為了陳世美，但秦香蓮卻找不到了。

阿楚和她的女兒日子并不好過，我每年都會偷偷地給她寄錢。直到最近兩年我從老鄉的嘴裡打聽道阿楚的境遇好過了許多，我才放下心來。

可誰能想到，阿楚好不容易捱過苦日子，女兒也上了大學，可是怎麼還會患上肝癌。治了兩年，最終還是無藥可醫，享年48歲。老天，你是嫉妒阿楚的好日子嗎？

我的心裡住了一個到不了遠方，阿楚。

（七）

緻遠聽完我的故事，淚睫于盈，遺憾地語氣說，沒想到舅舅你真深情。為什麼後來不再争取了呢？

我苦笑地說，我不想再打擾他們的生活。你看，阿楚的女兒多漂亮，這眉眼間的神韻和阿楚多像啊！她離開我也可以過得很好啊！

緻遠憤怒地說，舅舅，你真自私！如果你真的那麼愛阿楚你會舍得她嫁給别人！

我苦笑的說，我不想阿楚為難，緻遠你還太小，不懂得愛情。

緻遠激動地揚長而去，丢下一句話，我可能不懂愛情，但我知道什麼叫努力。

我可能在感情真的很懦弱吧，但我的阿楚，我很想念你。

到不了的遠方，阿楚姑娘。

番外

我是阿楚的女兒，當我看到這封信時，我有些驚訝，原來母親這一生最愛的人是知名畫家宋初明。

我說，《阿楚姑娘》這副有名的油畫，女主人公的臉和母親這麼像。難怪母親彌留之際還絮叨着初明，初明……

滿天花海中那個翩翩起舞的女人……

後來，我在彙款單上看到這位大畫家的家庭地址才找了過來。

有一個秘密，他不知道，我是他和她的女兒。這也是我為什麼要來的原因，我想看一看我的生父。我一直以為他是負心漢，但我沒想到我的父親是這樣一位儒雅深情的人。我才知道原來他并不知道一切。

信的最後一頁，我動了手腳，我模仿母親的文字把我的來曆略過了。

我不需要他知道我的來曆，我隻想告訴他，母親愛他就夠了。他沒有要母親的存折，隻是在抱怨自己的懦弱。

我有點惋惜他和母親的感情，他和母親兩個人太像了，都是那麼怕傷害别人的人。最後，還是互相傷害了彼此。

這個世間已無阿楚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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