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争說“李神仙”
作者:薄文軍
清朝小說家蒲松齡在他的《聊齋志異》中講述了三則“利津故事”。其中《戲術》一節是這樣講的:
利津李見田,在顔鎮閑遊陶場,欲市巨甕,與陶人争直,不成而去。至夜,窯中未出者六十餘甕,啟視一空。陶人大驚,疑李,踵門求之。李謝不知,固哀之,乃曰:“我代汝出窯,一甕不損,在魁星樓下非與?”如言往視,果一一俱在。樓在鎮之南山,去場三裡餘。傭工運之,三日乃盡。
裡提到的“顔鎮”,全稱“顔神鎮”,在今山東省淄博市博山區境内,是著名的“北方瓷都”。而主人公李見田,則是明末清初山東利津縣人李登仙。多部《利津縣志》都載有李登仙的故事。其中,清朝光緒九年(1883)版《利津縣志》專門辟有《仙迹列傳》,所列人物,隻有李登仙一人:
李登仙,仁義鄉一圖人,字見田,幼好談元(玄)講易,通康節數學諸書。長遊四方,逢異人秘授真法,卒其業,心扃頓靈,言言奇中。嘗之晉,與太史朱滄起(國子監司業朱之俊,字擢秀,号滄起)交。為指示何方吉、何方得全。比逆闖起(指李自成起義),合如符契,朱氏因免禍,為作《異人傳》行于世。都督田宏遇耳其名,聘之至,會流寇掠河陝諸省,日使人馳數百裡報軍中狀。登仙曰:“安用是,今日寇攻某城、擊某處,我兵為勝為負,悉當不爽。”報至,果如其言。田欲聞其名于上,不可。迨國朝定鼎,客都下一宦家。宦病疫,思(請拼字,口 舀,左右結構)鮮橘。時南北未一,勢非飛仙不能緻。乃扃一室,焚香枯坐,诘旦即捧橘出,蒂葉如初摘然。晚歲體益健,雙瞳炯炯,而出口詩文,意到辄筆不停書。甲午秋闱試有日,偶在朱學使座中口占雲:“有田借種玉,無馬不成龍。”及榜發,則解首為田玉,魁選有馬成龍也。其前知率類此。生平救濟多人,不可稱數。歲壬子(按,應為康熙十一年,即公元1672年)二月,忽謂其後人曰:“三月一日乃吾辭世時矣!”先一日猶浩歌言笑如恒時。子孫以術學請,但曰厚德傳家。天根月窟之理,亦繇人自悟耳!遂卒,年八十有二。登仙意落落不修威儀,時而美袍服,時而敝衣冠,時而冬葛夏裘、露頂跣足。入燕會自若也。故人呼之曰“李神仙”。王文安公(王定,字文安,江蘇無錫人,明末清初金石學家)、李宗尼皆有贈詩。
從以上記載,可基本斷定李登仙生于明朝萬曆十九年(1591),卒于清朝康熙十一年(1672)。在魯北農村,李登仙是個箭垛式的人物,許多機智诙諧的故事,都被集中到李登仙名下。
傳說李登仙明朝末年曾做過“鴻胪寺序班”的從九品小官。後來他棄官而走,雲遊四方。不久,清軍入關、明朝滅亡。李神仙對清朝統治者深惡痛絕,曾四處遊說,号召反清複明,并在山西、直隸等地聯系了一些明朝遺老,暗地裡招兵買馬準備起義。可還沒等他們的勢力發展起來,就被清廷探到了消息。清廷下令緝拿李神仙及其同黨,李神仙便帶了部分人從河北撤到了山東老家。但是,清軍很快就追了過來。李神仙無奈,隻好連夜施展法術在自家房屋底下挖成了一個“藏軍洞”,把他帶來的幾千人馬不聲不響地藏了起來。 後來,李神仙掐指一算,明朝氣數已盡,清朝天下穩固,且有260多年的江山可坐,複明已無希望。等風頭過後,李神仙便陸續放走了洞中藏兵,解散了義軍,填死了通往大清河右岸和利津城西三裡莊的洞口,隻留下了他家房下的一小段地洞。
李登仙後代人才輩出,僅科舉一項即在清朝利津拔得頭籌。如李源,清朝乾隆三十四年(1769)己醜科進士、會魁,山東東昌府茌平縣教谕(府學教授銜)、福建邵武府邵武縣知縣;李崇照,道光九年(1829)己醜科進士,直隸即用知縣;李佐賢,清朝道光十五年(1835)乙未科進士,曆任翰林院編修、文淵閣校理、國史館總纂、江西鄉試副考官、福建汀州府知府;李贻良,鹹豐六年(1856)丙辰科進士,曆任内閣中書、刑部郎中;李澤宸,清朝光緒二十九年(1903)癸卯科進士,署直隸天津府慶雲縣知縣、任直隸廣平府永年縣知縣。李煜奎,鹹豐八年(1858)戊午科舉人;李泰會,乾隆三十九年(1774)甲午科舉人,任山東青州府博興縣教谕,欽賜國子監學正;李含章,嘉慶三年(1798)戊午科舉人。李振聲,順治八年(1651)拔貢,陝西涼州通判;李叢生,康熙二十五年(1686)拔貢,山東青州府臨淄縣教谕、靖海衛教授;李愉,山東萊州府昌邑縣教谕;李嘉猷,曆任布政司理問、廣西按察司經曆、署全州州同、柳州通判;李嘉言,乾隆十二年(1747)丁卯科副貢,任山東東昌府茌平縣教谕;李崋,廪貢,曆任國史館謄錄、湖北布政司經曆、安陸府京山縣知縣、署漢陽府同知;李文桂,國子監生,議叙州同,曆任雲南路南州知州、他郎廳通判、(署)思茅廳同知、廣東德慶州知州;李文傑,嘉慶十三年(1808)戊辰科舉人;李文绶,嘉慶二十四年(1819)己卯科副貢,任山東兖州府鄒縣教谕、陽谷縣教谕;李青照,嘉慶十二年(1807)優貢;李豐照,道光五年(1825)優貢,任直隸滄州南皮縣知縣、廣平府曲周縣知縣;李普照,道光二十五年(1845)歲貢;李啟賢,道光元年(1821)由增生舉孝廉方正,鹹豐三年(1853)選山東兖州府曹縣訓導,未及上任去世;李世賢,道光十五年(1835)乙未科舉人,任山東膠州學正、兵馬司府指揮。李登仙家族與武定府濱州杜受田家族、萊州府濰縣陳介祺家族等名門望族多有婚姻關系。
李神仙洞至今猶存,但這個洞是否為反清複明的“藏軍洞”卻不好妄下結論。而光緒版《利津縣志》的記載,也不能簡單推翻此說。畢竟光緒版《利津縣志》屬于清朝的官修地方志書,不會歌頌反清複明的“義士”。而李登仙的後人李嘉猷、李崋、李源、李文桂、李崇照、李佐賢、李贻良、李澤宸等,在清朝世代為官,亦不敢自證其先祖有“聚衆謀逆”之心。從《聊齋志異》,到《利津縣志》,到民間傳說,李神仙依舊是個難解之謎。
尤其值得思考、印證和注意的是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1.李神仙的家庭居所。《利津縣志》記載,李登仙是利津縣仁義鄉一圖(利津縣城西南部)人,其墓地則在城北高家夾河。李登仙的後人确實長期定居利津縣城北街,但他本人晚年是否在縣城定居,很值得研究。
2.李神仙洞的規模邊界。在冷兵器時代,縣城不但是一個縣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同時也是重要的軍事防禦設施。官府能否允許一個平頭百姓随便挖地道出城,東到大清河右岸小集鎮,西到利津城西三裡莊。即便允許,李登仙們有沒有在渤海平原地區開鑿河底隧道的技術水平呢?洞口确實擺在大家眼前,但其長度、走向、周界等有待進一步勘察認證。
3. 清代利津李登仙家族文人荟萃、著述浩繁,其中有沒有我們要找的答案?而關于李神仙的事情,作為其嫡系後人的李文桂、李佐賢父子也沒有完全搞清楚,其他人能不能超越古人,理清脈絡呢?比如在他們著作裡一直認為最早的關于李神仙的傳記,是樂安縣進士李中行所作。但李中行包括朱之俊(滄起)去世均早于李登仙,又如何記述其終生呢?
4. 站在文化旅遊的角度分析,曆史人物有謎團是趣事、好事。起碼就魯北地區來說,李神仙是個很有文化價值、商業價值的傳奇曆史人物。對這樣的人物,既要加強曆史文化考證,又要搜集整理好其傳說故事。讓曆史更真實,讓故事更豐滿。
5.個人觀點,李神仙洞作為一處曆史文化遺迹,起碼應該列入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李登仙家族聚族而居的利津縣城北街、明朝李布政(李益)家族聚族而居的利津縣城東街等,也同樣承載着明清利津文化的精髓,都值得我們去進一步保護、挖掘和整理。在這方面,大家應該各盡所能,共同努力。
6.在這篇短文的結尾,筆者想重申一個觀點:就整個人類社會發展而言,文化不是為經濟服務的,而是引導促進經濟發展的。廣義的文化是人類在社會曆史進程中所創造的物質和精神财富的總和。狹義的文化也是與經濟等量齊觀的。經濟是社會發展的肉體,文化則是其靈魂。靈魂不是肉體的附庸,而是其統帥。中國有5000多年文明史,1萬多年文化史,180多萬年人居史,這是我們的驕傲。
(作者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山東省黃河文化經濟發展促進會理事、東營市地方史志學會理事,黃河口地域文化研究學者、資深媒體人。)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