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詞中,往往能見到許多詠雁的作品。從遙遠的詩經時代就開始了“雍雍鳴雁,旭日始旦”的歌唱,随着雁去雁歸來,詠雁的詩歌也層出不窮。高适的“千裡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李商隐的“朔雁傳書絕,湘篁染淚多”,洪升的“天淡雲閑,列長空數行新雁”……詩人們以各種形式詠雁,寄托無限情思,抒寫人生感悟。征鴻嘹唳,回蕩在遷客騷人易感的心靈;雁字一行,書寫在唐詩宋詞燦爛的雲霄。
從生物學的角度看,雁是鳥類的一屬,形狀略像鵝,善于遊泳和飛行。常見的有鴻雁,也叫大雁,群居在水邊,飛時一般排列成行,是一種冬候鳥。而在詩詞中,鴻雁已不是一般的禽鳥,它已形成了一個特殊的文學意象,具有獨特而豐富的審美内涵。
“夜聞歸雁生鄉思”
鴻雁作為一種意象,常被用來渲染和烘托思鄉懷親之情、羁旅漂泊之感,這與鴻雁候鳥的特點是分不開的。古人認為,雁候鳥,春北飛,秋南飛,因在北方産卵,故北飛雁稱歸雁。春已歸來,東風“熏梅染柳”,大雁開始北歸。禽鳥尚知返回故土,人何以堪?張渭“自恨不如湘浦雁,春來即是北歸時”(張渭《别韋郎中》),盧照鄰“願逐三秋雁,年年一度歸”(盧照鄰《昭君怨》),均表現了對雁能随着節序南飛北還的羨慕,有人不如雁之歎。辛棄疾北望中原,“生怕見花開花落,朝來塞雁先還”(《漢宮春·立春》),這一“怕”字飽含了詞人憂國懷鄉的多少辛酸感傷!歐陽修被貶到峽州夷陵縣做縣令時,“夜聞歸雁生鄉思,病入新年感物華”(《戲答元稹》);張九齡旅宿淮陽亭,見“暗草霜華發,空亭雁影過”(《旅宿淮陽亭口号》)而引動歸思。像這種借鴻雁來抒發思鄉懷歸之情的詩歌,在中國古典詩歌中可謂俯拾皆是。雁寄托了漂泊在外的客子重返故鄉的無限企望。
孤雁的意象在很多詩中都傳達了這種孤獨傷感。蘇轼被貶黃州,作《蔔算子》詠孤雁:“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缥缈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在這裡,孤雁是吟詠的對象,更是詩人自我的寫照,詞句字字寫雁,又是字字寫人,詞人的哀怨凄涼、幽憤寂苦都借孤雁形象而表露無遺。
南宋愛國詞人憂國懷鄉,更愛以孤雁入詞,傳達亡國破家的痛苦和複國壯志難酬的孤獨。張炎《解連環·孤雁》以“楚江空晚,怅離群萬裡,恍然驚散”,表達國破家亡的失落孤寂,以孤雁“暮雨相呼,怕蓦地玉關重見”的想象,寄托收複中原的願望。辛棄疾《水龍吟》也有“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之句,報國無門的辛棄疾聽斷鴻嘹唳,頓起孤獨之歎:“把吳鈎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在這些詩詞中,形單影隻的離群孤雁就是詩人自況,詩人的孤獨心境就是借孤雁這一意象來表達的。
“寄書應見雁南征”
古代有雁足傳書的典故。《漢書·蘇武傳》中載,蘇武出使匈奴,被囚19年之久,後來漢朝新派的使者針對單于“蘇武已死”的說辭,詭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單于隻好放了蘇武。後來就用“鴻雁”、“雁書”、“雁足”、“魚雁”等指書信、音訊,鴻雁以傳送書信的使者形象出現在詩歌中。如,李白《淮南卧病書懷寄蜀中趙征君蕤》:“寄書西飛鴻,贈爾慰離析。”王安石《示長安君》:“欲問後期何日是?寄書應見雁南征。”鴻雁在這裡就是傳書的信使。李清照在其著名的《聲聲慢》中歎道:“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傳書的雁兒飛過,可是丈夫已死,還捎信給誰呢?正傷心時,細看雁兒卻是丈夫生前雲中寄錦書的舊時相識,此時心境,真是“怎一個愁字了得”!
傳說北雁南飛,到衡陽(今屬湖南省)為止開始往北折返,衡陽被稱為“雁城”,有“回雁峰”。範仲淹詩雲:“衡陽雁去無留意”(《漁家傲》)。秦觀被貶郴州(今屬湖南省)後作《阮郎歸》雲:“鄉夢斷,旅魂孤,峥嵘歲又除。衡陽猶有雁傳書,郴陽和雁無。”郴州在衡陽以南,是雁兒也不到的地方,沒有信使,鄉書交付給誰?真是一片孤苦無處訴呵!詞句借雁足傳書和衡陽回雁的傳說委婉曲折地透露出詞人内心難以言傳的苦痛,語似平淡,含蘊深刻。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以我觀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自然界的鴻雁隻是一種單純的客觀物象,詩詞中的鴻雁則已“着我之色彩”,是詩人審美創造的結晶和情感意念的載體。因此,在不同情感意念的詩人眼中,鴻雁具有不同的審美意蘊。劉勰《文心雕龍·物色》也說:“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一葉且或迎意,蟲聲有足引心。”當鴻雁的某一特征觸動了詩人的某種情感意念,或者當詩人帶着某種情感意念去觀照鴻雁的某一特征并産生心靈撞擊時,翩翩飛鴻便定格成美麗的詩篇,成為一種表示特定情趣和意味的藝術符号。經詩人反複歌詠,鴻雁已發展成一種極具典型意義的詩歌意象,并形成了獨特的象征意義系統,從而具有了豐富的審美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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