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歲黃大伯，地道的廣州人。

黃大伯這10多年來一直咳咳咳，同時痰也特别多，都是白痰為主，去社區醫院一看，人家醫生就說，很可能是慢阻肺了（慢性阻塞性肺病），因為你是個煙鬼，吸煙30多年。

黃大伯并沒放心上，反正咳嗽咳痰不影響生活，煙也戒不掉。

5年前他開始後悔了，因為體力大不如前了，稍微用點力的活動都會氣促，氣不夠用，以前一口氣能蹬上8樓，現在到4樓就不得不停下來歇息了。

去看醫生，醫生給做了肺功能，明确就是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慢阻肺，COPD），并且告訴他，你體力不好了，感覺容易氣喘，就是這個病引起的。起初可能是在勞動的時候感到氣促，會越來越嚴重，後面可能連穿鞋子都覺得費力。

黃大伯終于被吓到了。

開始嘗試戒煙，但始終戒不掉。也在醫生的指導下使用了很多噴霧劑治療。病情稍有些改善，但一年差不多還得去1-2次醫院，每次都是因為呼吸急促過去的。

這次他又來醫院急診了。

但這次跟以前不一樣。

急診科的人都熟悉他了，以為黃大伯又是慢阻肺急性發作、呼吸衰竭過來的。但當黃大伯坐在就診室時，醫生就感覺不對勁了。

接診的醫生恰好是我們熟悉的老馬醫生，一個在急診科摸爬滾打了十多年的老兵。

黃大伯呼吸偏促，眉頭緊皺，表情痛苦，雙手捂住肚子。似乎肚子更不舒服，整條腰都沒直起來。

肚子痛？老馬問他。

患者（黃大伯）點頭，說又痛又拉，早上在社區（醫院）那裡拿了點藥，沒效果，痛得打滾.....說到這裡，他哎呀了一聲，估計是腹痛又加劇了，不得不停了下來。

老馬是熟悉眼前這個患者的，因為他已經是急診科的常客了，過去幾年因呼吸急促來醫院不下10次了，每次都是慢阻肺急性發作而收入呼吸科住院。這次患者的确也有呼吸偏促，但似乎肚子疼痛更厲害些。老馬内心暗自思忖。

說不定患者的主要矛盾是肚子，而非肺部。本身有慢阻肺、呼吸功能不好的患者，肚子痛也是能誘發呼吸急促的，這不出奇。老馬邊拿聽診器聽診患者肺部，邊思考。

肺部有點啰音，聽起來還行。老馬示意患者躺在檢查床上，準備看看肚子情況。

患者（黃大伯）雙手緊緊捂住肚子，小心翼翼躺上床，雙腿還是屈曲着，不敢伸直。細心的老馬發現，患者的手捂住的是右下腹。

痛了多久了？老馬問。

早上吃過早餐後就痛了，到現在得有差不多8-9個小時了吧。患者女兒在一旁說，這次陪同黃大伯來看病的是他的女兒。女兒對父親的病情也多少算很了解了，來急診已經是家常便飯，所以并沒有太擔心。

患者點頭，表示認可女兒的話。但臉上表情依舊扭曲，估計痛得厲害。

一開始就是這裡痛嗎。老馬指着患者的右下腹問。

對，一開始就是這邊痛。患者自己指着右下腹說。而且還嘔過一次，把吃的早餐都嘔出來了。

也拉肚子？老馬問。

是的，拉了好幾次，都是拉稀水。患者皺着眉頭問老馬，馬醫生，能不能先給我來一支止痛的啊，快受不了了。

老馬快速翻閱了患者的既往住院資料，患者既往有慢阻肺、高血壓，其他基本沒了，做過幾次CT，都沒有看到膽囊結石、膽管結石、腎結石、輸尿管結石等等情況，最近一次是年前做的。

這次突發的腹痛，病因未明，按理來說最常見的是急性腸胃炎、急性闌尾炎。但直覺告訴老馬，患者情況可能沒那麼簡單。

為什麼？

因為敏銳的老馬發現患者的鞏膜（眼珠子白色部分）似乎有些發黃，這可不是好事。而且患者周身皮膚似乎都有些輕微發黃。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患者可能就是黃疸了。

什麼叫黃疸？當病人肝髒有問題，或者有溶血的時候，體内膽紅素水平增高，多出的膽紅素堆積在鞏膜和皮膚就會導緻鞏膜皮膚發黃，這就叫黃疸。肝功能異常導緻的黃疸，一時半會倒不會緻命，萬一是溶血（紅細胞破壞，血紅蛋白漏出來後代謝生成膽紅素）導緻的黃疸，那患者随時可能會一命嗚呼。老馬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看越覺得患者鞏膜發黃了。

老馬用力壓了壓患者肚子，患者痛得喊了出來。腹部壓痛是明顯的，但腹部肌肉還是柔軟的，沒有緊繃。老馬稍微寬慰。另外，老馬發現患者似乎肝區也有叩擊痛。這似乎提示肝髒也是有問題的，或者膽囊是有問題的。

老馬不想浪費時間，趕緊讓做檢查。做完檢查再用止痛藥。老馬說了。

老馬讓護士過來協助患者進入搶救室。

迅速給打了針，抽了血，滴上補液。護士再次量了體溫，确認沒有發燒。

抽血化驗血常規、肝腎功能、電解質、凝血功能、胰腺炎兩項、心肌酶、肌鈣蛋白等等，全部都做。老馬下了醫囑。

黃大伯這次的腹痛、氣促，可能腹痛為主，氣促是繼發的。老馬内心有了主意。而腹痛的原因千千萬，常見的闌尾炎、膽囊炎、膽管炎、胰腺炎、胃腸穿孔、腸梗阻、肺炎、心肌梗死等，少見的有主動脈夾層、腸系膜血管栓塞等等，一旦誤診都可緻命。加上發現患者鞏膜輕度黃染，老馬自然不敢大意。在體格檢查得不到更多證據支持時，盡早進行輔助檢查，也能盡早做出正确診斷，才能盡早治療。

血抽了，老馬趕緊讓規培醫生陪同患者去做腹部CT。直接做CT了，不浪費時間做B超。老馬說。

馬醫生啊，等下記得給我開止痛藥啊。患者捂住肚子，痛得額頭上都冒汗了，還不忘叮囑老馬。

老馬大手一揮，說趕緊先去做CT，做完回來就給你用止痛藥。老馬說。然後示意規培醫生，先幫患者拉了心電圖，再做CT。

老馬是怕了，腹痛一般不會是心肌梗死。但對于一個有高血壓病史的中老年男性，即便是腹痛，也要警惕心肌梗死可能，這不是沒有教訓。還好，心電圖出來了，沒有心梗圖形。老馬放心一些，趕緊讓去做CT。

急診科病人做CT是不需要排隊的。所以不到5分鐘時間，患者就掃完了CT，規培醫生推着患者迅速回到搶救室。患者仍痛得不斷呻吟。一旁的女兒也開始着急了，不斷安慰老父親。

有肝膿腫、膽囊結石、膽管結石等情況麼？老馬邊協助患者過床，一邊問陪同去做CT的規培醫生。

沒有看到，規培醫生馬上回答說，剛剛我也刻意認真看了，也問了做檢查的老師，說沒有看到這些問題。

好的，老馬不動聲色。他擔心的肝膽問題似乎沒有發生。

但剛過完床，意外來了。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包括醫生。

患者（黃大伯）突然牙關緊閉、四肢抽搐，糟糕的是還伴有口吐白沫。

患者女兒吓得手足無措，呆立原地，大腦放空。

老馬喊了一句，不好，癫痫發作。說時遲那時快，老馬箭步沖了上去，把患者腦袋偏向左側，清理幹淨口腔分泌物，預防窒息。同時吩咐身旁的護士，準備一支10mg安定，給他推注！

一旁的護士也是訓練有素，接到指令後迅速掉頭去做準備。

患者女兒這時候反應過來了，看到父親抽搐那麼厲害，試圖上前用力按住他的雙腿。被老馬喝止了，說不要壓他，别搞骨折了。他抽兩下沒事的。

幾個護士都圍了過來，有人甚至去準備氣管插管箱和呼吸機了，一旦老馬下令，即刻能派上用場。

安定針10mg，靜推！護士抽好藥後，重複了一遍老馬的口頭醫囑。要老馬确認。

是的，推吧。老馬再次确認。口頭醫囑本來不該被護士執行的，必須落實到紙面上或者電腦上才能執行。但是搶救時除外。

安定推完了。

老馬繼續護着患者呼吸道。

大家都在等。

老馬瞟了一眼心電監護，血壓、心率都高的吓人。

很快，患者終于安靜下來了。肢體的抽動也恢複如常。血壓、心率也趨于平穩。

患者緩過來了。

老馬舒了一口氣。然後翻開了患者眼皮，患者雙側瞳孔稍小，對光反射還是靈敏的，再看看他鞏膜，沒想到這時候看鞏膜似乎黃的更明顯了。

患者要麼是肝髒有問題，要麼是溶血了，老馬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老馬叫患者女兒過來，跟她解釋了病情。說患者病情危重，除了肚子痛原因不明以外，還有抽搐，剛剛你也看到了，可能大腦也是有問題的，或者是内環境電解質紊亂導緻的，暫時還不清楚，我們等下估計還要做個頭顱CT，排除有沒有腦出血、腦腫瘤等可能。

患者女兒驚魂未定，捂住胸口，似乎短時間内接受不來病情的迅速變化。但無論如何，她此時此刻肯定知道老父親性命堪危。

老馬告訴她，可能需要住ICU觀察治療。并且把ICU的費用等問題都告知了。

她也開口了，說一切聽醫生的，怎麼有幫助就怎麼治療。

這時候規培醫生過來跟老馬說，抽血結果出來了，有很明顯的異常。老馬一聽，趕緊轉身回到搶救室。

我Kao，患者的肝腎功能都衰竭了啊。老馬看了結果後，不由得驚呼。

原來患者的抽血結果提示轉氨酶、膽紅素（代表肝功能的指标）都明顯上升，血肌酐（代表腎功能的一個指标）也明顯升高。這很明顯是肝腎功能都出問題了。唯一讓老馬欣慰的是，患者血紅蛋白、紅細胞計數基本是正常的，沒有異常的貧血，估計不是溶血。

老馬清晰知道患者上次住院肝腎功能都是好的，那也是幾個月前的事情。所以這次的肝腎功能顯著異常應該是急性發生的。天啊，患者這個腹痛肯定不簡單。

短期内發生腹痛、肝腎功能障礙，這絕對不會是闌尾炎、膽管膽囊炎、腸梗阻、腸穿孔、胰腺炎等等情況導緻的，何況CT也沒有提示。老馬陷入了深思。

患者同時有肝腎功能異常，甚至可以認為是肝腎功能衰竭，并且是急性發生的，你會考慮什麼呢？老馬問規培醫生。

規培醫生支支吾吾，說可能是嚴重的全身感染吧.....或者有藥物食物中毒？

你說得對的，老馬點點頭，大膽假設，不用怕。

老馬轉身出去找家屬，再次詳細問她，病人是不是真的隻有今天早上才有問題，幾天前有沒有其他異常，有沒有發燒，有沒有去過其他地方旅遊等等。

答案都是否定的。

那患者這幾天有沒有吃過什麼特殊的藥物或者食物麼？平時不常用的？老馬不死心，繼續問。

患者女兒仔細回憶，邊回憶邊說，這段時間也确實吃過一些中藥，還有一些偏方，都是治療咳嗽咳痰的，突然她眼睛瞪大了，說今天一大早老爸給我電話，說買了兩條草魚，取了膽，生吃，人家說可以止咳....

該死！你怎麼不早說。老馬狠狠地罵了她。吃了生魚膽怎麼不早說!

留下患者女兒迷茫地站在原地，老馬快速返回搶救室。

老馬緊急安排護士做好給患者洗胃的準備。然後電話聯系了ICU，說有危重患者需要做血液透析的，問有沒有床位。得到确切答複後，老馬又出來跟家屬溝通。

老馬說，這麼看來，你爸爸很有可能是生魚膽中毒了。

聽到生魚膽中毒，患者女兒又驚又怕，問那該怎麼辦。

如果能及時發現及時洗胃，效果還是很好的。但患者吃了生魚膽到現在都快半天了，治療效果肯定差一些，都已經有肝腎功能障礙了，但該洗胃還是得洗胃。而且還要送入ICU做血液透析治療，把毒素洗出來，才可能有機會。老馬語速飛快。

老馬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生魚膽中毒了。上一次見還是在下鄉時，将近10年了。生魚膽中毒，顧名思義就是吃了魚膽而引起的。生魚膽汁中含有毒性非常強的蛋白質分解産物，人體到處都是蛋白質，你想一下，這些毒性很強的蛋白質分解産物進入人體會怎麼樣？是不是勢如破竹？

另外，生魚膽汁中還有很多别的毒素，能造成細胞損害和過敏，引起劇烈的肝腎、心髒功能障礙甚至衰竭，還會影響神經系統，導緻昏迷、抽搐等。嚴重的可能會迅速緻死，這絕對不是鬧着玩的。老馬起初怪患者女兒沒有及時告知病史，有點氣憤，後來見她也是吓得臉色蒼白，也就沒再說什麼。僅僅是告訴她病情很重，要入ICU治療，而且隻能全力以赴，不能保證一定能接救回來，也有可能人财兩空。

ICU醫生到了，見到了患者，聽了老馬的闡述，認同老馬的診斷。患者就是個生魚膽中毒，總算開了眼界。患者一開始出現的腹痛、腹瀉，其實并不是普通的外科急腹症，而是吃了生魚膽後的胃腸道功能紊亂。

而後患者肝功能障礙，無法代謝膽紅素，導緻膽紅素在體内堆積，所以患者出現了黃疸，表現為鞏膜發黃。這時候再仔細辨認，其實患者的皮膚也都是隐隐發黃的。

再到患者後面發生的抽搐，應該是大腦中毒的表現。

預後差，但我們會全力以赴。ICU醫生跟患者女兒溝通病情時說。

患者女兒簽了字，同意收ICU治療。

收入ICU前，護士給患者洗了胃，反複洗。魚膽中毒無特殊解毒劑，最好的辦法就是一發生馬上催吐、洗胃。現在患者仍神志不清，可能是大腦中毒的表現，也可能是剛剛那支安定針的緣故。幸運的是血壓還是穩定的，血氧飽和度也是可以的，暫時不需要呼吸機支持。

患者（黃大伯）在ICU治療了7天，第2天已經醒了過來。經過7天的綜合治療，包括血液濾過（類似血液透析，目的都是把體内毒素濾過掉）、護肝、維持電解質平衡等，終于轉危為安。複查的肝功能、腎功能指标也一天天好轉。呼吸的情況也有好轉。

患者醒來後，醫生問他，還記不記得之前的事情。

患者說怎麼可能不記得，當時肚子痛得要命，還好現在不痛了.....

那你記不記得吃了魚膽？醫生再問。

患者撓頭，說難道我肚子痛是吃了魚膽麼？

看着他一臉不解，醫生樂呵呵的說，當然是它，可把你害苦了。你吃什麼不吃偏偏吃魚膽。還好現在都過來了。

我一位老友說魚膽止咳，能治療老慢支（慢阻肺），我常年咳嗽，心想試一下，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說不對勁啊，我之前也吃過魚膽啊，但怎麼就沒事呢，偏偏這次才發生這事故？

你以前吃的也都是生魚膽嗎？醫生問。

沒有，以前吃的多是煮熟了的魚膽。患者說。

嗯，其實煮熟了的魚膽也還是有毒性的。也不能吃。魚膽中的毒素很難被熱殺死，所以你煮熟了都還會毒性的。但是生魚膽毒性更強。醫生說。估計你以前可能是吃得少，劑量太小也不一定能過會有嚴重中毒，而且個體會有差異。

患者點頭，說以前的确是淺嘗辄止，不敢多吃。但這咳嗽煩人啊，這次就多吃了一些。患者很懊惱地說。

後悔了！他說，我們以前都生吃很多食材的，生蚝啊，青蛙啊，魚片啊，等等，就第一次生吃魚膽，沒想到就差點丢了小命。

大家有教訓了嗎？魚膽，尤其是草魚魚膽，劇毒，不管是生吃還是煮熟，都不行，都不能碰。在殺魚的時候一定要去掉魚膽，不要犯渾。一般人也不會吃魚膽，苦得要命。但類似黃大伯這些常年咳嗽的患者，可能就會相信魚膽止咳而食用。

慢阻肺還是要老老實實戒煙，不戒煙，吃仙丹都沒效果。戒了煙後，按照醫生的囑咐長期定期用支氣管擴張藥物，才是治療的正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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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膽中毒，魚膽中毒系食魚膽而引起的一種急性中毒。青、草、白鲢、鲈、鯉魚膽中含膽汁毒素，能損害人體肝、腎，使其變性壞死。也可損傷腦細胞和心肌，造成神經系統和心血管系統的病變。民間有以生吞鯉魚膽來治療眼疾、高血壓及氣管炎等病的做法，常因用量，服法不當而發生中毒。其中以青、草和鲩魚苦膽中毒最多見。因膽汁毒素不易被熱和乙醇（酒精）所破壞。因此，不論生吞、熟食或用酒送服，超過2.5g，就可中毒，甚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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