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朋友?漢儒鄭玄在《周禮》的注解中說:“同師曰朋,同志曰友。”這說明,上古之時,朋友的定義是指同門之誼或志同道合者,同學、同志,統稱為朋友。讀書之人,誰沒一大群同學,這種定義之下,朋友自然不少,甚至朋友遍天下亦不足為奇。
鄭玄既對《周禮》中的“朋友”一詞特别作注,可知此時的“朋友”已非周時之義,古今同義,無須注解。此時的“同師”,大概等同後來的同學,而非具體的朋友意義了。若以同志即朋友、朋友惟同志而論,朋友的通訊錄上,立馬就會失之八九,留下的僅有幾位,還要在頭腦中反複斟酌,仔細掂量,夠得着“朋友”二字的,真是寥若晨星。故唐代白居易有:“平生知心者,屈指能幾人”的喟歎,可見朋友難得,知己難求。
宋代景祐二年(1035年),時任禮部員外郎的範仲淹,因上書言事,狀告宰相,反被宰相以“薦引朋黨、離間君臣”彈劾,貶官饒州(今江西鄱陽)。範仲淹離京之際,士大夫擔心目為朋黨,紛紛躲避,不敢給他送行。唯獨他的老朋友、集賢校理王質,帶領自己的兄弟一起趕到都門,為範仲淹暢飲餞行。範仲淹怕王質受牽連,婉言謝絕。誰知,王質哈哈一笑說:“吾願為黨人,從而貶之,光矣!”他不怕丢職罷官,不怕獲罪下獄,把成為“範黨”、追随範仲淹貶谪當成光榮的事,義無反顧。範仲淹深深感動于王質對他的高情厚誼,他們因此成了一輩子的朋友,無論順境逆境,曆久彌新。他們的友誼,純粹是精神上的相通、相投、相得、相知,堪稱雲霞之交,雖然無價,卻頗有些風險。
後世的朋友,在概念上已經越來越寬泛,無論同僚抑或同黨,無論同窗抑或同鄉,無論同舍、同遊、同路、同車甚至同犯、同牢,隻要在一起多呆了會兒、多說了幾句、多喝了幾杯,都可以在一夜之間、一頓之後呼為朋友。同窗曰學友,同舍曰室友,同遊曰驢友,同牢曰獄友,不一而足。這樣的朋友,何止千萬。而這些所謂的朋友,大都是升官時能提攜一把、辦事時能關照一下、接待時能酒肉一頓、犯罪時能網開一面的人,大都是能帶來好處、索取實惠、能明确到具體收益的人。如丘吉爾所說:“我們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
當利益之交戴上“朋友”的桂冠之後,當“朋友”成為很多人謀取利益的遮羞布和擋箭牌之後,“朋友”便逐漸失去了它應有的尊嚴,褪去了它耀眼的光澤。釋迦牟尼曾說,友有四品:一如花,好時插頭,萎時捐之。見富貴附,貧賤則棄。二如秤,物重頭低,物輕則仰。有與則敬,無與則慢。三如山,貴能榮人,富樂同歡,登高望遠,送翠成蔭。四如地,百谷财寶,一切仰之,一粒種百粒收,施給養護,恩厚不薄。釋迦牟尼說的花友、秤友,均是利益之交,山友、地友,才是君子之交。所以,朋友如同人民币,有真也有假。但誰的眼睛能瞬間變成驗鈔機?隻有時間,才确然是朋友的試金石。
真正的朋友,必然是對你由欣賞到欽慕并懷着深厚眷顧的人,必然是不在乎你富貴或貧窮、順境或逆境的人,必然是在多數人離你而去後仍然站在你身邊全然不顧冷眼的人,即便天涯淪落,即便衆口铄金,就像伯牙之于子期,就像王質之于仲淹。惟有這種志同道合、生死相許的朋友,才會讓人高山仰止,念念不忘。這個時候,朋友可以說有價,但最終卻是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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