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家教家風》,南一鵬著 徐茹整理,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21年5月版。
撰文|南一鵬
摘編|李永博
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正處于不斷變化、努力發展的過程中。現在的中國已經不再是一個經濟落後、社會窮困的貧瘠國家。作為當代的中國人,我們必須知道:一個民族就像是一個人,在中華文化的傳承過程中,人首先要有自信,然後才有自尊,這樣才能自重。
對國人來說,文化就是我們的生活,也是我們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在生活方式的背後會有它的指導原則。家風、家教,則是我們把文化傳承下去的方法。
中華文化的指導原則就是傳統中華文化思想。從河圖洛書到諸子百家,不斷變革的思想奠定了我們今天的國家和社會基礎。在我們民族的發展過程中,“家”的觀念一直是整個民族的中心和重心。
中華民族的“家”,并不單指一對父母與其子女的關系。家,是一個家族的概念,它不僅由有血親關系的人群所組成,或許是直系的,或許是旁系的;而且還是由婚姻關系聯結的一群人所組成。這群人對非血親關系人的行為準則,以及彼此的互動方式形成了他們特定的風格,也形成了他們對其他人和社會的某些影響。
試想,像家族這樣的群體相處起來必定會有很多要求與期待。所以,行為規則與相互關系如何建立與處理,必然會形成重要的理念。這些逐步建立的共識,就成為家風、家教了。
當然,這其中不但包括了教什麼,也包括了怎麼教。對此,每個家族都有不同的選擇。造成不同選擇的原因,主要是時空的分隔,以及信息不足帶來的影響。時至今日,每個家族的家風、家教已經趨向共同的價值觀了。
所謂家風,就是家族行為。今天的我們為什麼要重視家風呢?因為如今的中國家庭,已經融合成一個跨越姓氏、種族、語言、風俗和地域的大家庭,已經不再是一個小群體的概念。下面,我就同各位分享一下我所經受的家風熏陶,分享一些我至今難忘的體會。
南懷瑾(1918年3月18日-2012年9月29日)是中國當代詩文學家、佛學家、教育家、中國傳統文化傳播者、學者、詩人、武術家、中國文化國學大師。
在我年幼的時候,我的父親參與了我的成長。他指導、啟蒙我讀書,這是我這一生所受的最大的助緣。有趣的是,對我從小影響最深的事情,都是我與父親在一起經曆的。直到現在,我正重複着他所影響我的一切,體驗和驗證他的所為。
在我還未上小學的時候,我父親拿了幾本書,要求我每天誦讀,并且每天默記一段文字。我們每一個人這一生裡,都會對某些事物特别喜歡;同時,也會對某些學識特别容易接受,這就好像是與生俱來的習慣一樣。對于這幾本書的喜愛就像是與生俱來的,當我讀這些書時,感覺都很容易。那種押韻的句子讀起來就像唱歌一樣,非常好聽。但是,如果要我犧牲玩樂時間來默記這些文章,那就需要另當别論了。小時候好玩樂,不想苦讀的我也是挨過闆子的。不過,父親如此教我讀書,也讓我經由中華的文學,産生了對中華文化的喜好。
與許多人一樣,我從小喜讀曆史故事。在中國曆史的長河裡有着各種各樣的故事,傳遞着許多類似的精神意義。同樣的,我也會讀一些西方神話和曆史,了解西方人過去的發展經驗。幾百年來,西方人毫不吝啬地大肆宣傳他們的偉大文明。他們每一部曆史書,都是以西方驕傲的眼光來審視世界文明的發展,這也為我提供了不少的批判樂趣。
由于對曆史的喜好,我體會到了做一名中國人的精神,尤其是做一個有風骨的中國人的精神。這是在國家、民族和個人性命之間,是在公衆利益和私人貪欲之間,我們所做的無畏無私的選擇,這就叫作氣節。
我父親很早就叫我讀《朱子治家格言》,剛開始,他隻是叫我讀一讀文章,可是後來竟然嚴格起來,要求我讀懂以後在行為上也要做到。我這才意識到,原來“黎明即起、灑掃庭除”,這都是要我來做的。
其實不隻是我,我的父親也會早起,他一生都遵循着他小時候讀的《朱子治家格言》中講的道理,并且用這些道理來要求自己。我祖父當年白天忙着打理雜貨鋪的生意,招呼顧客;晚上一消停,就會拉一把搖椅坐在我父親的後面,監督他讀書。說是監督,其實也是在實踐我祖父的讀書方法和态度。他總是不時提醒我父親:“讀書,就要别無他想,心中隻有書上的内容,這樣心無雜念地大聲讀出來,是多麼美妙的事情啊!隻要心裡想着讀書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就算把讀書像玩耍一樣、像唱歌一樣來看待,也能邊玩邊把書裡的東西慢慢領悟了。這叫‘玩索而有得’。”這就是家風的一種傳承,所以父親也用同樣的治家行為來要求我。好在我自小便學得祖逖“聞雞起舞”的故事,讓我養成早起的習慣也并不困難。
到了夜裡,父親會親自查看一遍家中的門、窗,确定上鎖、關上了才會入睡。同樣,我也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因為這些事情都是父親親力親為的,我平日就看在眼裡,自然就不自覺地跟着做了一輩子。
而父親的習慣,自然是從祖父處習得。在父親小的時候,祖父曾告誡他:“仗劍須交天下士,黃金多買百城書。”這句話的意思是,要多交天下朋友,多交有知識、有學問、有道德的朋友;有錢了,要多買書,多讀書。父親在年少時,的确就已讀了很多書。比如《資治通鑒》,在父親十三歲時,他就已經圈點過三次了。先用白色筆圈點,然後拿給祖父看,再給老師看,看看有沒有圈錯;第二次才用黃色筆,有時也會圈錯,上下句子圈錯了,觀點就不同了;最後再用紅色筆圈。他在古文上下過很深的功夫,也完全是自修出來的,讀得多了最後都能夠背下來。
南一鵬與父親南懷瑾。
父親常說,以前讀書是讀書,現在讀書是看書。以前讀書,就像現在朗誦白話詩一樣,是要朗聲念出來的,是要唱出來的。一本書圈點過了,再這樣讀下來,印象就會特别深刻。
當年,父親在書房裡大聲誦讀,讀了三遍以後就不看字,開始唱了。放學的時候,他便和同學們一邊唱和着古詩詞,一邊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嬉笑玩鬧,很是調皮。
我父親在古詩詞方面受他的老師朱味溫影響很大。他沒有特意問過朱先生怎麼作詩,自己就會了,平仄音韻都會了。後來他回憶這段經曆說:一個月的時間,隻聽幾次朱先生念詩就懂了韻律。如果不懂念詩的方法,光看看讀讀,詩是作不好的。那時,父親一聽朱先生讀書就喜歡,滿腔熱忱。父親喜歡站在窗子外面聽,就那樣懂得了詩的道理。中國各地都有念詩的方法,我們小時候讀書,就是大家頭搖起來一起吟誦。所以,詩與詞的韻律,必須從吟誦入手,如果不從吟誦入手,作起詩來,那個韻文會很差的。
父親的經曆,也恰好印證了英國哲人休谟的一句話:想要除掉田野裡的雜草,最好的辦法就是種上莊稼。人的頭腦便是一塊良田,與其讓它長滿雜草,不如讓它結滿果實。
學習是人的天賦之一,對于孩童而言,如果沒有适當地滿足他們學習知識的需求,那麼很有可能他們就會吸收錯誤的東西。同樣,如果頭腦中沒有這些深邃文雅的詩詞歌賦,那麼它很可能就會被一些低俗的東西占據。
孩子的學習是最快、最容易的,不去特意教導,不少孩子都會在嘴邊哼一些毫無文化内涵的口水歌,甚至哼幾段污言穢語的順口溜。相比之下,古人讓孩童誦讀詩詞、朗讀歌賦的做法就是從基礎上讓孩子們不走偏。我父親說:“不管四書五經,或者其他古書中的任何一段,教孩子像唱歌一樣,很輕松愉快地背誦,不給他講解,偶爾稍微講一點。這樣背下去以後,一輩子都有用,一輩子都忘不掉。不但中國文化要背,外文也可以背。……尤其是讀中國書,更要高聲朗誦。朗讀多了,音韻和字義等因素都會逐漸影響讀者。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慢慢悟進去,将來長大後學問就廣博了。”
我父親經過年少時的“讀書”訓練,記憶力十分驚人。到了晚年講課時,《資治通鑒》信手拈來。他說:提到哪一段,心裡就會出現哪個影像,甚至這段文字在哪一頁、哪一段,他都還記得。
作為家長,最惦念的一定是子女的未來;而父母一生最大的功課,就是該怎樣幫助子女進入社會,讓他們能獨立自主,不會遭受太多磨難。可當家長們回頭看看自己,才會發現:無論是喜悅還是所謂磨難,都來源于自己的身體力行。處世之初,每一個人都是從家庭開始。要談在社會立足,為人處世,源頭必須追溯到家風家教。
撰文|南一鵬
摘編|李永博
導語校對|吳興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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