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雪山

林黛玉與薛寶钗可以并稱《紅樓夢》中的“絕代雙驕”，她們兩個一個是賈寶玉的兩姨表姐，一個是賈寶玉的姑舅表妹；一個與賈寶玉有“金玉良緣”，一個與賈寶玉有“木石前盟”。

兩個青春漂亮的女孩子，各有特色，難分伯仲，使得看紅樓的人，自然分成了兩大陣營“擁林派”和“擁薛派”，雙方你來我往，各不相讓。近日重讀了這一條脂批：

“钗黛名雖二個，人卻一身，此幻筆也。今書至三十八回時已過三分之一有餘，故寫是回，使二人合而為一。請看黛玉逝後寶钗文字，便知餘言不謬矣”。

又讀了一些紅學專家的論述，猛然驚醒，林黛玉和薛寶钗原來同為绛珠仙草，也就是同一個人，這才是“钗黛合一”的本意。

一、學者對“钗黛合一”的認識回顧

紅學界首先提出“钗黛合一”是俞平伯先生。1923年俞平伯先生在《紅樓夢辨》一書中提出，在作者曹雪芹的眼中，钗黛是不分高下的：

“钗黛每每并提，若兩峰對峙雙水分流，各盡其妙莫能相下。”

他還在該書中指出，金陵十二钗的圖冊當中，钗黛合為一圖，合詠一詩。而其她人卻是一人一圖。另外在《紅樓夢曲》當中，钗黛也是并行出場，不分先後的。

1952年，俞平伯先生修改了《紅樓夢辨》，更名《紅樓夢研究》，進一步闡釋了他對钗黛二人的看法，“钗黛在二百年來成為情場著名的冤家，衆口一詞牢不可破，卻不料作者要把兩美合而為一。”

蔡義江先生對此解釋是：

“脂硯齋意思是說本來是一個人，他現在把她寫成兩個人，這種可能的解讀是這樣的，譬如說曹雪芹理想的人，把她的重感情聰明靈巧，很直率的一面寫到林黛玉身上，把博學多才，很冷靜，很機智的一面寫到薛寶钗身上，這兩個人看上去是對立的，到這一回的時候，兩個人互相交心，兩個人作為好朋友了，這在脂硯齋看來是合二為一。”

此外，還有人認為“钗玉一身”意思為兩人前世為一身，有人認為“钗黛現實原型為同一人”，有人認為“钗黛舊稿為同一人說”，更有人認為寶玉、寶钗、黛玉為“三人一體”，令人眼花缭亂。

我個人比較認同俞平伯先生的觀點，但比他更進一步。我認為，林黛玉和薛寶钗同為“绛珠草”，也是就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下凡後變成了林薛兩個人，兩個人同時來還赤瑕宮神瑛侍者當年的甘露，同時愛上了賈寶玉，賈寶玉也同時摯愛着兩個人。在黛玉病逝前，主要是林黛玉在還淚，之後，薛寶钗繼續還淚。

下面就來說說我的主要論據，其中有些是前人講過的，我綜合一下，在此緻謝。

二、林黛玉和薛寶钗同為绛珠草的主要證據

證據都在紅樓夢書中和脂批中，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判詞與曲子

紅樓夢判詞中，正冊共11首，除最重要的薛林二钗同用一首判詞之外，其餘各钗每人1首。曹公為何這樣設計，其中必有深意。

接下來的《紅樓夢曲》共14支，除引子和收尾之外，共12支，以前大多認為《終身誤》為詠薛林二钗，《枉凝眉》為單詠林黛玉，其他10支分屬十钗，順序與判詞相同。

如果是這樣，劉心武先生提出了一個問題，薛寶钗隻有半支曲子，林黛玉就有了一半支曲子，非常不對應，難道薛寶钗的地位還不如其他十钗嗎？對此劉心武解釋為：《終身誤》詠钗黛合一，《枉凝眉》詠湘妙合一。

這樣一來，湘雲和妙玉除了擁有專屬的《樂中悲》《世難容》二曲外，又多了一支“共哭”的《枉凝眉》；并列女一号的黛玉和寶钗，竟然隻有一支“共誤”的《終身誤》，便不再有專屬的曲子了。我感覺更不對應，更說不通了。

仔細分析《枉凝眉》，就會看出，“阆苑仙葩”并不是林黛玉，林黛玉為绛珠草，不是花。“阆苑仙葩”是指薛寶钗，薛寶钗搖出的花簽是牡丹花、豔貫群芳，是衆花之首，所以用花指薛寶钗。“美玉無瑕”也不是賈寶玉，周汝昌先生在《紅樓夢的真故事》中提到：

那“石”本以“瑕”為特色，開卷就交代得清楚，脂批也特意指出“赤瑕”是兼用“赤玉”和“玉小病也”兩層含義，那如何又能“無瑕”？

《紅樓夢曲》詠的是十二金钗，怎麼會中間再插進一個賈寶玉這個男人來。“美玉無瑕”指得是林黛玉，扣一個玉字，在《世難容》中，也将妙玉比作“無瑕白玉”。在《恨無常》之前，曲子描寫的僅有薛寶钗、林黛玉，也就是說《終身誤》、《枉凝眉》都是描寫薛寶钗、林黛玉的，也都是從賈寶玉的視角描寫薛寶钗、林黛玉的，隻不過《終身誤》以薛寶钗為主，《枉凝眉》以林黛玉為主。

這樣，十二隻曲子就與判詞完全對應了。下面對《終身誤》《枉凝眉》逐句分析如下。

終身誤

（指薛寶钗因為嫁給了賈寶玉而誤了終身）

都道是金玉良姻，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他和薛寶钗的關系）

俺隻念木石前盟。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他和林黛玉的關系）

空對着，山中高士晶瑩雪。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他和薛寶钗結婚後的關系）

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他婚後始終忘不了林黛玉）

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他和薛寶钗、林黛玉的關系。“縱然是齊眉舉案” 寫賈寶玉最後娶了薛寶钗，“到底意難平” 是因為娶的不是林黛玉。）

枉凝眉

（指林黛玉為賈寶玉皺的眉、流的淚都白費了）

一個是阆苑仙葩，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薛寶钗，“葩”即是“花”，指薛寶钗。）

一個是美玉無瑕。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林黛玉，“玉”即指林黛玉）

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他和薛寶钗的關系。如果說和薛寶钗沒有緣分，今生偏偏和她結為夫婦）

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須化？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他和林黛玉的關系，如果說和林黛玉有緣分，為什麼相戀過後沒有結果？）

一個枉自嗟呀，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林黛玉對自己的态度，枉歎息）

一個空勞牽挂。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薛寶钗對自己的态度，白白牽挂）

一個是水中月，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林黛玉，林黛玉有冷月葬花魂之句）

一個是鏡中花。

（以賈寶玉的視角寫薛寶钗，“花”對應阆苑仙“葩”）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指林黛玉還淚）

從判詞和曲子的分析得出，薛林兩人的判詞合一，曲子合一。《紅樓夢》創作的用意在于“懷金悼玉”，曹雪芹是為了紀念薛林兩人而作，薛林同為女一号，是密不可分的。

（二）名字與别号

1.名字

《紅樓夢》三個主人公賈寶玉、薛寶钗、林黛玉的命名是互相關聯着的。寶钗和黛玉的名字，都與男主人公寶玉的名字有着寶钗和他有一個共同的“寶”，黛玉和他有一個共同的“玉”。

換一句話來說，寶钗、黛玉二人的名字，實際上分别包含了寶玉名字的各半；而寶玉的名字，則正好是钗、黛二人名字的“合一”。

書中這三個人物的奇妙命名，不僅充分表達出钗、黛二人在書中所處的并列女主人公地位，而且充分體現了寶、黛、钗三人在全書主線上不可分割的特點。

2.别号

薛寶钗号為蘅蕪君，蘅蕪為一種草；薛寶钗所住的蘅蕪苑遍種異草，香的是杜若蘅蕪，一株花木也無。而且蘅蕪苑三個字都是草字頭，這是曹雪芹在告訴我們，薛寶钗也是一株草。

林黛玉住在潇湘館，潇湘館内遍植綠竹。林黛玉号“潇湘妃子”，潇湘妃子為娥皇、女英二人。潇湘妃子、杜若蘅蕪的出典均可以在屈原的詩歌中找到，這就是曹雪芹在告訴我們，绛珠草也是兩個人，一個是大家都知道的林黛玉，另一個是隐藏的薛寶钗。

（三）兼美

第五回警幻仙子在警醒賈寶玉的過程當中，最後找了一個叫“可卿”的女孩子來陪伴賈寶玉。可卿不僅“鮮豔妩媚，大似寶钗；袅娜風流，又如黛玉”，而且其乳名竟然叫做“兼美”。

脂批在這裡指出：“蓋指薛、林而言也。”這可以說是薛林同為绛珠仙草的極有力的證據之一。

書中寫道，幾個仙子見了寶玉後，都怨謗警幻道：

“我們不知系何‘貴客’，忙的接了出來！姐姐曾說今日今時必有绛珠妹子的生魂前來遊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這清淨女兒之境？”

從仙子的這句話可以看出，绛珠仙草與賈寶玉同遊了太虛幻境。書中描述的是秦可卿與賈寶玉同遊，可見可卿代表了绛珠仙草。而可卿又身兼薛林二人之美，所以薛林二人同為绛珠仙草。

（四）童年經曆

薛林兩個人童年經曆非常相像。黛玉小時多病，三歲時，家裡來了一個癞頭和尚，說點化黛玉去出家，林如海自是不舍，癞頭和尚又說：

“既舍不得他，隻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可惜林黛玉因為喪母，不得不到了外婆家。寶钗小時候也患了一種病，是從娘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也是來了個和尚，給了冷香丸的方子。

由此可見，薛林童年經曆何等相像，都是從小有病，都是咳嗽，都有和尚點化或送藥。除了他倆外，和尚不曾點化其他人，由此可見，薛林都是第一回提到的癞頭和尚送去了結一段風流公案之人，也都是绛珠仙草。

（五）人物形象

從書看，薛林對應為一個人的兩種性格展示，作者自始至終總是對稱地、均衡地描寫和刻畫钗黛這兩個人物，做到钗黛并舉。例如“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泣殘紅”，“林潇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蘅蕪君蘭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補餘香”等等回目都是提到兩人。

薛林兩人才情不分高下，詠白玉蘭詩、菊花詩、詠絮詞中都是這樣。兩個人的性格又是一種互補，完全可以看作是一個人的兩個不同側面。

曹雪芹對寶钗、黛玉的描寫都是一樣正面的，以前多有人認為寶钗世故，但正如此前紅樓夢研究公衆号所發的，燕茈在《寶钗：不被理解的人最可悲》中所說的，薛寶钗為人善良、樂于助人，但常常被人誤解。特别是撲蝶事件，我認同燕茈的分析，寶钗絕非故意嫁禍黛玉，隻是順口說出來而已。

（六）情節

從《紅樓夢》的情節設置看，主線就是神瑛侍者與绛珠草的愛情故事，細細看來，绛珠草為钗黛二人，兩人一起來還淚。

一是薛林總是同時出現，密不可分。例如“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中重點寫賈寶玉和林黛玉，到最後寶钗也來了，要聽故典。“林黛玉俏語谑嬌音”中，寶玉正和寶钗頑笑，然後同寶玉一齊來至賈母這邊來見史湘雲，正值林黛玉在旁。“聽曲文寶玉悟禅機”中，寶玉與黛玉怄氣，填了一支《寄生草》，寶钗和黛玉一起點化寶玉等等。更不要說四十二回钗黛和好後，兩人的親密之處了。

二是薛寶钗也深愛寶玉。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第三十六回“繡鴛鴦夢兆绛芸軒”，寶钗坐在賈寶玉身旁做針線，看到這個情景的偏偏又是林黛玉。寶钗的心思，就連他的呆霸王哥哥薛蟠也看的出來，第三十四回寶玉挨打後，寶钗疑心是薛蟠告的狀，薛蟠情急之下說道：

“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鬧，我早知道你的心了。從先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着他。”

為此寶钗哭了整整一夜。但實際上薛蟠說的是對的，寶钗心中也深愛着寶玉，從接下來寶钗做針線就可以看出她的心思。

三是薛寶钗也是來還淚，林黛玉的愛哭就不必提了，第三十四回寶钗為寶玉也哭了一夜。八十回後黛玉逝去，寶钗嫁給寶玉後，賈家、薛家家境中落，寶玉出家後，寶钗不知要為寶玉留多少眼淚。

三、結論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紅樓夢》中，薛寶钗與林黛玉同為绛珠草的兩個分身，兩人同時下界為神瑛侍者還淚。林黛玉為大家都知道的绛珠仙草，薛寶钗為隐藏的绛珠仙草，兩人一起深愛着賈寶玉。林黛玉活着時書中以林還淚為主，林黛玉逝後薛寶钗繼續绛珠仙草的還淚之旅。

因此，脂批才說“請看黛玉逝後寶钗文字，便知餘言不謬矣”。既然薛寶钗與林黛玉同為绛珠仙草，兩人自然難分高下，擁林派與擁薛派的論戰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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