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解玺璋(文學評論家)
北京,我生于斯,長于斯,已近七十年了。如果算上我的父輩、祖輩,無論如何也在百年以上了,說是“老北京”,也不算太誇張。北京城我住過五個區,京城的生活不能說不熟悉。但我很怕寫北京,因為這座城市太大了,大到你很難摸到它的邊界,這邊界不隻是空間上的,更多還是時間上的。北京曆史之悠久,生活形态之豐富、複雜,居民構成之多種多樣,造就了北京之大。在大北京面前,我深深感到自己的渺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如果我拿起筆來寫北京,勢必有捉襟見肘之虞。
海棠花開紫禁城新華社記者尹棟遜攝
但我喜歡讀寫北京的作品。無論是老北京還是新北京,文人墨客還是平民百姓,他們筆下的北京,都能引起我的共鳴,或引起我的回憶和聯想。當我讀到這本散文集《好一個北京:作家筆下的北京》(首都師範大學出版社2022年3月出版)時,感到有一種意外的驚喜。書中幾乎囊括了改革開放以來各個年齡段的作者,有一定代表性。梁衡的《冬日香山》,寫香山性格的另一面,看到的是“好一幅天然焦墨山水圖”,絕不同于秋的滿山紅遍、春的燦如雲霞和夏的林木蔥翠。安然的《精神私奔者的北京》,則代表了一部分文化朝聖者内心對北京的想象、向往、體驗和感受。在她的筆下,國家圖書館、北京大學、魯迅文學院、798藝術區和國家大劇院,構成了新北京的文化精神高地。而朱仲祥的《住在北京四合院》、陳啟文的《從北京到北京的距離》、王劍冰的《圓明園帶給我的思索》、楊獻平的《我在這龐大的北京》,似乎都是初來北京,或北京過客,印證北京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和面貌,品評北京的味道。
當然也有發思古之幽情的。徐坤的《積水潭的風華世代》,寥寥數筆,就描繪出元大都中這個水旱碼頭的勝景,元雜劇在此演出的盛況,更讓人流連忘返。我輩戲迷隻能恨不生于彼時,無緣欣賞絕代風華們的淺吟低唱,鐵管銅琶。侯磊筆下的大運河,也繪就了一幅迷人的景緻。他用曆史的書寫告訴我們,大運河如何在北京造就了張家灣古鎮和通州城的昔日繁榮。再看普天的《北京,北京》,他從北京的考古入手,演奏了一支悠長的樂曲,周口店、龍骨山、王府井、魚子山、燕王台……都是這首樂曲中強有力的音符。如果說普天的《北京,北京》是在繪制北京宏觀的、波瀾壯闊的曆史畫卷的話,那麼,馬淑琴的《千年古村青白口》,就是一幅精心描繪的、微觀北京的工筆畫。青白口是北京門頭溝的一座小山村,但有上千年的曆史和悠久的文化,馬淑琴細緻勾勒了這座小山村獨特的地理環境和文化特征,用解剖麻雀的辦法,從這裡折射出北京曆史文化的某些特質。
讀此書,我最有感覺的,還是陳建功、劉孝存、肖複興和凸凹對市井生活及鄉俗風物的書寫。凸凹的寫作紮根于京西房山,在他筆下,京西生活,鮮活得仿佛滴着晨露的鄉間野菜,讓你忍不住垂涎。寫京城的市井生活,陳建功的《北京滋味》可謂滋味綿長,而《平民北京探訪錄》更使我想起他早年創作的“談天說地”系列小說,像《辘轳把胡同9号》這樣的小說,至今還讓人念念不忘。而肖複興的《京都冬食》和《門上滄桑》,也讓我想起他的《藍調城南》,他對北京市井生活的描寫,用他自己的一個比喻,猶如“将吃剩下不用的白菜頭泡在淺淺的清水盤裡,冒出來的那黃色的白菜花”。劉孝存寫他生活過的南城橋灣兒和三裡河,顯露出他做北京地方志的深厚功底,準确、精細的地理環境描寫,讓我這個在此生活過數年的人亦深感佩服。而他們幾位最突出的共同特點,是在描述市井人物、民俗風情、日常生活時對描寫對象發自内心的摯愛和尊重。他們在叙事中所采取的平民視角,使得他們講述的故事充滿了濃郁的人情味兒,而這未嘗不是北京這座城市的精髓。從他們對北京的書寫中,我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北京的無窮魅力和迷人之處。它存留于紙上,也彌漫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光明日報》( 2022年04月27日14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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