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個适合約飯的季節。
可以去吃砂鍋白肉,充滿油脂的豬肉,混着酸菜的酸香,滿屋都是幸福的味道;也可以去吃碗羊雜湯,滴一滴辣椒油,就着剛出爐的燒餅,就是冬天該有的樣子......
但很少有人主動約羊蠍子。在所有冬天食物裡,羊蠍子是一種特殊的存在。
它像小龍蝦一樣束縛你的雙手,你隻能帶着手套撕它掰它吮吸它,讓你無法擺弄手機,隻能眼巴巴地看着對面的人,聽他講話。
它還吃相猙獰,若是想把一塊羊蠍子吃到極緻,隻能張牙舞爪,不顧形象。所以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起吃羊蠍子,你也不願跟所有人吃羊蠍子。冬天的羊蠍子,隻能留給最珍貴的人。
凡是一起吃羊蠍子的,之前都結下過深厚的戰鬥友誼——
一起為工作抓耳撓腮過,一起在活動路上風裡過雨裡過,願意為對方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鼈。隻有這樣的朋友,才能同桌大嚼羊蠍子。
因為羊蠍子這東西,是真的太微妙了:它看起來,真的不夠高大上,不像是請客下館子該吃的東西。
首先,以下腳料為食材,就難登大雅之堂。
“羊蠍子”,不過是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羊脊骨和連接脊骨的幾根肋排,恰似一隻蠍子,但從不是羊身上最珍貴的部位。
直到上周五,北京市生羊蠍子的均價,才18塊錢一斤,比去骨羊後腿足足便宜一半。吃肉的快樂,因此格外簡單易得。
一個人吃,一鍋未免嫌多;兩個人小鍋正好;三五人吃,大鍋煮肉,熱熱鬧鬧。
吃羊蠍子的人,哪怕再社恐,也願意享受這份三五成群的熱鬧。因為十多塊一斤的東西,沒什麼檔次可言,也隻有不對你要求檔次的人,才能一起吃。你的社恐,可能為所有人存在,但這個人一定除外。
羊蠍子成為對抗世界的結界,不僅因為它的平民化、私密性,還有那副毫不優雅,毛骨悚然的吃相。那吃相,要不是摯愛親朋,真沒眼看。
夾起一塊,羊脊骨肉質軟爛,羊肋排湯汁欲滴,二話不說,咬!好像慢了一秒,軟熟的肉從骨頭上掉下來,脫離了肉汁與熱氣,就要消失一樣。
從這一刻,貪食者的縱欲開始了。你必須與冷空氣和地心引力搏鬥,在肉汁流盡、冷風入骨之前,左一口,右一口,中間一口,争分奪秒。
面對爛熟飄香、汁水淋漓的肉骨頭,沒有人能拒絕食肉天性的召喚。
舌尖一舐,肉落入口,邊嚼邊吸;再咬一滿口,骨頭上的肉全撕咬下來;掰開再啃,敲骨吸髓,直到肉筋剝光,汁水吸幹,當啷一聲,白骨落碗而後已。活像條狼。
在這裡,用筷子可能會被嘲笑,一切都要靠雙手,外加一副一次性手套來創造。
尤其,是啃羊脊骨的時候:掰開一節,用手指小心翼翼分開縷縷相連的肉筋,湊到嘴邊,先一口把成條的骨髓吸盡,繞着圈咬起,用牙齒剔光邊角的肉絲,再把纖維分明的肉筋一絲絲咬下,啃完再三檢視,儀式結束,才反應過來——
此時,你已在最瑟縮的寒冬裡,完成了一次手、眼、口并用,舒筋活血、胸膽開張的劇烈運動。
同時,你也在對面人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披頭散發、張牙舞爪的模樣。
你大腦一片空白,熱血冷下來,才想起一條不成文的吃羊蠍子鐵律:如果你愛ta,請帶ta來吃羊蠍子;
如果你喜歡ta,千萬,千萬不要跟ta一起吃羊蠍子。此刻你的狀态,在初識的人眼裡,不免如猛虎搏羊,不成人形,毫無優雅可言。但在愛你的人眼裡,你吃羊蠍子的樣子,真的太好看了。
看你吃得開心,他就開心了。
羊蠍子是最不挑館子的食物。跟朋友吃哪家都好吃,就算是自家樓下那破館子,跟傳說中全城最好吃那家,也沒多大區别。唯一的分野,在于如何讓它變得好吃。
烤羊蠍子,是“羊蠍子之父”蘇東坡發現的元祖吃法,先将羊蠍子煮熟,以黃酒腌漬之後,再加以烤制。
“先煮後烤”的吃法,沿用至今,隻是各家在湯料、腌料與烤料,以及工序細節上,各有獨門秘訣罷了。兩人吃烤羊蠍子,各自抓起一塊便咬,要不是坐在店裡,活像是倆猴兒吃桃。隻有你們倆才知道,那是焦香洶湧的無上美味。
而上世紀90年代,北京羊蠍子館興起之際,最早流行的,是白湯羊蠍子。當年名揚北京的“羯子李”,至今仍以白湯為招牌。
這也是常見的家庭吃法,放蔥姜大料,熱熱地炖一鍋,也可把白蘿蔔切大塊,下鍋同煮,溫補暖身。
看似粗糙的羊骨裡,其實是中國人細緻的養生心态,一種對骨骼的崇拜——人們堅信藥食同源,也深信以形補形,将大骨裡的精華炖出來,吃肉喝湯,有利于骨骼的強健,加上冬日的蘿蔔,活血之外,更可順氣。
如果有人拖着你去吃白湯羊蠍子,一定是你的憔悴與疲累,被他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上。但心病,還需心藥醫,喝湯能補身,吃辣才開心。
紅湯羊蠍子,下豆瓣醬、辣椒、蔥姜、香料煸炒,羊蠍子已提前煮好,先把煮肉的原湯倒入,再将肉下鍋,咕嘟冒泡,泛起香辣的氣息,啃到滿嘴流油,大汗淋漓。在山東,鹵羊蠍子被稱為“大梁骨”,老湯裡煮好了,撈起瀝幹裝盤,即可大嚼。
此時,無湯的羊蠍子,一反冬日時令,在夏季重生。大梁骨配冰啤酒,再加兩個閑人,足夠消磨一個涼夜了。
無論是做熟即食,還是吃時加熱,都足以大飽口福了。但很多人心中的巅峰,還是羊蠍子火鍋——21世紀最偉大的吃肉發明。吃羊蠍子火鍋,沒有一口不爽快,沒有一個環節不值得享受。
面前一口大鍋煮肉,身心寒氣一掃而空,熱氣騰騰迷人眼,隔一層霧,對面的人更好看了——嗨,這會兒誰還看人呐,光盯着鍋裡的肉了。肉随煮随吃,一口比一口軟爛入味,頃刻之間,一鍋肉就剩一把骨頭啦。
随後的涮菜,則是魔法的又一重演繹:湯。
大白菜葉煮完,外頭裹着油,裡面透着湯;炸腐竹煮完,筋道裡滲着肉湯的香;嫩豆腐煮完,鹵香氣活像是豆腐本來就有的,咬一口從裡往外冒……
北方冬天的炖菜,總有一種做法:好肉湯炖久了,煮什麼不香啊?這也是食物與食物相處、人與人相處最簡單、最誘人的法則。
滋補、美味與實惠,構成了我們吃羊蠍子的最大理由,獨特的吃法,則是最親密的人之間,不足為外人道的美妙。
最親密的人,才最在乎、最了解你的欲望——不體面,吃相差,都無所謂,你快樂比什麼都重要。吃個幾頓,我們才明白:最值得珍惜的并不是羊蠍子,是陪你一起吃羊蠍子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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