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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遺囑

情感 更新时间:2024-08-30 07:09:49

馬克吐溫遺囑(馬克吐溫)1

馬克吐溫遺囑(馬克吐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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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遺囑(馬克吐溫)3

謀殺,怪事與婚姻

(美國)馬克·吐溫 | 原文

朱世達 | 編譯

1

在密蘇裡西南一個遙遠偏僻的村莊邊上,居住着一位名叫約翰·格雷的農夫。村莊名叫鹿吻。這是一個分散而沉寂的小村子,住着六七百口人。這裡的人們朦朦胧胧知道在外面的世界中有類似火車啦、汽船啦、電報啦、報紙啦等東西,但從未親眼見過;他們對這些玩意兒也沒有多少興趣,就像他們對月亮毫不關心一樣。他們隻關心豬和玉米。原始的村莊學校裡使用的教科書還是上輩人用的;那年邁的長老會牧師約翰·赫爾利仍然在大講過時的關于地獄之火的教義;人們服裝的剪裁還是那老樣式,從沒改變過。

約翰·格雷,五十五歲,三十年前從上代繼承了一個小小的農場,眼前生活仍然過得去。他依靠勤奮可以從土地裡讨口飯吃,除此之外,他也不能再有别的作為了。他曾經有過發财的野心,然而靠雙手發财緻富的念頭漸漸在他心頭泯滅,他終于變成一個絕望的、愛發脾氣的老頭兒了。眼下他有一個機會,惟一的一個機會。那就是将女兒嫁個有錢的夫婿。他帶着一絲滿意覺察到在瑪麗·格雷和年輕的休·格雷戈裡之間有那麼點兒親密的意思;休不僅英俊,有身份,勤奮,而且在他年邁的老爹總有一天咽了氣之後,他會得到一筆還過得去的遺産。約翰·格雷從他的私利出發鼓勵這年輕人去追求他女兒。而瑪麗喜歡引逗他,是因為他長得高大魁偉,為人誠實,英俊漂亮,心地簡單,還因為她比什麼都更喜歡卷曲的紅褐色頭發。媽媽薩拉·格雷激勵他,是看在女兒喜歡他的份上。隻要能使瑪麗快樂的事兒她都樂于去做,她隻為女兒活着。

休·格雷戈裡二十七歲,瑪麗二十歲。她是一個娴靜的姑娘,心地單純,非常漂亮。她十分孝順聽話,她父親愛她甚于他愛任何其他東西。眼下,休每天來見瑪麗;天氣晴朗的日子,他和她騎馬走好遠的路,而到夜晚,他和她躲在客廳舒适的角落裡聊他們的秘密事兒,老倆口和瑪麗的小弟弟湯姆則坐在壁爐旁,假裝沒看見。約翰·格雷的脾氣很快變得溫和了。他漸漸地不再動不動就嘶嚎、牢騷滿腹了。他的死闆的臉上有了一絲滿意的神情。他甚至時不時還試着微微那麼笑一下。

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冬夜,格雷夫人比丈夫晚一小時上床,上床時臉上堆着笑容,輕聲說道:

“約翰,事情終于有眉目了。休求婚啦!”

約翰·格雷說:“再說一遍,薩麗(薩拉的昵稱),再說一遍!”

她重複了一遍。

“我簡直想跳起來大喊大叫了,薩麗。太好了!現在看戴夫還能說什麼!讓戴夫帶着他的錢去墳墓吧——我才不在乎呢。”“是啊,老頭兒。是誰也不在乎呢。這樣再好不過了,即使你的哥哥會将他的錢留給我們,他現在也不會那樣做了,他恨死休了。他曾經想将休父親的山核桃農場騙到手,不料半道殺出個休,斷了這樁買賣,自打那之後他恨死休了。

“别為咱們得不到戴夫的錢而擔心,薩麗。自從我二十年前與他吵了一架,他越來越恨我,我也越來越恨他。老婆啊,兄弟争吵不容易和好呀。他越來越富,越來越有錢,就為這,我就恨死他了。我窮,他倒成了全縣最有錢的主兒——就為這,我就恨死他了。戴夫本來會留許多錢給我們的!”

“嗯,你知道在你們吵架之前,他是很疼愛瑪麗的,所以我那會兒捉摸他也許——”

“呸!那隻是一個老光棍的喜好罷了,他不會給瑪麗留錢的,我說得準對。即使他會給錢,正如你說的,現在也不可能了;他不會讓休·格雷戈裡得一個銅闆的。”

“戴夫是一個卑鄙的守财奴,這是毫無疑問的,她爹。我盼望如果休要在村裡過夜,他能有個另外的地方睡,而不要呆在同大衛·格雷(大衛·格雷即戴夫·格雷,戴夫是大衛的昵稱)一個樓裡。休的父親多次要戴夫将他的辦公室搬出那幢樓,他就是不搬。有人說,早晨他總站在前門,等休下樓時甩幾句話刺他。賽克斯夫人告訴我六個星期前一個早晨她聽見戴夫罵休,當時有三四個人在場。她以為休會揍他的腦袋,但是他沒有。他忍住了,隻是說,‘格雷先生,這些天你總是這麼罵罵咧咧的。’戴夫輕蔑地望了他一眼,說,‘噢,是的,你老這麼說——你為什麼不動手啊?你為什麼老是光動嘴啊?’”

“行啦,我們該睡覺了,老婆子啊。我想我們終于要時來運轉了。願我們的孩子——休和瑪麗好運并長壽——上帝保佑他們!”

2

第二天早晨八點鐘,約翰·赫爾利牧師騎着馬來到約翰·格雷的門口,拴好馬匹,爬上前門台階。全家人聽見他在跺腳,将雪從靴子上跺下去,格雷先生含着笑向瑪麗投去一瞥,說道:

“休似乎每天早晨來得越來越早,是嗎,親愛的?”

瑪麗一臉飛紅,眼睛裡閃爍着驕傲而快樂的光芒,她不由自主地飛身奔到門口去迎接——見到的卻是另一個人。老牧師見到全家人便說:

“啊,朋友們,我給你們帶來好消息了!”

“是嗎?”約翰·格雷問道。“快說出來聽聽,牧師。我也告訴你一個更好的消息。”

他逗樂地往瑪麗一瞥,瑪麗低下了頭。老牧師說道:

“好吧——我先說我的消息,然後你說你的。你知道,大衛·格雷到南叉村住了一個月,照料他的産業。有個夜晚他住在我兒子家裡,言談中他說一年前他寫了遺囑,将他所有錢留給——你猜是誰!哈,留給我們的小瑪麗,而不是任何别人!請相信我,讀了我兒子的信之後我就馬不停蹄趕來告訴你們——我對自個兒說,這将使兩個反目的兄弟重歸于好,感謝上帝,我這老漢能親眼見到他們再次和睦相處,相互關愛啦。我給你帶來了青春時代失去的愛,約翰。格雷——現在說說你的更好的消息!講吧,講你的消息!”

約翰·格雷的臉陡然間失去一切生氣。那是一張冷酷、痛苦而扭曲的臉。人們會以為他剛聽到一個令人震驚不已的災難。他的手在衣服上亂摸着,竭力躲開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想嘟嘟囔囔說點兒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這情景太令人窘迫了。為了緩解這尴尬的場面,格雷夫人說:

“我們的好消息是我們的瑪麗——”

“閉上你的臭嘴,娘們!”約翰·格雷大聲吆喝道。

頭腦簡單的媽媽躲閃到一邊,一聲不響。瑪麗困惑不已,緘默不語。小湯姆·格雷溜到後邊過道裡去,他爸爸一發脾氣,他就這樣開溜。沒什麼話可說了;結果誰也不說什麼。有好幾分鐘,這靜寂讓人感覺窘迫得透不過氣來,老牧師終于趕緊起身離開了這地方,顯得很不安,很沒面子,就像一個人本來是想來讨好的卻挨了一腳。

約翰·格雷在地闆上走來走去,足足有十分鐘,手揉弄着頭發,粗野地獨自大聲嚎叫。他突然轉過身來,對着吓得失魂落魄的老婆和女兒說:

“記住——格雷戈裡先生來打聽回音時對他說不!聽見了嗎?告訴他不!如果你們沒有勇氣對他這麼說,讓我來說,我會叫他永遠不要再到這兒來。我來告訴他。”

“哦,爸,你的意思不是說——”

“沒你說話的份兒,瑪麗!我的意思就是這樣。就這麼樣了。别再提這事了。”

說着,他手舞足蹈地走出了家門,瑪麗和她媽獨自流淚,傷心透了。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冬日的早晨;平坦的草原從約翰·格雷家門口一直延伸到天際,覆蓋着皚皚的白雪。這雪是昨天晚上一場暴風雪的結果,一望無際,沒有任何車轍或其他的屐痕。

約翰·格雷在雪中徑直往草原走去,漫無目的,也不想有任何目的。他隻想到空曠廣袤之中去釋放他的胸臆。他腦海裡大緻這麼在想:

“我的運氣終于來了!這種事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來到,總是這樣的!但還不太晚,還不太晚。戴夫很快就會知道壓根兒就沒瑪麗和格雷戈裡成婚的事兒了——如果他已聽說的話,但我知道他還沒聽說,否則他早就會将瑪麗的名字從遺囑中一筆勾銷。不,他将知道格雷戈裡家沒有人能娶瑪麗——甚至連瞅上她一眼都不可能。幸虧她在回應他或任何其他求親者的求婚時,她要征求我的同意。我将很快叫格雷戈裡滾開!很快人們都會知曉。和戴夫的錢相比,格雷戈裡的那一點兒算什麼!戴夫可以買下二十個格雷戈裡的家産,還綽綽有餘。讓人人都知曉瑪麗将繼承戴夫的錢,她可以在周圍六個縣中挑選她的丈夫。啊喲,這是什麼喲!”

這是一個人。一個年輕的男子,從相貌上看不到三十歲,穿着一身從沒見過的服飾,全身躺在雪中;他一動也不動——顯然失去知覺了。他的服飾似乎很昂貴,身上佩戴着鑽石和一些小裝飾品。身旁有一件厚重的破大衣和幾條毯子,更遠一點的地方掉落着一隻旅行手提包。在他周圍雪被攪動過了,而其他地方的雪冰清玉潔,仍然十分光坦。約翰·格雷向周圍掃了一眼,企圖尋找把這陌生人帶到這兒的馬匹或車輛,然而,這些玩意兒的影子都沒有。再說,既沒有車轍,也沒有馬蹄印,除了他從家中走出來的腳印之外也沒有任何别人的腳印。這真是奇怪極了。一個陌生人怎麼可能不在雪中留下一絲痕迹而來到離道路或村舍四分之一英裡的地方?難道是暴風雪把他刮到這兒來的不成?

但這會兒不是追根問底的時候,他必須做點什麼。約翰·格雷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胸口;胸口仍然是溫熱的。他着手摩挲他的凍僵的太陽穴。他将他的病人拖曳了一下,翻了個個兒,往他臉上擦雪。生機顯現出來了:約翰·格雷瞥見在毯子旁邊的雪地裡有一隻銀色的扁瓶。他一把抓來,将瓶裡的玩意兒往他嘴唇間倒。效果還真不錯;這人蠕動了一下,籲了一口氣。約翰·格雷繼續幹下去;他将那人扶起坐在那兒,很快那緊閉的雙眼張了開來,用一付驚愕的、毫無生氣的表情向四周望了一眼。然後,那人的眼睛停留在約翰。格雷的臉上,漸漸有些生氣了。

“我真希望他能說話,”約翰·格雷對自己說。“我真想知道他是什麼人,怎麼到這兒來的。好極了——他想說話了!”

那人的嘴唇嚅動了一下,過了好一陣才說:

“Où suis-je?”(法語:“我在哪兒?”)

“他說的是什麼話啊?”他對自己說。

他又用扁瓶裡的玩意兒讓陌生人恢複了神志。這漂亮的外國眼睛惶惑地注視了約翰·格雷一會兒,然後問道:

“Wo binich?”(德語:“我在哪兒?”)

約翰·格雷傻乎乎地瞧着他,搖搖頭。

“這不是個基督徒,”他思忖道。“也許這不是個人。要不是他的這身裝飾,我真會那麼想,他——”

“Donde estoy? Dove sono?”(西班牙語和意大利語:“我在哪兒?”)

約翰·格雷寬闊的臉上掠過一絲困惑的表情,這陌生人帶着明顯的痛苦意識到他無法和這個人交流。他竭力站将起來;他用一系列優雅而複雜的啞語手勢推翻了約翰·格雷本來就很難成立的假設;他開始用一種奇怪的粗野的外國話向格雷吼道,說他怎麼還閑待在那兒,一臉傻相,還不趕快想點辦法救助這落難的陌生人。格雷開始大聲說起話來。他說:

“天啊,他終于醒過來了!他醒過來了!毫無疑問——”

“哦,你說英語!你說英語!好極了!你為什麼不早說?來,幫我一把,讓我站起來!我比二十個死人還要值錢!打我,擦我,踢我!給我拿白蘭地酒來!”

這驚愕不已的農夫在陌生人頤指氣使的指揮下服服帖帖執行他的指令,這陌生人不斷地喊話,一會兒用這種語,一會兒又用那種語。他終于靠着格雷能走一兩步路了,他止步用英語說道:

“我的朋友,我在哪兒?”

“你在哪兒?你在草原,你在鹿吻村邊上。你以為你在哪兒?”

“草原?鹿吻村?”陌生人納悶地問道。“我不知道這些地兒。我在哪個國家?”

“哪個國家?啊,該死,你并不是在一個什麼國家。你在密蘇裡。這是美國的一個主要的州,我想。”

陌生人将手令人印象深刻地擱放在約翰·格雷的肩膀上,伸直手抱了他一會兒,瞧着他的眼睛,點了兩三下腦袋,一副似乎很滿意的神情。一小時之後,他躺在約翰·格雷家的床上,輾轉反側,發着高燒,不斷地說着夢呓,說的話除了英語之外幾乎所有别的語言都用上了。瑪麗,她媽和村裡的醫生細心照料他。

3

我們跳過六個月來講我們的故事。老牧師竭力想讓兩兄弟和好,但失敗了。大衛·格雷堅決不提任何和好的建議,也不接受任何和好的建議。他說,除了瑪麗之外他對弟弟家的人都沒有好感。

瑪麗·格雷偷偷地與休·格雷戈裡見了一次面,她對他說不管對父親的責任将要求她做什麼,隻要她活在這世上,她隻愛休,永遠不會變心。他們交換了相片和頭發,離别時十分傷心,然後一切就此結束了。這對情人時不時在教堂或什麼别的地方見面,但很少互相瞥視一眼,更不用說交談一下了。兩人似乎都沒精打采,對生活厭倦了。

與此同時,這位陌生人卻成了一個顯要的人物。他成了音樂和語言教師,還教授一些對這窮鄉僻壤的村子來說新奇的玩意兒。有一陣,他對自己的來曆緘默不語,讓人覺得十分神秘;後來,他養病時漸漸往格雷家人耳朵裡吹上那麼一兩句。康複後,他常常造訪格雷家,格雷家人對他挺熱情;因為他舉止高貴,成為人人欽羨的目标,說起話來可以把死人說成活人。他以他的文雅、對人的體貼入微、純潔的感情——他的廣博的知識和對詩歌的熱愛吸引住了瑪麗·格雷;在他的一言一行中都透露出他對瑪麗父母的尊敬,甚至可以說敬畏,老倆口為此而樂了;他總是以千奇百怪的科學玩具讓小湯姆驚訝不已,湯姆成了他最要好的朋友。喬治·韋恩先生——他是這麼自稱的——私下裡給老倆口點點滴滴講些關于個人的事情,老倆口私下裡給特别要好的朋友講點關于喬治·韋恩個人的事情,而特别要好的朋友們又私下裡傳遞給村裡其他的人。有一晚,格雷夫人上床時又有新的消息。她說:

“約翰,我剛跟韋恩先生聊一會兒!你猜他說什麼來着?别跟别人說——一個字也别說——别洩露他的秘密——因為他說他不願讓别人知道。”

“說出來吧,你這老傻瓜,快說出來!我不告訴任何人。

“嗯,你知道,我們問他是哪個國家的人他總是閉嘴不說。有時候我們以為他是義(意)大利人,西班牙人,有時候我們猜想他是阿——阿拉伯人。他全不是。他是法國人。他親口跟我說的。他說的還不止這些,還有更重要的。他家富有而高貴極了。”

“啊,不!是這樣嗎?我總是這麼對自己說的。不瞞你說,我總是這麼說的。”

“還不止這些。他父親是爵爺!”

“啊,不!”

“是的!他也是一個爵爺!”

“啊,天啊!”

“你躺在床上的時候,他這麼對我說的。他是一位伯爵!想想看!”

“啊,天啊!那他為什麼要離家呢?”

“我正想告訴你。他父親要他娶一位高貴的姑娘,既有錢又有派頭。但他不樂意;他說要麼為愛而結婚,要麼一輩子打光棍。于是,父子兩人吵了起來。這事兒還牽涉點兒政治。和國王,或者皇帝,或者什麼大人物有關聯,到頭來他不得不離開他的國家。他說,他有兩年沒有回去——要到法律規定的期限滿之後才能回去——否則他們會将他投進牢房,還會緊着要罰他的錢。”

格雷先生從床上一骨碌坐起,激動萬分。

“老婆子啊,要不是我對自己說過四十遍,我也不會這麼激動了:‘這路易斯安那州人(路易斯安那州原來是法國殖民地,約翰·格雷在此處用路易斯安那人指稱喬治·韋恩,意指他說法語)準是個國王什麼的!’我竟然猜對了,天!我知道我有準兒;我感覺有那麼點兒意思。真的,原來真是這樣!”

“嗯,我總是覺得他身上有點與衆不同的東西,有那麼點兒炫耀的東西。”

“老婆子啊,”他細聲細氣地說,“你知道嗎,他有點鐘情于瑪麗呢!嚇,你發覺了嗎?”

“嗯,正如你說的,我有時想到這事兒,可人家那麼高貴,那麼有錢——”

“這沒事兒。難道他不是對他老爸說他隻為愛而結婚嗎!你隻要鼓勵他就行,就這麼回事。我也要鼓勵他,沒錯。”

“但,老公啊,她在窮光蛋休身上白花力氣,要是可能的話,我真希望——”

“吊死那窮光蛋休!那對他才是一個好歸宿。一個好極了的歸宿。你希望你女兒過上好生活不是?哎,我也這麼希望啊。想想看要是她成為那麼一個顯赫的人的妻子,會是什麼樣子!難道你不知道她不會為休·格雷戈裡操心多長時間的?她當然不會啦。喂——他的真名叫什麼?”

“記住,老公,永遠别跟别人說。他名叫赫伯特·德·方丹白露伯爵。這名字多甜啊!”

“是,是挺甜的。要是我不想要那麼一個頭銜我才該死呢。約翰·格雷!我的名字狗屎不如!喂,薩麗,關于他是伯爵的事千萬别透露一點兒風聲。一個字也别說。要不方圓四十英裡之内的姑娘都會來追他。”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聊着,聊着,聊到關于伯爵和休·格雷的關系來。這兩個年輕人似乎挺親密,常常相互串門。格雷夫人說她聽說伯爵還好幾次試着彌合休和老大衛·格雷之間的關系,但每次都沒成功。大衛對伯爵很有好感,喜歡他到他辦公室串門、聊天,但一直拒絕和小格雷戈裡和好。

格雷先生和夫人漸漸停止了說話,正要進入夢鄉。在這節骨眼上約翰·格雷倏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在老婆耳邊用嘶啞的聲音細聲說:

“喂,薩麗,還有一件事。自從那天我在冰天雪地中發現年輕的方丹白露先生起,我們一直試圖從他那兒探聽他怎麼不留一絲兒痕迹而到那兒的——但他總是避而不答,将話題扯到别處去。喂——他怎麼到那兒的?他說了嗎?”

“沒。他說他會慢慢說出來的。他說這事他說出來會到處傳揚,他眼下還不想這樣。但是他說他會慢慢告訴我們的。”

“嗯,好吧,那也沒有辦法。我隻好再忍一忍了,隻是我太想弄明白了。”

4

終于還是透露了風聲。不到一星期,人人都在竊竊私語關于“方丹白露先生”和他的令人難以置信的财富。人們還在說,伯爵正特别關注瑪麗·格雷,約翰·格雷竭力催促這事兒;而他老婆則随聲附和要瑪麗善待伯爵的追求。

事實上,瑪麗正處于極度的痛苦之中。她竭力按照父母的要求行事,但在夜晚和私下裡她則不由自主地親吻某人的像片,對着某人的一绺頭發在哭泣。

一天,伯爵在大衛·格雷的辦公室裡呆了一個小時,聊起好多事兒。他漸漸将話題引向婚姻,正當他最終要說起他對瑪麗·格雷的希望時,突然有人将大衛·格雷喊出去。伯爵百無聊賴,浏覽起擺放在周圍或半開啟的抽屜裡的文件來打發時間。有一張紙他懷着極大的興趣讀了,然後說道:

“這下子可放心了;我該滿意了。傳說是虛假的。”

他告辭出來,直奔約翰·格雷的家。他找瑪麗,被告知她在果園裡。他來到果園,在小徑間穿行,終于在果園的一個角落裡瞥見一襲女人的衣服從一棵樹後伸将出來,那裡有一條粗糙不堪的長凳,夠坐兩個人,在以往十二個月中派過很好的用場。他往前走近,突然出現在瑪麗的面前。她急匆匆将休·格雷戈裡的相片藏進胸口,站起來拿手絹擦眼睛——她正在哭泣。

“瑪麗,我尊貴的,我膜拜的朋友,”伯爵說,以他那文質彬彬的方式握着她的手,“您可憐的心碎了,而這一切卻都因為是我。哦,我認識您時并不知道你愛——他,這真是一件要命的事。一見您的芳容就會愛您。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後來,當我發現您父親不允那場婚姻,我才感到我對您的愛不會損害您,也不會損害可憐的休。我狂熱地希望着您有朝一日會慢慢在您的心中給我一個位置。但恐怕那一天永遠不會來到。您為休而灑淚,而痛苦不堪,上蒼知道他值得您為之流淚和痛苦。我必須下定決心放棄您。為了您,為了比我的生命、财産、名譽——比我的靈魂還要珍貴的您!——我必須做這件幾乎不可能的事!請别說話,我求您了!——我一聽到您音樂般的聲音,我的決心便有可能動搖。我是一個激情型的人。眼下我所親眼見到的您傷心痛苦的情景刹那間給我一種自我犧牲的力量,我必須在這一刻采取行動,使我遠離您的臉容和您的聲音,否則,我便不能自制了。我走開吧——我下定決心了——願上帝讓我早早地死去吧!——這是我祈求您的一切!哦,什麼也别說!什麼也别說,我求您了!再見,我放棄了,我珍貴的人兒!我親愛的,我親愛的,再見,願上帝保佑您!”

他以手絹掩面,說完便飛身走進屋子裡去。瑪麗·格雷站在那兒像個木頭人似的,目送他消失在屋子裡,然後,她一面嘤泣一面說道:

“哦,我對他了解得如此之少!他的人品比最高貴的貴胄和最古老的家族還要高貴。五分鐘前我還怨恨他。可現在——啊,我差不多——愛上了他!哦,在我的一生中,我将尊敬他,敬重他,推崇他——一個偉大、純潔、高貴的靈魂!”

5

在三天之内,格雷家的人連伯爵的影子也沒瞧見。父母親心中有點納悶,但也沒說什麼,因為他們發現瑪麗的情緒比平常好得多了,他們判斷她和伯爵之間的事兒準有點眉目了。

第三天傍晚時,當伯爵和大衛·格雷站在村角說話時,休·格雷戈裡從旁邊走了過去;停了步;踅身又走了回來,問伯爵他是否很快會回去。沒等伯爵回答,大衛·格雷說道:

“伯爵,别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有更高貴的、更純潔的、更甜蜜的人等着跟你交往呢。我馬上讓你走。”

“先生,你是指我嗎?”休問。

幾個過路人停下步來谛聽。

“是的,我指的就是你,我的大好人。你不是來跟伯爵說話的。你來就是想激怒我。你知道你幹的好事。你總是這樣的。你以為我也許不認識你。就是你想娶瑪麗·格雷不是?為了愛情,我猜想——你壓根兒不知道我将我那麼一點兒積蓄留給她吧。哦,你當然不知道!但我将給你點顔色看看,小夥子。如果我還能再活兩天兩夜,我将寫一份新的遺囑,不會給瑪麗·格雷一個子兒。别這麼瞪眼望着我,我的朋友,我受不了那樣。”

“跟個神經病說話沒勁,”休強迫自己鎮靜地說。“我将——”

當他正轉身要走時,這性情暴躁的老頭兒的手杖就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他搖搖晃晃,話也說不連貫了。刹那間,休飛出一拳,将大衛·格雷一下子擊倒在地上。氣瘋了的休撲上前去再想揍他時,有人抓住了他,把他推離開來,他竭力掙脫,嘴裡大喊:“讓我揍他!讓我揍他!他老是侮辱我,我非得跟他清算不可!”

6

第二天上午大約十點鐘,伯爵走進了約翰·格雷的家,約翰·格雷為之一喜。伯爵大人看上去困頓、疲倦而可憐兮兮。他說:

“不到這兒來真讓人痛苦;除了這兒之外就沒有幸福了!我的心渴望着——讓我見瑪麗!”

這個請求很快就得到滿足;瑪麗來了,其他人退了開去。伯爵說:

“哦,我必須到這兒來——沒您在身邊我無法生活!我竭力——為了您的緣故——将您放棄,但我不能。瞧瞧我吧——我頭上的每一根頭發,我臉上的每一個痕迹無不說明我所忍受的一切。我無法入睡,我無法安然休息。我來祈求您的憐憫——祈求您的體恤,祈求您救救我的命。沒有您,我無法生活下去。我竭力試着活下去,非常痛苦地試了,但失敗了。請憐憫我吧!”

瑪麗心中深處的側隐之心被撩動起來了,淚飛如雨。她竭力說些安慰的話;而他報之以狂熱的希求。這種痛苦的你來我往一直持續到約翰·格雷沖進屋來,高聲嚷道:

“大衛被殺了!休·格雷戈裡為此蹲大獄了!”

瑪麗一下子昏厥了過去。

村子一整天處于一片混亂之中。所有的商店都關門了。人們聚集在大衛·格雷的辦公室外面,成天在議論這次謀殺事件,耐心地等着溜進去瞧上一眼這可怕的一幕的機會。死人躺在血泊之中。掀翻的家具表明曾經有過一場格鬥。在桌上攤放着一張律師公文紙,在紙上大衛·格雷剛寫了一句話,還沒寫完就被殺了。

“我,大衛·格雷,心理正常并——”

在屍體旁邊發現了一塊破布,而破布正好可以鑲嵌進休·格雷戈裡一件缺角的大衣裙擺上;人們發現休的褲子上灑着幾小滴血漬;遺囑上寫着開頭第一句話,這遺囑就是要收回原來要遺贈給瑪麗的财産,而瑪麗正是休·格雷戈裡想娶的姑娘;人們竊竊私語,說休的父親最近陷入财務危機而不能自拔;昨晚上的事情被描述得繪聲繪色;有人提起休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說什麼大衛·格雷“總是一個勁兒地”辱罵他。

明擺着的,休·格雷戈裡是謀殺者。人人都這麼說,并為此而歎息不已。不過,大部分人相信,他沒有卑鄙的動機,隻是因為長期受到侮辱,一時控制不住性兒發洩了出來罷了。休則面對如山的鐵證一個勁兒辯白說自己是無辜的。他的關于自己清白的辯解看上去是如此的真誠,以至于有些村民有一陣子有點動搖了。但也隻是一陣子而已;因為晌午時分在他的床上羽毛褥墊裡發現藏着一把血淋淋的刀,誰都知道這把刀是屬于休的;褥套布料上一滴殷紅的血漬使人們注意到一個小口子,而這小口子正好可塞進一把刀。

眼下,除了瑪麗·格雷外,誰也不再相信休·格雷戈裡是清白無辜的了,而瑪麗·格雷也漸漸開始動搖。休給她送了一封信,請求她堅信他的無辜,因為慈悲的上帝終究會揭示這一切的;這封信落在了約翰·格雷的手裡,就再也沒有往下傳了。有好幾天,瑪麗·格雷身心交瘁地等待休的回音,她曾給休寫了個便條,祈求他給她寫幾句寬慰的話,但沒有回音——給她。湯米·格雷(湯米是湯姆的昵稱)答應将瑪麗的信偷偷地塞給休,他果然做到了;但老格雷一直在注意這男孩的動向;他截下了回信,并輕而易舉地恐吓這孩子,讓他去對瑪麗說休一把揉皺了信,聲稱既然她真愛他,她應該想盡辦法來救他,而不是這麼浪費寶貴的時間詢問清白啦,有罪啦什麼的。痛苦的日日夜夜過去了,姑娘沒有得到片言隻語的慰藉。她反而從伯爵的溫情脈脈的注意和仁慈的話語中得到些許的安慰。

她終于放棄了所有的希望,迫使自己堅信休·格雷戈裡是有罪的。她媽也這麼想。這樣,家中就不再提休·格雷戈裡的名字了。但瑪麗仍然發現罪惡無法泯滅愛。她仍然愛休·格雷戈裡——這是一種永遠不會消釋、揮之不去的愛。她說她再也不可能嫁給他了。她說一切聽天由命吧;她不再關心自己未來的命運了。

好幾個星期過去了,她漸漸喜歡上了伯爵,因為隻有跟他在一起,她才能找到片刻的休息。

要是詳細叙述種種的哀求啦,祈請啦,憂慮啦,以及最終瑪麗·格雷架不住,被迫同意嫁給方丹白一露伯爵的過程就太冗長了。由于伯父的死亡,她——也是全家——将獲取财富,這更催生了她父親希冀更往上爬并與外國貴胄聯姻的欲望。選一個結婚的吉日提到議事日程上了。瑪麗厭倦地說道:

“你們定吧。我不管。讓我歇一會兒吧。”

定下六月二十九日,在約翰·格雷家舉行,婚禮嚴格控制在家庭成員中間進行。從那天起,瑪麗·格雷不再出門,除了家人和伯爵外不見任何人。當她在場時,從不提當天的傳聞和村民間流傳的傳說。未來隻有一件事使她感興趣。人們告訴她,休的判決由于換了律師要推遲一兩年,也許他活不了那麼久,他的健康已經有點糟糕了。

然而事實上案子很快就判了。人們都将這消息瞞着瑪麗。是六月二十二日判決的。執行絞刑的日子定在二十九日——舉行婚禮的日子!

真是亂了套!怎麼辦?推遲婚禮?不,沒有這個必要。整個村子處于憂傷之中。人們都憎厭大衛·格雷,都愛休·格雷戈裡。他們以為最多判個過失殺人罪、蹲監獄完事。信使從鄉下飛奔首都;毫無疑問會有一個很長的緩期執行,很可能就特赦了。因此,幹嗎要推遲婚禮呢?瑪麗對判決,甚至對審判本身一無所知。

7

在六月二十九日上午晚些時候,一幫坐在約翰·格雷家的人都不自在,因為除了瑪麗之外誰都知道特赦沒戲。甚至連約翰·格雷一想到讓一個蒙在鼓裡的姑娘跟一個她不愛的人結婚,而她所愛的那個男人正因恥辱而走向死亡的刑場也不禁不寒而栗。在這一星期,格雷夫人因擔心緩刑或特赦辦不成而受到驚吓,躺在床上病了。老牧師拒絕主持婚禮,一個過路的陌生人被請來代替他行事。約翰·格雷在門口迎接他,并告誡他不要提起正在村中發生的那件倒黴的事兒敗壞喜慶的氣氛。陌生人小心翼翼地說:

“你完全不用提醒我。在這樣的時刻誰也不會提這樣的事。我剛從絞刑架那兒過來。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那兒。沒有人不動情的;所有娘兒們和有些男子漢在哭泣。那年輕人站在絞刑架上,兩邊站着行政司法長官,絞繩就在他頭頂上迎着風在擺動。他臉色蒼白,憔悴不堪,但他直挺挺地站立在那兒,像一個誠實的人。他還講話了呢。他說他是無辜的。他說,這是一個行将死亡的人的最後的遺言,在上帝面前他沒有犯任何罪孽。在場的人都在大聲呼喊:‘我們相信你,我們相信你。’他說了兩遍他已準備就緒,行政司法長官抓住絞索和死刑犯黑帽子,兩次都有人在大聲喊道:‘且慢!且慢!看在上帝的份上!緩刑決定馬上就到!特赦決定馬上就到!’我看見人們爬到馬車和樹上,将手遮蔽在眼睛上往草原遠處眺望,不時地說:‘那兒!不是有人騎着馬兒嗎?——不——是的——遠處肯定有一個小黑點——那當然是一匹馬!’然而到頭來總是令人失望。行政司法長官終于将黑帽子往下一拉遮住了可憐的孩子的臉,人群中一片哭喊聲!我真受不了啦。我逃了開來。啊,人們是多麼愛這可憐的人兒,做母親的多麼憐惜他啊!”

牧師和約翰·格雷走進客廳。牧師祈求神靈保佑,然後,瑪麗在方丹白露伯爵和父親之間站立起來,臉色慘白,毫無生氣。婚禮繼續進行:

“赫伯特·伯爵·方丹白露(原文如此,馬克·吐溫故意讓這位牧師将伯爵的位置說錯,以顯示其無知),你準備娶這位婦女為你的合法的妻子,将永遠愛她,敬重她,珍惜她?”

伯爵點一下他的頭。

“瑪麗·格雷,你準備嫁給這位男士,将永遠與他結合——”

有好幾秒鐘,人們的耳邊響起一陣陣從遠處傳來的人聲,這人聲迅即變得越來越響,仿佛越來越近了。音響接着變成一串串近在咫尺的狂熱的歡呼聲,轉瞬間一群呼喊着的村民湧進了屋子裡,休·格雷戈裡和行政司法長官走在前面。

瑪麗·格雷隻一瞥休的眼睛就明白是怎麼一回好事,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抱。行政司法長官一把抓住方丹白露伯爵,給他铐上手铐。約翰·格雷眼睛中流露出迷惑的神色——他茫茫然而啞口無言。一位行政司法長官說道:

“别擔心——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是這魔鬼幹的謀殺。他有個同謀犯,這同謀見到休快要被絞死時動搖了,告發了他。他和盤說出了整個陰謀;這當兒,州長簽署的緩期執行令也到了。我叨擾來到這兒,當然啦,我最想見的就是這家夥。”

休說:

“我無需說為什麼這兒是我最想來、并申辯我清白的地方!”

牧師想不露聲色地溜開。

“别走!”約翰·格雷說。“婚禮照常進行!站起來,瑪麗·格雷和休·格雷戈裡,當我的名字還叫約翰·格雷時,要是我再有什麼馊主意,就不得好死!來,老婆子,一切就緒,牧師——打上同心結,打得緊一點!”

8

由于我一年前謀殺了大衛·格雷而受到了死刑的判決,我現在作如下的真實的供述。我名叫讓·梅西埃。生于法國南部一個村子裡。我父親是一位理發師。我學了這手藝,并幹過一陣子。但我有才能,雄心勃勃。沒有任何人的幫助,我給自己以一種全面的教育。我學了多種語言,鑽研了科學,做過不少發明和機械玩意兒。我學會了在海上旅行。我漸漸當上了導遊——伴遊服務員。我帶着旅遊者滿世界跑。終于,在一個倒黴的時刻,我落入了作家儒勒·凡爾納先生之手。從此,我就遭難了。他支付我很高的薪金,讓我乘坐各種各樣讨厭的運載工具到各處去,然後聽我講述我的冒險,将我的每一次旅行寫進他的書裡去。要是他光書寫事實也就罷了。然而不,他總是誇大其詞。他将我簡單的經曆加以歪曲,寫成荒誕不經的奇聞轶事。這真是無以複加地侮辱了我,因為那時我對真實和誠實還是非常在意的。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我被利用了;他們相信那些殘忍不堪的故事是根據我的陳述撰寫的——他們一個挨一個地不認我了——他們和我斷絕了交往。我不斷地向凡爾納先生提抗議——但無濟于事。這魔鬼讓我乘坐一條漏水的舊運沙駁船沿塞納河順流而下;我回來後,他聽了我的故事,将它擴而廣之成一本書,名叫《海底兩萬裡》。然後,他買了一隻舊的二手貨氣球,讓我乘上氣球去遊曆。這舊氣球上升了大約二百碼便爆了,我掉到一家磚瓦廠,摔斷了腿。這次遊曆的直接的文學成果便是那本稱作《氣球上的五星期》的書——沒肝沒肺的騙子!他又讓我乘上那破玩意兒作了一兩次愚蠢的旅行,寫了幾本書。漸漸地,他讓我乘一輛牛車從巴黎出發,到西班牙一個僻遠的窮光蛋小鎮去。我在路上走了差不多一年,幾乎因情緒低落和饑餓而死。結果是什麼?哼,那本《八十五天環遊地球》!(原著為《八十天環遊地球》,馬克·吐溫在此處讓他故意說錯,以顯示其粗俗)他修補了他那隻破氣球,又讓我上路。我吊在巴黎上空雲層裡足有三天,一點兒也沒動彈,就等風來,不料掉進河裡,發高燒,在床上躺了三個多月。躺在病床上,我審視了一番我的痛苦,我漸漸開始習慣于謀财害命的想法——可以說,我樂于有這種想法了。病愈後,他跟我說他已經完全整修好氣球,要和我一起上路。我很高興。我捉摸我們倆人也許會摔得頭破血流。他将他的旅行包、皮大衣和他所有的衣物,連同食品啦、酒啦,科學儀器啦都放進氣球裡。正當我們開始航行時,他往我手裡塞了一本書,書名叫《神秘島》,是對我上次旅行的歪曲。我溜了一眼——夠了。人性再也忍不住了。我将他一把甩出了氣球!他足足摔下去一百英尺。我希望他摔死了,但我不知道。當然我不想被絞死,我将科學儀器全扔了下去使氣球輕巧一些;我穿上凡爾納先生的漂亮衣服,大嚼他帶的食品和酒。但我将氣球的重量減輕得太多。氣球升得很高,我開始迷迷糊糊,昏睡了過去。我在約翰·格雷的草原雪地中醒來,對這之前的事我一無所知。到底氣球怎麼了,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日期,從法國到密蘇裡我用了兩天二十一小時。約翰·格雷現在可以明白了我為什麼能在草原上行走而不留絲毫痕迹——他總對此納悶不已,可憐的人;我當時捉摸要是我告訴他,消息會走漏,會見報,會傳到法國去,然後就會有好事之徒想知道這乘氣球而降的外國人能否提供一些關于凡爾納先生最後時刻的信息。

我于是決定最好以假名在鹿吻村度過我的餘生;但我忍受不了一輩子當個教書匠。當我聽說大衛·格雷在遺囑中将他所有的财産留給瑪麗·格雷,我以虛假的國外财産和高貴的頭銜逗她父親,并開始追求她。有一天,大衛·格雷從辦公室出去了一會兒,我在一堆文件中亂翻,發現他在遺囑中不再将财産遺贈瑪麗·格雷,而是給大衛的一個遠親。我的愛一下子冷卻了下來,我徑直跑去對瑪麗說為了她的緣故我将壓制我心中對她的愛。當格雷戈裡和大衛·格雷在我面前吵嘴時,我發現我亂翻到的是一份老遺囑,而新寫的遺囑仍然将财産留給瑪麗。于是,我又下定決心要娶瑪麗,我知道我能做到。要不是那讨人嫌的老格雷先生愚蠢至極,聲稱要回家重寫一份遺囑,不再将遺産贈予瑪麗,他興許現在還活着,我會耐心地等他自個兒咽氣。當時在我看來他最好馬上到墳墓裡去見見他的父輩。對于一個像我這樣經受過凡爾納先生折磨的、情緒不穩定的人來說,殺人并不難。我在謀殺那家夥時找了一個夥計守在他的辦公室前。我答應給他一座農莊。在這個虔誠的養豬農夫村裡,他沒有土地,給他一座農莊他謝天謝地了。得,半夜時分,我從格雷戈裡先生那兒拿了一把刀——那鄉下入睡死得像頭豬,鼾聲如雷——不到十五分鐘我幹掉了大衛·格雷。他剛開始書寫他的新遺囑——從那天起到現在,休·格雷戈裡先生和夫人是否因為我在他剛寫第一句話時就打斷他而對我感恩戴德,我不記得了。在搏殺時,我手上劃了一兩道刀痕,但我一直戴手套,(在這個毫無藝術情趣可言的地區一直獨自保持這一習慣)所以沒有人看見。我将格雷戈裡的刀還給他——我放在他的家裡;我從他的大衣角上扯下一小片來放在屍體旁,我向他道了晚安,他竟然用鼾聲回答,我在他褲子上灑上幾滴血迹便走了。我知道在這村子裡全是些笨蛋,這私藏的刀和血迹足夠起訴這打鼾的小子了。有頭腦的人會說:“隻有笨蛋才會在衣服上灑上血迹,将刀藏匿在褥套裡,更不用說用血迹引導人們去尋找那藏匿的地方。”再見,善良的養豬的人們,我要走了,我迫切地想知道仙逝的凡爾納先生在他的《地獄十八個月》中撰寫了幾章,他到底派誰去遊說和收集材料,而他自個兒在他的私人公寓裡一邊呷飲雞尾酒,一邊大肆誇大它們。而且,我還想知道他掉下來時降落在什麼地方。

來源 | 經典短篇小說選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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