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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建康人物畫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22 22:55:14

傘下,我透過如簾的雨幕,張望着冬末黃昏中的西塘小鎮。小橋橫波,流水蜿蜒,街樓昏暗,被雨水沖刷一新的麻石路,烘托着磚木老房特有的溫存。

辦完事,我将匆匆離去的腳步留在了雨中的老街上。

這時,一位撐着印有水仙圖案雨傘的姑娘,匆匆地走進入了我的目光。而當她走到我身邊收取了雨傘,并悄然鑽到了我的傘下時,那潔白的圍巾裡露出的一雙清澈的眼睛,盛滿了激動和喜悅的光澤。

刹時我覺得自己有一種莫名的笨拙。

早就印在了我的思念中的雙眼,在她把圍巾從鼻梁上拉下的一刻,夢境變成了現實。

那樣的巧遇實在令我手足無措。我有些結巴地說,真是你啊,你家就住在這裡啊?隻是你好像瘦了一點,你好嗎?

她不好意思的目光中分明有一絲眼神牢牢地抓着我。在輕輕地點點頭時眼睛裡閃過了一絲憂郁。然後興奮又從她眼裡重新燃起,說自從我們經過了那個雨夜,我就特别留意你這把傘的花紋,想不到今天會在這裡碰上你,你看這傘的花紋多好看。

随着她的目光,我第一次看清了我傘上那印着仰韶文化的魚藻紋,土黃色的傘底色上印着幾條大小不等的褐色的魚,看似原始,卻透出一種靈動。

我特别喜歡雨天,還是從那天開始的。她便又自解謎底地說,隻要是撐這把花紋雨傘的人,我都要看看傘下的人是誰。我有時到海甯都是有意挑個下雨天去的,卻總見不到你,不料今天在我們的小鎮上碰到了……

她說不下去了,眼眶裡盛着一個雨季。

我說,我想我上次和你隻是匆匆地相遇,又匆匆地分别,人海茫茫再也不會有什麼相遇的機會了,可就這麼巧。

那到我家去坐坐好嗎?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問。

當然好啊!那我還是要為你我撐傘!不過,傘上滴下的雨水會濺在你的褲腳上,隻是你盡管放心,我不會讓你被雨水濺濕的。

我知道,隻要像京劇裡演武大郎那樣蹲着走。

她大膽地拉拉我的衣袖一起蹲了下來。

我說,不用,這太累,走不了多少路,我有一個好辦法,看好了。傘柄在我手中轉動了,傘面上的雨珠甩向了四周。

她高興地握着自己的雙手,跳了起來,指着傘說,你看我們頭上的魚活了。一時興奮而發出的大聲話音,讓她不好意思地用手捂着了嘴,好像要壓着已經發出的聲音。她握着了轉動的傘柄,說,不要,不要,這樣會甩在别人的身上。

我們相對會意地笑了,笑容裡的她像個天真的孩子。

走在路上,她的肩不經意地碰在我的手臂上,此刻那飄進了我肺腑淡淡的清香,使我沉醉得仿佛成了她呼吸中的空氣。

她輕輕地說,那天晚上,我一路上還提心吊膽呢,心在撲撲地跳着,我從沒和别的男孩同撐一把傘,所以,我就這樣怪怪地想,傘下的你可能是一個看不見的精靈。隻是我上車的最後一刻,面對着真實的你時,我不知該說什麼……

我說,那你就别說了,這也沒什麼的。

你真客氣。她說着,羞澀的笑聲在傘下感染着我。

七八個月前,江南的一個多雨的季節。

濕漉漉的小城浸泡在雨和霧的溫情中,傘的鮮花在夜晚的街上開得異常絢麗。

橙黃色的街燈投射在長長的西南河街石闆路上,此時的清寂,使白天那擠滿了小商小販和各種送拉貨車輛的喧嘩街景,仿佛成了久遠的往事。

對小街的熟視無睹,激不起我多看一眼的興趣。傘下,我默默地低頭前行。

眼梢的餘光提醒了我,一抹亮色在平時不會出現的地方晃動着。

一家百貨批發商店深藍色的雨蓬下,一位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姑娘,正翹首張望着無盡的雨絲,并幾次試圖躍進雨中。

直覺告訴我,身體稍顯單薄的姑娘,在躲雨的同時急盼着雨的停息。她的焦急讓我重新踅回。

我顧不得被可能的誤解、不安走到她跟前,局促地說,看來雨一時還停不了,這傘你帶走吧,我家離這裡很近。

她告訴我她要去乘火車。她惶恐地說着,下意識地用手擦擦身前那隻淡紫色的包。

我知道她一定是不願意平白無辜地接受我的傘。

在列車還有20分鐘就要進站的時候,我緊張地把傘撐到了她的頭上,說,走吧,這麼大的雨,這麼長而又偏僻的路,我送你。

當她伴着一股淡淡的類似水仙花清香,感激地躲進了我傘下時,她的信任卻讓我的感激達到了頂點。

兩邊的街景淡出了視線。我們小心默默地守護着這份陌生的信任,隻是偶爾在避讓從身邊疾馳的車輛濺起的髒水時,相互間在局促中相視微笑。

我第一次和一個姑娘在同一把傘下。我們在行人的不知是嫉妒、羨慕還是無意識的眼光中走完了近20分鐘的長路,以至對馳過的的士和三輪車可以載客的概念全沒了。彼此間的默契,好像是事先商量好的。

當我把她送上北去列車的一刻,我才真正看清了她的臉。她激動地對着我欲言又止,車站的燈火在她的眼睛裡支離破碎地閃爍着。她直直地看着我,白晰而清瘦的臉上浮着一層淡淡的紅暈,清純的美在我單純的感情空間閃爍。

我逃離了她視線的凝眸,在一處她看不到的角落注視着她。慢慢馳離的列車帶走了我的一份牽挂,也留給了我一份長長的思念。

回到家裡,我怎麼也揮不去臨别時她深情凝眸的一刻,列車的長鳴總在我的耳邊回響,可我連她姓氏和住地也不知,隻是将她的甜蜜留在了我的記憶深處。

小街上一定有不少認識她的人,她不好意思地把傘撐得低低的。

在一條叫天水巷的小巷前她讓我停住了腳步,拉拉我的袖口說,我家就在裡面。

這是一條窄窄深深的小巷,小巷兩邊灰白色的牆壁上彌散着雨的痕迹,像一幅幅淡雅的水墨畫,壁縫中生長的蕨類植物,給寂靜中的小巷多了一份對生命的懷念。

在這條連一把雨傘也不能直撐的小巷,我們隻能緊緊地靠着才不至于使肩碰到巷壁。轉了一個彎後,我們在一扇本色木門前停了下來。

她高興地告訴我,她的家到了。

突然,我有一種仿佛走過了感情的四季,又要走進另一個考場,接受全新的測試。我不安地說,你跟他們怎麼介紹我啊?

你别擔心,我家隻有我和我雙目失明的媽媽兩人,而且那天你送我的事我還跟我媽說了,我媽媽好感動地直說好人好人!

我寬心許多,打趣地說,你媽就說這兩個字了?

你原來還是這麼壞。說這話時,她臉一片羞紅。

開門進屋,她就喊了聲媽。

有一個聲音答應着,屋裡的電燈就亮了。屋裡陳設簡單的家具泛着久遠年代的色澤。藤椅上的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那便是她媽媽。

屋邊上是一個小天井,天井的矮牆上有一盆水仙正在淩波綻放。

她過去搖着她媽媽的手說,你知道誰來了?

聽不出,她媽媽搖搖頭問,水仙,到底是誰啊?

水仙!一個多好聽的名字。隻見水仙用嘴貼着她媽的耳朵在說着。

水仙的媽媽有些激動,在水仙的攙扶下向我走來。

當我過去握住她那雙骨骼分明的手時,我仿佛握住了人生的滄桑。

她激動地說,謝謝你,我們母女倆一直在記着你。

我說,老媽媽,你這樣說我多不好意思,好像成了英雄人物了。

你看我們連你的名字還不知呢,水仙的媽說。

媽,他姓王,你就叫他雲風吧。

我說我家的水仙遇上了好人。水仙可是一個苦命的孩子。

媽你别說了!水仙打斷了媽媽的話。

這事街坊鄰居都知道。水仙的媽媽還是說了起來。

水仙的媽媽結婚不久丈夫就去世了,沒有孩子的她,一直過着獨生的生活。那是深秋的一個深夜,天上下着雨,從絲廠裡下班剛要拐進天水巷時,她突然聽到了遠處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尋聲過去,在一戶人家的廊沿下,有一隻元寶籃裡放着一個女嬰。女嬰全身凍得發紫。沒當過母親的她突然感到母性的突現。冰冷的孩子在她解開衣扣的胸前,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被她半夜敲門驚醒的百貨商店營業員,沒有半點怨言地為她遞上了孩子生存所需的一切。此後,在不知多少個不眠之夜,多少個擔心和煎熬,多少次憂心和艱辛面前,母親的神聖的職責,讓這個體質羼弱而多病的孩子奇迹般地成長了。而過度的操勞又讓青光眼奪去了她對孩子不斷成長的視覺喜悅。

水仙抱着她媽媽泣不成聲。好久她才擡起淚眼哽咽地說,我媽說我苦,是在雨中撿來的,就叫我水仙。

我緊緊地握住母女倆的手,酸楚地安慰着說,别難過,現在都過去了。

水仙的媽媽說,是啊,隻是我們小鎮沒啥廠,她隻在外面擺了一個賣盆花的攤。也苦啊,刮風下雨的,有時感冒發熱還要去擺攤。偶爾她還到你們海甯去進貨。最近,不知有多少人上門要來提親,她就是不肯,總是說還早,還早,已經二十多歲的人了,也不知在等誰。

媽,水仙打斷了媽媽的話,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臉色绯紅。

頓時我也臉皮一陣發燙,劇烈的心跳讓我閉不上嘴。

我努力地掩飾着自己的不知是欣喜還是害羞,我急着要告别了她們,又好像在逃避一件猝不及防降臨到我身上的意外幸福。

在水仙的執意相送下,我們輕輕踏着沉重的腳步,在天水巷口停了下來。彼此久久沒說一句話,又久久地不願離去,隻是把依戀的目光呆呆地投在對方的心靈深處。

我還會再來的,因為這裡還有一條孤伶伶的小魚等着一條大魚為她避雨呢。我輕巧的話裡還是掩蓋不了離别時的凄然。

我們把傘交換一下吧!水仙紅着眼,不好意思地把那把印有水仙圖案的雨傘塞進了我的手中。

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水仙,又在走出了不遠地方,讓水仙追了上來。她面我而站,一雙不敢十分看我的眼睛低垂着,長長的睫毛在她的下眼睑投下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你真的還會來嗎?她不好意思地問。

說這話的時候,我發覺她在努力地抿着有些顫動的嘴。

我的心有些酸楚。我渲染着經過僞裝的高興,說,來,怎麼不來了,我不是總在那條小魚的後面嗎?

她擺弄着自己圍巾上的流蘇,說,我每天下午四點回家,你隻要這個時間,在這裡就能遇上我。你如果感到寂寞,呶,她這時才擡起頭用嘴示意對面的鎖匠攤說,你可以到那裡坐坐看看報。

她說着,有兩顆飽滿的淚滴從她的臉上輕輕地滑落,在她臉上留下了兩條濕濕的水痕。

我的背影一定是在她模糊的眼光中消失。

雨還沒有要停息的樣子,空氣中飄來了小鎮上晚炊的氣息,淡淡的青煙飄散着,帶着一種沁人肺腑的甜味和暖意。在我離開小鎮的一刻,我靜靜地駐足,伫立在雨中,感受着在小雨中萌芽了的醉人感情。這裡因為有水仙的存在而顯得更加美麗,這裡因為留下了我深深的牽挂和傾心的留戀而讓我難于邁開離去的腳步。我要努力地把小鎮上的一切都儲藏在我回憶的渴望中,我同時也要把我的深深的眷戀,全部地留在小鎮的每一寸土地上和所有的雨滴中。

單位裡的事,被我出差在西塘時耽誤了一些,領導滿臉愠色,說是本該等着我中午回來,卻一直讓他等到了黃昏。不久,就在我要到西塘去辦事的前一天,我便被安排在了辦公室當雜差,一個朝思暮想即将來到的時刻就這樣被粉碎了。我再也沒有出差西塘的機會了,繁忙的工作幾乎讓我失去了所有的休息。要想見到水仙成了我唯一的思念,怅然之情難于言表。

試着向天水巷寄去了一封情信,那是在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我做了一次平生最大勇氣的試探。和水仙見面時最想說而又最不敢說的那個愛字,我卻激動地在信中做了最充分的展示,更多的當然是别後的思念。我說那條小魚每天在我的相思中遊進了我的夢中,醒來後那廣闊思念的空間裡,又隻能容納着一條小魚在孤獨地遊動。此後,我望穿秋水地在郵遞員熟悉的鈴聲中等了二十天,當我考慮到了各種不回信的因素後絕望了。

那天中午,我在家裡吃飯,突然傳來了一陣和以往不一般的長長的鈴聲。

一個清楚的聲音在家門口響起,郵件。

急忙接過郵遞員的郵件一看,原來是寄自西塘的一件毛線衣。當從郵局的營業員手裡接過水仙千萬針織成的白色毛線衣時,一位姑娘千言萬語的無言情書,讓我在感動的同時更多了一份愛的責任和心靈的契約。

往後,我們的書信在兩地傳遞着,用心積累起來的愛和情,熾熱地燃燒着我的思念。她幾次想來海甯,都是因為她母親身體不太好,而無法成行。随着我們愛的不斷深入,愛也顯得更實際了,我也準備着我這個年齡的人該準備的一些事,并還有意透露給她時,得到的是她含蓄的滿意。而正當我的實際工作做得最繁忙的時候,那本來一星期等來的一封信突然變得奢侈了。于是我每天寫一封信去催問水仙,總是見不到她的回音。一種不祥之兆讓我常常從睡夢中驚起。

然而,不久我又和水仙再次在海甯相遇時,所發生的一切是我萬萬沒能想到的。

那是一個雨天的上午,我請了一天事假,決定去西塘看望水仙。我撐着那把印有水仙圖案的雨傘,走過西南河百貨批發商店的雨蓬下時,一位穿淡藍色裙子,撐着魚藻紋雨傘,手裡提了一隻鼓鼓的塑料袋的姑娘,驚喜地撞進了我的心中。

隻是感到她的形容好像比起那年的夏天要瘦了一些。

是她大概最先發現了我,卻又不敢十分擡頭,木然地移動的小步中多了些陌生和膽怯,書信中水仙對我的熾熱之愛恍如隔世。

我發瘋似地跑上去,一把抓住她握傘的手,說,水仙,水仙,我們總算見面了,我真想你,總夢着你撐着雨傘,你很冷的樣子。後來你變了一條小魚,我就變了一條大魚,我追你。我銜來一棵水藻為你避雨,你卻總躲着我。所以,我今天是特地請了假要來看你的,你把我急死了啊?

水仙擡起有些憔悴的臉,楞楞地看着我,明顯多了一層憂郁的眼光裡,寫着許多欲言又止的話。

你怎麼了,不高興了?我說着便将她手中鼓鼓的袋接了過來。

誰在吃藥?是什麼病?袋裡的中藥讓我有幾分吃驚。

是——是——是我媽的,說着她一陣臉紅,說,不要緊,有些藥我們那裡沒有,我便到這裡來配了。然而,她回答了一個我所陌生的病名。

看得出水仙為她母親的病耗費了大量的心血,她在默默地将她的孝心,傾注在雨夜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母親啊。

别難過,她很快會好的。我找不出恰當的安慰語。說着這些話時我好像覺得在騙自己。

水仙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激動情緒,抿着嘴,搖着頭。

我想讓她去看我正在做的家具,她好像一點興趣也沒有,她說隻是想看我一眼,就急着要走,說是要趕車。

那我送你。我說着,把傘撐到了她的頭上。

本該有許多語言的路上,仿佛都讓雨淋啞了,隻是傘面上有雨滴單調而又沉悶地跳着。

别難過,水仙。你就不想和我這條大魚說點什麼嗎?我銜來了水藻,不是嗎?

她嗯地點了點頭,淺淺的笑容裡多了一分憂傷。

我說,你真像你家的那朵淩波綻放的水仙。

她還是不想說什麼,嘴角邊隻是漾出了一絲凄然的微笑。

在車站即将臨别的一刻,水仙突然表現得很有勇氣,大大方方地笑着對我說,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

突然,有大滴的淚水止不住地順着她的睫毛流了下來。

面對她巨大的情緒落差我不知所措。

你以後别再記住我了,我另有男朋友了,以後你永遠也不用再為我撐傘了,你也不要再在天水巷口等我了,我謝謝你了,我會永遠記住你的。說着她緊緊地抓着我的手,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我的皮膚裡。

這無疑對我的神經來說是一種最殘酷的考驗。

我無法克制我的情緒,多少天來的思念和愛,讓我不顧一切地把她緊緊地抱着,說,你怎麼啦,你不是讓我等你嗎,你不是讓我這條大魚永遠跟在你的後面嗎?我說不下去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平息着自己的激動。然後我平靜地對她說,沒關系,水仙,我知道,我這條魚不能常在你身邊,要遊過來還要好些時間。你現在也真的需要有個人來幫助你,照顧你們全家。這事你為什麼不早說,不然我真的會到西塘來謀生,可現在好了,有一條魚真的在你身邊了,我很高興,真的,水仙,别難過,我們畢竟彼此深深地喜歡過,我會在心裡永遠記住你的。真的,我們都應該為我們的相識而感到高興。

我笑了,我是用手捂着臉,吞着眼淚。

那天下午,我去了醫院,我把水仙的母親的病問過醫生。醫生說這是一種很難治的病,一定要開刀,隻是費用昂貴,而吃中藥隻是拖拖時日而已。

知道了她母親病情的水仙,在無法承受開刀産生的一切費用面前,隻能痛苦地等着那一天的到來。我怎麼忍心看着水仙又遭受失去母親的打擊呢!她在我心中已經是一朵永遠也不能凋謝的水仙啊。如果早一日湊足這筆費用,也許水仙的母親還有救,而水仙的笑容也将會永遠綻放。

節省自己的一切開支,再兼一份工作,加上我的一點積蓄。這就是我準備為挽救水仙她們一家訂的一個簡單的計劃。

很快我在鐵路上找到了一份為百貨公司裝卸貨物的工作。

這期間,同單位有一個叫桉敏的姑娘愛上了我,她看我節約得一臉疲勞和菜色,總是對我說,我又不在乎你的家境,你何必這樣苦自己。

面對通情達理的她,我即使最感動也不能告訴她我在為另一個女孩玩命掙錢的事實,我隻想把錢湊足後才輕輕松松地愛她。我把我每晚上要去車站做搬運工,不能和她相見的理由說成是在寫一本書;并許下了待大功告成後,和她一心一意地沐浴風花雪月的承諾,使她激動得睜大了驚喜的眼睛。

我成了财迷,每當深夜回家,我就會把當天賺來的錢,和以前積蓄下的錢疊加在一起清點,雖然我知道這些錢的總額,但我還是在享受着錢在生長時所體現的生命價值和希望。

幾個月的辛苦,我的身體在消瘦中變得虛弱了許多。那天晚上我在扛一隻箱子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壓在我的肩上。我一陣暈眩,又失去了整個世界。

醒來時,我躺在醫院裡,我的頭上包着綁帶。我看見桉敏坐在我的床邊,眼眶裡蓄滿了淚水。

你不是說你是在寫一本書嗎……桉敏說不下去了,她擦着淚水,說,醫生說你是低血壓,又是貧血,嚴重的營養不良。誰要你去掙錢了,誰稀罕你去掙錢,你要錢我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你。說着她把一本銀行存折丢給我。我竟财迷一樣地翻開了存折。存折裡一筆不小的數目,加上我的就遠遠超過了水仙她母親所需的全部費用。我真想拿下,可是我怎麼能忍心讓她來承擔 我對水仙一家的情義呢,那我還算什麼男人啊!

我遞給了桉敏,說,别難過,我不去做了好嗎?

我心裡盤算着,先把積蓄的錢拿過去給水仙的母親治病。

那個曾讓我夢牽魂繞的小鎮又出現在我的面前了。這是一個有多少落葉地上就有多少陽光的季節。明麗的陽光斑駁地灑在地上,秋空顯示了它特有的縱深感。踩着滿地脆響的落葉,像踩碎了陽光一樣令人不忍。不遠處的小河裡的傳來了依依乃乃的舟橹聲,為甯靜的小鎮唱着夢中的歌。空氣中那小鎮特有的氣息又飄進了我的肺腑。

想着這些天的辛苦要有結果了,我心裡感到特别高興,因為有一條生命在我努力中即将複活,然而想到水仙可能會拒絕我的一切幫助,我心裡又黯然了。我要騙她,騙得她高興地接受。我說我是撿的,那她一定不要;我說那是我輕而易舉得來的稿費,那她也不會接受。對了,我說,你先拿去用吧,我家有很多錢,等你有了錢再還我。這樣她也許能接受的。

帶着撒謊可能成功的喜悅,我拐進天水巷,來到了水仙的家門前。水仙家關着的門,讓我多了許多猜想。我隻好鐵釘似釘在天水巷口等她,嘴裡吹着《鈴兒響叮當》的曲子。

口哨吹幹了嘴唇,還是不見水仙。

對面的鎖匠一定看見我等了許多時間,喊了過來,小青年,你等誰啊?

我不好意思地說,水仙。

你貴姓?

免貴,姓王。

他招招手示意我過去,問,你是海甯來的吧?

我點着頭,出神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抽屜裡的那封污黑的信和一把魚藻紋的傘,講述了鎖匠對這些東西保存的時間。他讷讷地說,這是水仙二個多月前交給我的,說把這些給一個可能要來找她的海甯王姓青年。

我迫不及待地問,水仙她家搬了嗎?

他搖搖頭。

水仙出嫁了?

他還是搖搖頭。

水仙她媽好嗎?

水仙她過世了!

我一陣驚怵。

他隻是說讓我先看了信再說。

拆開信封,信紙上滿是點點水痕幹了後留下的放射狀皺紋,一紙清秀的字出現在我的面前:

風:我生命中唯一的至愛!

我不知道您能不能見到我的信?我想您會記住我的并還會來看我的。這些天來,我的心裡總是把您裝得滿滿,我常常夢見您,夢見您真誠的笑容,聆聽您輕輕的說話聲,我每次都是這樣地笑醒。我還天天在巷口盼你,盼您能意外地出現我的眼前。這事我以前不好意思告訴您,

如果現在再不說,您就永遠聽不到了。

可我真的不幸,我被查出了那天告訴您的絕症,醫生說要花好多錢才能開刀治療好,所以,隻能用中藥先治治。聽到這些我好像感到世上的一切痛苦都溶化在了我的身上……命運為什麼會這樣對我呀?後來我想通了,或許這就是命吧,但令我高興的是,我有幸認識了您,并又是那樣地喜歡您,真的好滿足啊!那些日子裡,您來了許多信,焦急地問着我關心着我,可我沒給您回信的原因是想讓您對我冷了這顆心。您也許還不知,其實此時我是多麼希望您出現在我的身邊啊,我把您的信當成了我生命的一部份,每天空下來就一封封地看。我在看您的信時,不知流了多少……請原諒,我有些說不下去了……

後來我自知來日不多了,我想如果再不來看您,也許永遠也見不到您了。那天我佯裝到海甯配藥,我在您路過的地方終于等到了您。我忍着悲痛,向您撒了個謊,說是我媽媽病了。我還怕您會來看我,我又騙你說我有男朋友了。我實在不想讓我的痛苦再讓另一個我深愛的人分擔。

風,原諒我吧,我從沒騙過人呀。為了騙您,那些天,我總在家裡,對着您那把傘練習向您撒謊的本事,有時我都練得笑了起來,可面對您撒謊時,我就止不住我心中所有的悲傷了。

風,這是我最後一次和您說再見了,我還是希望您的笑容能留在我們的小鎮上。我想等到來世,我會變成一條小魚遊到海甯來找您。你千萬不要忘記,下雨時第一個浮出水面的魚便是我。所以,您别難過,您難過了,我便不能快樂地做一條小魚了,答應我,好嗎?

風,我最擔心是我媽,我沒盡孝心就走了,我知道她離不了我,她真不該撿我,讓我凍死該多好啊!

還有您的那把傘我再也用不着了,您拿回吧!祝您能找到一個您真心喜歡的人,我會在另一個世界衷心地為您祝福。

我也不知是怎樣看完信的,隻感到全身完全麻木了。

鎖匠告訴我,那天水仙自知時日不多了,她一定要讓人背着她,怕别人說不清,非要親手把這些東西讓我交給你。她在臨走的那天,是在巷口躺在椅子上等着你,直到她走了還睜着眼睛對着你來的方向。

秋風吹着樹葉在空中飄落,秋陽淡得令人發寒,我覺得我一下子成了空寂小街上多餘的人。

當我拖着沉重的腳步轉身離去時,突然發現了有一個我熟悉的人走到了我的身邊。

是桉敏,這不是夢。

桉敏埋怨我說,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這事,讓你吃了不少苦。桉敏難過地撲進了我的懷裡,把存折塞進了我的手中。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緊緊地抱着桉敏,說,謝謝,謝謝你,隻是水仙一家再也不需要花錢了……

許建康人物畫(許建康小巷)1

作者簡介:

許建康,嘉興市作家協會會員,嘉興市書協會員,曾任海甯市作家協會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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