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旁的水溝邊，相對于其他地方，因為秋收時要走平闆車，這裡的路要比其他的田埂寬許多，綠意也更濃。牛毛細雨還在飄着，阿爹和來娣都隻是戴了鬥笠，沒有穿蓑衣。家中根本就沒有蓑衣，阿爹曾經說要添置一件，但姆媽一直沒舍得。

蓑衣

阿爹和來娣都在蹲着割草，濕漉漉的天，泥濘濘的地，剮起來的豬草上粘着比豬草更大塊的泥，甩也甩不掉。如果就這樣扔進草籃，沒一會兒就能裝滿，可實際草都占不到五分之一。

來娣試着還像不下雨時那樣，将剮起來的豬草在泥地上敲了敲，結果沒有一塊泥掉了下來，反倒将泥地的最上面一層也粘了起來。

阿爹沒割幾下，就将彎刀一扔，“這樣割，到什麼時候才能是個頭？”轉身就往回走了。

來娣看着阿爹遠去的身影，卻不敢停下手上的活。阿爹不耐煩割草，發脾氣了，老實人發脾氣，動靜會比姆媽那樣炮仗脾氣的人更可怕。是以她大氣也不敢出，更不敢去阻止。割草原本就是安排給她的活，阿爹不幫着做，她也沒什麼好說的。

背影

來娣擡起腳，換了個位置，木屐下也粘着大塊的泥巴，顯得份外地笨重。什麼時候，自己才能有錢，也買上一雙章女家那樣的高幫套鞋呢？雖然也不見得會輕便多少，但是至少不用這樣小心翼翼的，怕蹭髒了褲子。天氣不好，褲子髒了，便沒有換的了。

來娣又換了一個位置，抹了抹順着鬥笠流下的雨水，繼續埋頭剮起來。“來，你讓開一點，我用鋤耙來削。”是阿爹，他居然又折返了回來，還扛着一把鋤耙。

原來阿爹并沒有回家，而是問離得最近的人家借鋤耙去了。阿爹指揮着來娣讓開空間，“我在前面削，你跟在後面撿就行了，也别費勁磕爛泥了，磕不掉的。”又指了指水溝，“草籃裝滿了，就拿到水裡去洗，把泥洗掉再背回去。”

來娣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泥巴在水裡，自然會從草籃的孔眼裡掉出去。她忙不疊地點頭，跟在阿爹身後撿起來。

用鋤耙削

相比起蹲着割草，站着用鋤耙削當然省力多了。來娣因為天天蹲着，已經習慣了，阿爹難得蹲一下，又穿着木屐，便不耐煩了。現在站着，而且鋤耙的柄長，阿爹一拉，都能拉出老長的一道，要讓來娣剮的話，不知道要剮多少下呢。可惜家中隻有一把鋤耙和一把釘耙，阿爹姆媽上工時便會扛走，來娣的工具就隻有一把彎刀。

明明來娣在阿爹身後，但阿爹卻似乎猜出了來娣的心思，一邊削着，一邊向前走，“等今年的竹筍出來了，我再進趟城，看能不能給你也搞把鋤耙回來。”

家中的鋤耙和釘耙還都是大煉鋼鐵時，公社裡打的，後來成立生産隊時，便都歸了生産隊所有。隻不過樓旺二嫌每天交到隊裡太煩，還得派一人專門看管，便分給了各家保管。上工時一起帶過去，共同使用，收工時各家再扛回家。隻要不影響生産隊的農活，各家平時要用的話，也可以自由使用。

生産工具

在這一點上，來娣一直是對樓旺二心悅誠服的，他有他的原則，說不讓阿爹做買賣，就不讓做，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但是，在把握好大方向之後，在小事上，又會靈活處理，一點也不死闆。來娣聽說，有的生産隊一天要跑四趟倉庫，就是為了拿取和交還這些生産工具，有那麼多時間給她的話，都可以割一籃草了。

來娣吃力地将裝滿了的草籃拖到水溝邊，籃底下也粘了一層厚厚的爛泥，籃子一進水，便向底下墜去，差點兒将來娣都帶了下去。幸虧她及時穩住了身子，隻是人是沒掉下去，但也沒有餘力轉動籃子洗草了，而且身子也越來越有要滑進水中的趨勢，急得她大喊起來，“阿爹！阿爹！”

阿爹離她已經有段距離了，聽到叫聲，卻不見了來娣的人影，趕緊就往回跑。跑了一段，才在溝中看到了來娣，扔下手裡的鋤耙，三步并作兩步地趕過去，一把拉住了籃柄，“你讓開，讓開一些！”

草籃

其實阿爹素來體弱，力氣并不比來娣大多少，也隻是勉強能穩住籃子，“快，我拎着，你伸手進去洗！”

來娣依言蹲下身，伸手進籃子揉搓着那些草，确實看到一股黃色的泥水從籃孔中流出，隻是這樣的效率實在不高，要将一籃子泥全都洗掉，不知道要花去多少時間呢。

來娣一門心思地搓草，阿爹雙手把着籃子，眼珠子卻靈活地轉動起來，“來娣，你先上岸去把鋤耙拿下來，拿那個搗着會快一些！”

對呀，用鋤耙搗可比雙手揉快多了，來娣趕緊取來了鋤把。用力搗了幾下，便聽到有泥塊噗通噗通掉進水中的聲音，看來效果甚佳。搗了一陣，大塊的泥掉地差不多了，阿爹便又将籃子沉進水中，雙手把着籃柄旋轉起來，草葉與籃筐相互碰撞磨擦，細小的泥沙不斷地從籃孔中掉了下去。

泥沙俱下

阿爹又将籃子颠了颠，看到水的顔色不再變化，才又将籃子拎出了水。伸頭一看，不由樂了，剛才滿滿一籃子的草，此時也僅剩三分之一都不到了，不由嘀咕了一句，“弄草這活還真不好做。”

之前來娣一直說今年草難打，阿爹還以為是來娣太小，做一陣要歇一陣，所以效率不高。今天他和來娣一直在一起，來娣怎麼做事的，他看得清清楚楚。可就這樣賣力，還是他們兩個人一起，費了這麼長時間，才得了這一點草，他才真正體會出這其中的艱辛。

将這一個草籃往旁邊一放，“走，上去再裝！”阿爹和來娣一人背了一個草籃來，正好一個裝洗幹淨了的草，一個裝帶泥的。

等兩人将兩個草籃都裝滿幹淨的豬草時，早已炊煙袅袅，村裡也傳來姆媽們喊小伢回家吃飯的聲音了。

炊煙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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