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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着迷陷阱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26 17:26:49

第八章着迷陷阱?謝童隻看了呂鶴延一眼,随即低頭去為葉羽斟茶,我來為大家講解一下關于第八章着迷陷阱?跟着小編一起來看一看吧!

第八章着迷陷阱(第八章魔根)1

第八章着迷陷阱

謝童隻看了呂鶴延一眼,随即低頭去為葉羽斟茶。

呂鶴延連連冷笑,猛的一抖袍擺在葉羽二人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身後的家人一湧而上,個個都是低頭收眼,小心謹慎的護衛在呂鶴延身邊,将他圍得如鐵桶一般結實。

幹什麼?圍得那麼緊,看猴戲麼?呂鶴延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家人們各自驚恐,誰也不敢将家主當作猴子,急忙散到四周占了别的桌子。呂鶴延不再說話,一雙眼睛斜瞟着謝童再也不移開,臉上頗有忿忿的樣子。葉羽眼角餘光掃到他的神情,心裡覺得有些奇怪,卻不知道奇怪在哪裡,隻好繼續低頭看謝童泡茶。

*謝童倒好了茶推給葉羽,無奈的笑了一下道:黃山的雲霧,隻長在高山之巅,以常年為雲霧籠罩的山峰為極品。回味淡而高深,最配梅花包子的素淡,可惜采摘極艱難。公子嘗嘗吧。

這句話提醒了呂鶴延随行的一個武師,隻見那條魁梧的漢子一陣小步竄到樓梯邊,操着破鑼嗓子對着樓下一陣大吼:老頭兒你瞎眼了麼?還不給我們呂公子上包子?

掌櫃的急忙上了樓來,低聲問呂鶴延道:不知公子喜歡什麼口味的包子,要多少呢?

呂鶴延冷笑着瞥了一眼那個叫喚的武師,随口道:來二十斤!

掌櫃的心裡吃驚,又問道:那麼公子的二十斤包子各要什麼口味呢?

呂鶴延道:不拘口味,實餡的也罷,全上給那餓了的客官。呂鶴延的羽扇指指那個武師。

武師目瞪口呆的看着主子,疑惑的道:公子關心小的,可是二十斤包子小的實在消受不起。

呂鶴延哼一聲道:不是給你吃,是堵你一張嘴,讓施大爺少說幾句廢話!

說話間掌櫃的已經帶着夥計把二十斤包子上了桌,姓施的武師苦瓜着臉看向呂鶴延,呂鶴延隻伸手道:請!武師看着面前堆得比自己還高的蒸籠,一時間黝黑的臉上竟然有了幾許蒼涼的神色。旁邊兩個武師知道公子喜怒難測,看施武師如此,也大有兔死狐悲的心情,一個幫他掀開了蒸籠,一個幫他調好了醬醋,一會兒就聽滿樓都是施武師嚼咽包子的聲音。四周的武師家人均是略帶憐憫的看着他。

一群就知道吃的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呂鶴延低聲喝道。

武師們相顧一眼,各自點頭,終于揣摩出了主子的心意。

施武師在寶相塔上就想:這小子和謝公子在一起看着怎麼象一對狗男女?啊,不對,卻是一對狗狗男男。後來聽自家主子的話,心裡大感敬佩,認定了謝童必然是有斷袖分桃的嗜好。

他心道:既然公子帶着俺們追到這個小包子鋪,那該當是沖着謝家的公子。公子平日為人灑脫,可是一見到謝家的公子就和換了個人一樣,喝醉了酒還故意去和謝家的公子拉拉扯扯,那麼

施武師仔細瞅瞅謝童嬌嫩的臉,心裡恍然大悟──原來自家公子也有那個癖好!心裡深恨自己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思量再三,有了将功贖罪的心意。于是挺胸腆肚的站了起來,對呂鶴延長身一揖道:公子且記下這十斤包子,待小的将功贖罪,為公子盡一份心意!原來他已經吃下了八九斤了。

呂鶴延一雙眼睛正落在謝童身上沒來得及挪開,施武師一看他的眼神,心裡更是定了,堅信自己并未弄錯主子的意思。他大步上前,在謝童的面前站好擺了個門戶道:謝公子,說起來你也是和我們家公子平起平坐的人物。施某人今天卻覺得看不起你了!

謝童看着施武師成竹在胸的樣子,微微和葉羽叫喚一下眼神,心裡一片茫然。

隻聽他繼續道:謝公子,你挑人的眼光太差。看看你身邊這個龜孫子的熊樣,我看他人中甚短不是長壽之相,眉毛長得也不是地方,看起來極是晦氣,一張臉說黑不黑,說白不白,眼睛裡頭還淫光四射。一看起來就不是善類。尤其是他腰間還帶一把破劍,謝公子可知道朝廷嚴令百姓不得攜帶兵器?以我之見此人滿臉兇氣,不是淫賊就是盜賊。謝公子挑了這個人陪伴,施某實在不以為然!

謝童端着茶盞,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黝黑的臉膛上一付義正詞嚴的樣子。

那武師看着說暈了謝童,以為自己言辭犀利折服了她,心裡大喜。于是乘熱打鐵,吐沫橫飛的說道:公子身份金貴,不是尋常人。開封城裡的事情施某知道的恐怕比公子多些,那些操皮肉營生的兔兒相公不知有多少為不良所騙啊,到頭來人财兩失,好生悲慘,好生悲慘

施武師唏噓良久,才揚眉斷然道:公子這樣的尊貴人物怎能随意擇人?以施某人看來,我開封城裡隻有一人配得上公子!

謝童眨眨眼睛,呆呆的看了他許久,低聲問道:那是何方高人?

施武師心花怒放,心想自己終于為公子立下大功,豪笑幾聲,得意洋洋的向自己公子方向飛了個眼色:時至今日,謝公子難道還看不出來麼?

話音未落,一隻醋碟子砸在施武師的腦袋上,好在他外門護體神功不錯,毫發無傷。他身後的呂鶴延一張臉漲的透紫,謝童看着施武師那付惶恐的樣子,再也忍不住,一口茶水直噴到他臉上去了,掩着嘴差點兒笑到椅子下面去。

周圍的武師面面相觑,一片惶恐。呂鶴延羞怒之下,恨不得一陣亂拳狠揍自己手下這個活寶。可是看見謝童笑得燦爛,好歹忍住了。他整一整面容,冷冷的坐下,對謝童溫言道:小謝,我呂鶴延一生對人,從不低聲下氣,隻有對你卻是不同。我們開封呂、謝、楊、燕四家,楊家和燕家的兩位都處處排擠你,隻有我,不但小心回護于你,而且你有什麼心意我也從來不敢違背。我知道你謝家家大勢大,我呂家卻不在你們謝家之下,論家勢相當,在這開封有幾人能勝得過你我?呂某也是自幼飽讀詩書,論文采武功,楊燕兩家的蠢才又怎麼比得上我?抛開這些,單單我這些年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明白麼?難道這個莽夫有什麼地方可以勝得過我?為何我在你眼中卻恍然無物一般呢?

葉羽心裡一跳,明白了自己方才為什麼覺得呂鶴延的眼神奇怪,原來他看謝童的眼睛裡竟然滿是傾慕的神色。謝童低頭不語,隻是靜靜的看着自己桌上的茶杯。良久,她忽然擡起頭來道:原來呂公子早已經看出來了!

呂鶴延輕輕點頭道:小謝,你瞞得過别人又怎麼瞞得過我?

葉羽這才知道呂鶴延早已經看出謝童是個女子,聽着他深情款款的語調,葉羽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謝童不回答,卻拔下了自己頭上的銀簪,一頭長發垂落下來。她從懷裡掏出一隻精緻的銀梳,将頭發梳理起來,先是堆起雲髻,又理出兩束結成辮子,環作雙鬟,而後把一枚九尾鳳凰銀钗插在一頭烏發裡。她尤自梳理着兩條長鬓,冷冷的對呂鶴延道:呂公子,謝童本是女子,這沒什麼不可見人的,我謝童是男是女卻與呂公子無關!請呂公子自重身份少來糾纏,謝童感恩不盡。可是如果呂公子手腳再放肆,隻要碰到我一根指頭,不要怪我不顧這些年的交情!

她說完這番話,一片都是靜靜的。呂鶴延和衆武師都看着她呆住了,隻片刻,清俊的書生變作清豔的女子。一時間,謝童容光照人,不二齋的二樓上竟好象亮了起來。

小小謝!你你竟然這等薄情麼?呂鶴延滿臉蒼白,嘴唇不住的哆嗦。

請呂公子嘴上尊重些,你我各自清白,本無情可薄!謝童看葉羽在一邊好奇的瞪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頓時羞紅了臉。

小謝,你!呂鶴延悲痛得無以複加一般。

呂公子,快過午了,早些回府吧。葉羽無可奈何的說道,不可強求

呂鶴延聽了他這麼說,竟然大怒,手指猛的指着葉羽喝道:狗賊!你不要猖狂,敢和本公子決一勝負麼?

何苦?葉羽一邊說,一邊對謝童眨了眨眼睛,謝童的臉上更是一片透紅。

你若過不了我的掌法,休想帶走小謝!呂鶴延怒喝道。

她自己有腿,走不走恐怕由不得在下,何況就是你們各位一起上來,也攔不住在下的去路。葉羽搖頭。

哼,你這條淫蟲,膽敢小看我們呂府的人,活得不耐煩了麼?一個武師見公子悲怒交加,覺得正是立功的大好機會,猛的從後面跳了出來。葉羽微微皺眉,卻并不說話。

你們這對狗男女!施武師的狗男女三字終于能夠出口,心裡爽快難言,一個厚顔無恥,巴結富家公子,一個不知廉恥,在外面偷人養漢。人人得而誅之!

想不到堂堂謝家的小姐居然委身一個江湖上的狗雜種,這麼淫賤的女人,真是丢盡了你們謝家的臉!後面罵得越來越髒,漸漸的花街柳巷裡的肮髒詞句接二連三的來了,葉羽自然是盜匪加上淫賊,謝童卻也給罵得和街頭的私娼一樣下賤。

謝童原本心裡大羞大怒,可是她擡眼一看葉羽的表情,心裡忽然生出一股寒意。葉羽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越來越冷,眸子卻越來越亮,亮得吓人。

賤人,吃我一掌!一個武師已經惡狠狠的撲了上來,一掌的去勢竟然是向着謝童的胸口。

葉羽在這個時候忽然轉頭看着身邊的謝童。四目相對,謝童微微搖頭,眼中滿是無可奈何。葉羽靜靜的看她,也是微微搖頭。謝童再搖頭,眼裡已經有了懇求的意味。葉羽也依舊搖頭,然後合上眼睛。謝童蹙着青黛色的眉宇,又是無奈,又是可憐。

此時那個武師已經撲到了桌前,葉羽猛的回頭,目光森冷。葉羽沒有動一絲一毫,可是那武師卻不由自主的煞住了身子。葉羽那雙眼睛讓他心都寒透了。武師猛的打個哆嗦,腿一軟,眼看就要跪下去。葉羽揚起右手,看也不看的打在那武師臉上,掌影變幻來往,也不知道一瞬間有多少巴掌,可是葉羽的手肘往後卻不動分毫。一陣清脆的劈裡啪啦,葉羽停了手,那大胖武師的胖臉已經腫得和豬頭一樣了。他嗚嗚嗚的哼哼,就是說不出話來。葉羽揚手一掌擊在他胸口,一股柔勁将那個武師推出四丈開外,把呂鶴延帶的人壓倒了一片,全部趴在地上不停的哼哼。

葉羽卻始終靜靜的垂着頭。

看着葉羽平靜的樣子,謝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她用眼神再三示意葉羽不要動手,可是葉羽忍不住性子,還是不肯答應。現在人也打了,用的還是昆侖派的手法,如果真有高手看去了,猜測出葉羽的來曆不是不可能。隻怕再仔細揣摩,謝童終南弟子的身份或許也藏不住。不過雖然知道葉羽的一時氣憤是何等危險,看着他打人的樣子,謝童又覺得心裡很高興。

呂鶴延又驚又怒,再也忍不住,雙掌一架就要自己上來拼鬥。

此時葉羽冷笑一聲,猛然起身,一聲龍吟,他已經随手拔除了龍淵古劍。這一起身如雷霆暴作,葉羽高大的身形完全展現在呂鶴延等人的面前,恍若天神一樣不可侵犯。葉羽靜靜的盯着呂鶴延的眼睛,左手扣住劍鋒,一步一步的逼近了呂鶴延。呂鶴延大驚之下雙掌齊出,一股力道撞向葉羽的胸口。可是那股力道雖然不弱,在葉羽的冰寒劍氣下卻根本摧不動,劍上鳴聲驟起,呂鶴延的力道反壓回去,将他自己逼退了一步。

葉羽步步逼近,劍鳴越來越響,劍氣也漸漸強盛,劍上的寒光耀花了呂鶴延的眼睛。他全身都軟了,随着葉羽的逼近步步後退。直到貼着牆壁再也退不了,呂鶴延拼命的把自己擠在牆壁上,眼睜睜的看着葉羽冷着臉,劍鋒一尺一尺的接近他胸口。

忽然,呂鶴延身後松動了,他煞不住勢頭,猛得往後退去,一退之下雙腳已經懸空。原來不二齋老屋失修,牆壁不夠結實,呂鶴延使盡全身力氣,竟然把牆壁穿了一個洞。他剛剛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一隻手已經抓住他的衣襟。葉羽從那個缺口探出半個身子,左手伸開把呂鶴延拎在空中,腳下相隔丈許才是土地。呂鶴延上下不得,大滴的冷汗滾滾而下。

葉羽歪着頭,看了呂鶴延許久,一字一頓的道:聖人曰三緘其口,其意深湛,呂公子回家好好研讀詩書,記得下次嘴上積德。他說完也就放手了,呂鶴延慘叫一聲跌落二樓,撲的砸在地上。葉羽放手前已經看清了下面是泥地,下雨以後又松又軟,以呂鶴延的武功自然摔不死。可是躺在幾寸深的泥水裡,素來儀表過人的呂鶴延卻沒有半分風采可言了。

葉羽緩緩收劍擦手,走回謝童身邊坐下喝茶。衆武師看到這裡,連滾帶爬的竄下樓去,抱起呂鶴延狂奔而逃。樓下的人聲漸漸遠去,葉羽一直不動聲色的喝着茶。

謝童吐了吐舌頭道:終究還是昆侖派的少俠武功過人,那麼我現在是不是該回去料理後事了?

不會有這麼糟糕,葉羽冷冷的說道,他們認不出我的手法。不過我倒是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麼?

那個呂公子,他剛才向我出的那一掌是明尊教的摧光明使神力,他既然有資格習練這種武功,恐怕在明尊教裡的位置不會很低。

當真?謝童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不錯,再喝口茶,我們回去,也許從他身上還能找到點什麼,葉羽冷着臉,曆波瀾而不驚的樣子。

嗯謝童臉好象有點紅,不是我不想喝,不過葉公子你要先把我的杯子還給我才好,我又不能用公子的杯子。

葉羽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仔細一看,才發現自己一時走神,真的捏着謝童的杯子喝她的殘茶。他滿臉尴尬,冷酷的神色也頓時瓦解,手忙腳亂的把謝童的杯子擱回了桌上。

月夜,已經過了二更。開封城早已是一片寂靜。

呂家長寬各兩百步的後院,呂鶴延一身短靠,還在練掌。掌法平庸之極,是一套八卦遊身掌,而且未得真傳,尋常镖局裡一個趟子手怕也打得比他地道。可是他掌勁吞吐,氣勢和力道都極其沉雄,似乎非十餘年的修煉是不可能達到如此境界的。可其實呂鶴延修習這種内力不過是九個月的功夫,可是以他此時的功夫,已經比呂家高價聘來的武師們更勝一籌。确實如師傅傳授的時候所言,九個月間,呂鶴延已經是脫胎換骨!

可是即便如此,在葉羽的手下居然走不過一招!想到自己在葉羽劍鳴之中吓得面無人色,被丢到水窪裡,又想到謝童看葉羽的時候那種柔柔的笑意,呂鶴延一腔悲憤,雙掌齊出,将丈許外的七個酒壇一起化為粉末。心裡狠不得将葉羽砍成肉泥去喂狗。

不二齋一事已經過去半個月有餘,謝童這些天坦然換了女裝,一時杏黃的百折裙,一時深青的束腰裙,一時又是紫紗的潇湘水裙,領着謝家的貴客葉公子在開封城内遊玩,圍觀者衆,萬人驚豔。呂鶴延沒臉再去騷擾,卻知道的一清二楚。隻因為他特意聘了幾個先生,輪流追蹤謝童和葉羽,将一天内的所有事情無論巨細都整理成冊,然後交給呂鶴延批閱。

偏偏那些先生史書讀得不少,大有模仿起居注的心思,于是呈上的冊子都作:

十月甲子朔,大火犯角宿。謝小姐青石色紗裙,仿宮樣,攜葉先生遊鐵塔。取延慶道,觀者塞道。謝小姐封銀賞乞丐,衆歡騰。

十月丙戌,霧,大寒。謝小姐狐貉衣裘,紅裙,會葉先生羽于汴梁故宮。設食于故宮之畔,賓主相讓,共飲梨花酒。賓主談論盡歡,酉時乃去。竊聞其論及黍離,有悲意,疑思宋也。

十月丁巳,謝小姐紫緞襖,雪紗裙,宴葉公子于不二樓。賓主相洽,盡歡而散。謝小姐若不勝酒力,車載以歸。吾竊以為謝小姐醉後有前朝壽陽公主之風,遙想當年,千載之下,令人唏噓。

看得呂鶴延心裡一陣無明業火,卻又不知道燒向哪裡去。

門前一個黑影閃過,呂鶴延面色凜然,左右看了一眼,發現無人守在附近,急忙悄悄的閃到門前。一人正躲在門邊的黑影裡,叉手胸前對呂鶴延行禮。

熊熊聖火,同歸光明,呂鶴延低聲道。

明尊照耀,暗魔不生,師兄,是師傅讓我來找你的。那人應道,聲音還頗為稚嫩。

師傅現在在何處?

事情緊急,師傅現在在王樓山的火部地堂,要召集衆位師兄。

何事?呂鶴延驚問道。

我也不清楚,聽說好象是泉州出了事,有重陽宮的高手到了泉州,水部的天、明二堂都被毀了。

妖人!呂鶴延低了聲音,狠狠的喝道,随即對那少年道,你帶路,我們這就前去!

那少年不再說話,在前面領路,兩人的身影極快的消失在黑暗裡。

到了城門口,居然隻有一個衛兵在那裡執守。呂鶴延上前叉手行禮道:熊熊聖火,同歸光明。

明尊照耀,暗魔不生。那衛兵急忙回答,又悄聲道,其他的人在城上睡覺,教友要出城就盡快去罷,隻怕不到明早是進不來了。

呂鶴延點頭,和那少年一起出城,直向王樓山的方向去了。

進了山,又越過兩重小嶺,兩人才停在一棟靜靜的宅子前面。在這山裡本來隻有少數山民,不該有這麼大的宅子。而宅子死氣沉沉的,四窗裡看不見一點燈火,倒象根本沒有人居住一樣。呂鶴延疑惑的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卻點頭道:沒錯,公子不知道,這就是我們火部的地堂了。說着就要上去喊門。

呂鶴延卻忽然拉住他道:我看你的相貌,似乎以前見過。你又叫我公子,你到底是什麼人?

少年道:我是師傅座下第七個阿羅緩,比公子遲了三個月入教。公子見過我的,不過次數不多。我平時就在公子家的廚房裡燒火洗摘,名字叫李豆兒。

呂鶴延恍然,松了手道:原來如此,既然是我教中的教友,你不必再以公子稱我,你叫我師兄,我叫你師弟好了。

一聲低笑從那棟宅子裡送了出來,相隔甚遠,卻聽得一清二楚。有人說道:不錯,本當如此,鶴延,師傅果然沒有收錯你。你和豆兒進來吧。

呂鶴延知道是師傅的聲音,不敢怠慢,急忙和李豆兒一起上前。門微微閃開一條縫隙,他二人一進去,立刻又閉合了。屋裡隻有一盞小油燈,隐隐綽綽有五六十個人聚在裡面,其中隻有十幾個是呂鶴延曾見過的。可是看見那些人一起叉手在胸前行禮,呂鶴延就知道那都是明尊教的教友了。

一個中年漢子正站在桌前,個子不高,看上去相當精悍。他一身的白衣,微笑着看向呂鶴延,又很有幾分儒雅。呂鶴延急忙上前道:師傅,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漢子招呼衆人坐下,才緩緩說道:今日在此的都是我明尊教火部的教友,乃我教在開封的支柱,大家彼此或許不曾相識,但是明尊在上照耀我等毫無分别。無論貴賤,大家俱是世間的義人,我也信得過衆位。不必隐瞞,我教地藏佛使前些日子在終南山下的祖庵鎮為人殺了。

呂鶴延大驚道:地藏佛使在教中和師傅比肩,乃是天下一等的高手,怎麼會為人所殺?

漢子歎息道:你等雖然修習我教的神功,但還不是武林人物,不知道江湖之大,能人倍出。我教的神功雖然神妙,可是倉促習練,起初進步雖快,要成為絕頂高手,終還是要假以時日。地藏佛使的武功雖然遠遠在你等之上,可是與武道中的一流人物對敵,隻不過是個平手。而且從死狀來看,殺他的乃是昆侖山的雪煞天劍氣,天下第一劍宗!

教衆中有一人急忙道:前些日子攪亂白衣大會的人,好象也是用的昆侖劍術。

漢子沉沉點頭:不錯,而且明力尊者也已經慘遭毒手!

下面更是一片嘩然。

漢子微微搖手止住衆人的議論,又說道:其實在為師看來,白衣大會上焚燒活人委實太過慘忍。可惜那些終南山的妖人惑亂人心,刺探消息,明力尊者惱怒不已,為師不敢多勸。想來正是此事激怒了昆侖山的高手,那日現身的四人中,有一個好象就是昆侖劍宗的宗主魏枯雪。本教能人雖多,卻也隻有光明皇帝陛下對魏枯雪可保必勝,這次禍事大了。我剛從泉州回來,那邊的水部的天、明二堂所有弟子盡數被殺,下手的人似乎是終南山的高手,武功不在為師之下。本教日日勢大,卻四處火起,不能不讓人憂心如焚。我思考再三,諸位是我教中精英。開封卻是朝廷重地,禁衛森嚴,難舉大事。各位在這裡沒有用武之地,何不随我南下泉州,重建水部光明二堂?妙水尊者深孚衆望,為師最為贊賞,我等投入水部,隻等光明皇帝駕下,共襄義舉,破暗除魔,豈不是大好?

他環視衆人,隻見衆弟子都默默點頭,絲毫不見猶豫的神色,不禁大感欣慰。轉眼身旁,卻看見呂鶴延神情恍惚。他搖搖頭,拍了拍呂鶴延的肩膀道:鶴延,以你的家勢,入我明尊教确實委屈了。留戀富貴人之常情,你如果不願意去,為師不會勉強你。

呂鶴延猛然醒悟過來,慌忙道:弟子不敢,弟子隻是忽然想起一個人,覺得那人的武功好象正是昆侖山的路子。

果真?那漢子大驚道,你将他的招式使給我看。

呂鶴延沉思良久,右手忽然伸到油燈的火焰上,掌影飛舞如風,雖然沒有到葉羽的神妙,卻象極了他那天抽打武師的手法。漢子臉色漸漸泛青,沉思良久又問道:此人出手的時候是不是常帶一股寒氣?呂鶴延想到葉羽逼近他的時候劍上寒芒刺骨,急忙點頭。

不錯!漢子冷冷的喝道,确實是昆侖山的劍煞!既然知道了此人,為師就先留一步,待殺了他再去泉州不遲。鶴延,那人到底是誰?

那漢子心裡起了殺氣,語意生寒,吓得呂鶴延心裡一緊。偏偏在這時候他想到了謝童,葉羽的名字就在嘴邊卻吐不出去了。

謝童為什麼認識葉羽?她又是什麼人呢?師傅會不會也殺了謝童呢?呂鶴延不知道,他隻覺得心裡的恐懼深不見底。

鶴延?那人到底是誰?難道是你相熟之人?你膽敢為他隐瞞麼?你可曾想過慘死的教友?漢子等了許久不見他回答,揚眉怒喝道。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寒風忽如其來的掠過屋子,緊閉的大門居然透進了一絲月光!

那漢子大驚,随後拍滅了油燈,低喝一聲:各守原處,不得輕動!

一切都靜悄悄的,一縷一縷的寒風穿過屋子,門扇在風裡開合。一片明淨的月光灑下,風動簾影,似乎有人正側身站在門外,淡淡的影子投在細密的竹簾上。呂鶴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那漢子長身而起,從桌上拔起一柄光華四溢的單刀。刀身泛起飄忽不定的蒼紅色,似乎不是尋常兵器。

閣下何人,漢子橫刀問道。

昆侖山,葉羽。

一陣風疾,卷起的竹簾。冷月無聲中,葉羽白衣提劍,垂首站在屋外。

昆侖山?那漢子的話音裡略帶無奈,來得好快!

不快,剛剛到,葉羽對那漢子微微颔首。

這樣漢子看了看呂鶴延和李豆兒,搖頭道,你二人太不小心了。

何必埋怨他們,以他們的武功,再小心又能如何?

說得不錯,是我錯怪了他們。閣下就是白衣大會上的人物吧?鶴延所說的人

也正是在下!葉羽接口道。

*一片沉默,葉羽身邊的寒意越來越盛,寒風一陣急似一陣的在屋裡流轉。漢子手指輕輕拭刀,刀光在月下變幻莫測。四周都是蒼白的面孔。

好強的劍氣!漢子低聲贊道。

閣下的刀也不是凡品。

七百年之後,昆侖絕世神劍再出人間。莫非真是我明尊教的劫數?漢子長歎。

劍術為道,出鞘與否,全看有沒有用武之地。既然明尊教再現江湖,昆侖山也就不能再坐視。

我明尊教當真和昆侖山有什麼不可化解的恩怨麼?

明尊教光明皇帝降世,則天地俱焚,光明煞滅,自此人間将萬物不生。可是如此?葉羽冷厲的目光落在那漢子的臉上。

經文如此,可究竟如何,我并不知道。我想昆侖山的各位也不會知道,何苦就為了一個故事,要和我明尊教苦苦為敵呢?漢子揚眉喝問道。

是麼?那明尊教召聚教友,惑亂百姓也是為什麼呢?葉羽挑了挑眉尖,心裡微微疑惑。漢子眉目間凜然生威,不乏一派宗主的威嚴。那日白衣大會上四個光明使得武功恐怕不在這個漢子之下,可是風采氣度和這個漢子卻是天壤之别。

家無存糧,野有餓殍,不知道多少百姓生不如死。蒙古鞑子徭役賦稅卻一年更重一年,我中原大地生靈塗炭。官逼民反!閣下卻妄論我教惑亂百姓,不覺得心中有愧麼?漢子昂然道。

生不如死?葉羽心頭一顫。那漢子聲音算不得高,說話算不得快,可是字字道來,沒有半分停頓,眉宇間隐隐有悲憤之氣。葉羽從來少下昆侖,朝廷如何,百姓如何,他都不知道。可現在他竟然不得不相信那漢子所說的是真的。

不必多說了,沉思良久,葉羽拔劍,長劍清粼粼的橫在門口,今日諸位都留在這裡吧!

既然如此漢子緩緩說道。而後他低喝一聲,長刀展開,綿綿的刀光在身邊吞吐,化作蒙蒙的影子,一片蒼紅色直卷出門,斜向葉羽肩頭劈下。這一刀緩緩而去,刀勢柔和,力道卻極盡雄渾,山嶽一般壓下。葉羽長劍半轉,淩空浮起一團森森的光影,龍淵古劍已經看不見形迹,數種手法夾在一劍之間刺向那漢子的小腹,隻是眨眼之間的事情。

眨眼之間,幾度生死。

微微有砰的一聲,刀劍未交,漢子卻彈身退出一丈開外,刀光劍氣一起收斂,漢子橫刀而立,葉羽長劍畫圓,靜靜的指向自己腳下。

微風流過,呼啦一聲吹落竹簾,無數碎片灑在葉羽和那漢子的腳下,漢子長刀上血紅的刀衣在同一刻飄然落地。

好刀法!紅月刀,苗疆的驅魅刀法,想不到今日有幸一見。葉羽沉聲道。剛才他和那漢子真氣互相壓迫,漢子已經輸了半招,可是臨退的時候尤然仗着驅魅神刀詭異的刀勢逼迫住葉羽的追襲,也是一代高手的風範。

人外有人,天上有天,漢子仰天歎息,想不到想不到,世間真的有雪煞天這種寒煞無匹的劍氣。可笑我梁十七二十年來自負刀法,閣下何必如此,你年歲不及我,武功已經在我之上。

我并不是贊你武功高于我,葉羽搖頭,驅魅刀法刀勢詭異多變,又稱月妖之刀。紅月刀刀中異品,所謂紅月刀,哭斷腸,乃是傷人傷己的妖刀。可是你剛才那一刀卻有大氣象,刀法裡自有氣概,所以我才贊你。

多謝!梁十七緩緩說道,虛抱長刀于懷中,聲音驟然變冷,客套已經客套過了。梁十七即便武功不如你,也要和你拼個生死。我這些弟子雖有武功,未曾殺人,在我明尊教裡輩分也不高,你放他們走!梁某是生是死,不能牽連了他們。

葉羽沉思良久,微微退後一步,讓出了出門的路。

走!梁十七低聲喝道。

師傅!李豆兒急忙喊了一聲,而後又是衆弟子的一片喊聲。

走!

師傅呂鶴延眼睛裡有了淚光,哆嗦着看向梁十七,卻說不下去了。

走!梁十七大喝,雙目如炬,瞪視着自己的弟子,弟子們紛紛垂下頭去。随即他深深吸氣道,鶴延,以你的家勢,保護這些師兄弟不算艱難。師傅如果不能回去,一切都得看你了。能不能為明尊教火堂地部留些種子,也都在你肩上,你還不走幹什麼?

呂鶴延不再猶豫,一把拉起失神的李豆兒,對身後的五六十人吼道:跟我走!

五六十人魚貫而出,五六十雙憤怒的眼睛狠狠的盯在葉羽冰冷的臉上。明尊教的弟子們消失在黑暗裡,隻有呂鶴延還拉着李豆兒站在最後看了一眼。

鶴延,你做得好!梁十七微笑道,而後他暴喝道,那你不走,還等什麼?

呂鶴延猛的回頭擦去淚水,拉着李豆兒飛快的離去了,再也沒有回頭。

多謝你讓他們走。

不必,葉羽搖頭,殺了你,我就去追他們!

你!梁十七雙眼欲裂。

我放他們走,是因為你是條漢子,甯願自己留下送命,也要讓徒弟們逃生。何況以你的武功,我要真正和你動手,也無法兼顧你那些弟子。不過我又不得不追他們,呂鶴延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不能眼看謝小姐一家被明尊教的人燒死。

那我隻好竭盡所能,多留你一會兒,多留你一刻,他們便多了一分逃生的機會!梁十七眼裡猛的騰起狂暴的殺氣。

恐怕留我也沒有用,這條路下去隻有到長峽,附近一片又沒有過長峽的懸梯。葉羽絲毫沒有在意梁十七的殺意。

他們自然可以往山下走。

去山下那條路?葉羽搖頭,如果我所猜不錯的話,去山下那條路上有人正在喝酒。

秋樹間,風吹葉動,滿山遍野都是一片悠遠的嘩嘩聲。

青衣的漢子正背靠大石坐在地下,提着一隻酒葫蘆,面前放着一張荷葉,裡面裹着的燒雞隻剩下一堆雞骨。漢子看着荷葉,無可奈何的歎口氣,一仰脖子,将葫蘆裡剩下的一點燒酒倒進了嘴裡。這一歎一飲,漢子身上就有了些落拓的意味。

呂鶴延看着他,心裡卻隻有恐懼二字,手心裡微微的沁出冷汗來。他帶着一撥師兄弟,本來準備沿小路下山,象開封城裡奔去。以他呂家在開封的聲勢,随便找個地方就能安置了這些人。非但能躲過葉羽那個煞星,官府也斷然不敢來追查。

可是偏偏就在這小道的旁邊坐了個人,一言不發的喝着酒,身邊還躺着一柄古樸的長劍。他已經足足看着漢子喝酒喝了一柱香的工夫。漢子撕雞、喝酒,自得其樂,自始至終,沒有看他們一眼。可是偏偏這五十多個明尊教的精英弟子就沒有一個敢從他身邊越過。

漢子終于長籲了一口氣,提劍起身,對着呂鶴延一行微微笑了笑,笑得很和藹,又很遙遠。漢子一笑起來,他整個人就變得更加不可捉摸。

莫非是明尊聖教的各位先生?漢子拱手道。

一片靜悄悄的,明尊弟子互相交換着眼神,卻沒人敢上前一步去回答。

估計錯不了罷?漢子自己點着頭道,要不然這開封城裡哪來那麼多高手聚衆夜行?好了,既然到了此處,各位就請回去罷。

你你是誰?你要怎的?呂鶴延壓下心中的恐懼喝問道。

昆侖魏枯雪,各位不必下山了。魏枯雪微笑着說完,手中的純鈞古劍劍鞘中忽然響起一片龍吟,龍吟聲烈,響徹整片山峰,直震得明尊教的弟子忍不住要掩住耳朵。而後純鈞古劍帶起一聲清嘯,直射上了天空去,極快極勁,射得也極高,到最後幾乎看不見影子了!

魏枯雪以内力灌注在劍鞘上壓迫古劍出鞘飛升,力道之大難以想象。換作普通高手以手投擲也無法望其項背。明尊教弟子聽了他的名号,看了他的劍氣,各個臉色蒼白如紙。

駕六龍,乘風而行。

行四海,路下之八邦。

曆登高山臨溪谷,乘雲而行。

行四海外,東到泰山。

一片驚慌中,魏枯雪卻開始吟詩了。他中氣十足,緩緩吐字,滾滾的聲浪挾着雄渾的劍氣逼迫出去,一衆明尊教弟子在他負手長吟中不由自主的緩緩退後。四周的秋樹搖曳不休,魏枯雪的聲音好象卷起了一陣狂風,隻有他平靜的站在狂風的中央。

直道這四句詩吟罷,激射天空的古劍才落回地下,魏枯雪随手一把抄住。一劍在手,人如山嶽,魏枯雪長笑一聲,身随劍轉,劍如風走。衣袂和劍華一起在他身邊翩翩飛舞,無窮無盡的劍影象水波一樣籠罩在他身邊,連他的人都模糊了。狂風裡傳來魏枯雪的長吟聲:

仙人玉女,下來翺遊。

骖駕六龍飲玉漿。

河水盡,不東流。

解愁腹,飲玉漿。

奉持行,東到蓬萊山,上至天之門。

玉阙下,引見得入,

赤松相對,四面顧望,視正昆煌。

魏枯雪月下舞劍,伴着這首詩,更顯得劍通神明,人如飛仙。朦胧的霜色劍氣越推越廣,直逼衆人而去。到最後,魏枯雪舞到了興頭上,劍益狂,人益狂,他已經是目中無人,每一劍劃出都合着铿锵的字句。而到他劍華退去,凝劍自守的時候,明尊教的弟子已經一個都不見了,遠處樹林裡仿佛還有些聲音,什麼人正跌跌撞撞的跑着。

跪受之,敬神齊。

當如此,道自來。

魏枯雪的劍落在鞘中,他微微搖了搖頭,地下方圓六七丈裡,無數的劍痕劈得地面支離破碎,劍痕中俱帶着一點白霜。魏枯雪沒有管那些逃跑的明尊弟子,而是走到原先那塊大石下坐好,看着滿是雞骨的荷葉,又歎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用追了,從這裡離去,一條路上是葉羽,一條路上是王樓山的長峽。三十裡長峽,最窄的地方也有二十餘丈寬,開封人都說長峽是天斧劈成,在峽谷裡頭隻能看見天空如線。要想度過長峽,明尊教最好有什麼能變成猴子的法術才好。

難道是天絕我等于此?梁十七苦笑。

可惜你們知道的太多了些,我已經沒有留手的餘地。葉羽手指扣住了長劍,已經是一觸即發。

你擒住他們交給開封的官府扣押在大牢裡,他們也就不可能洩露消息了難道不可?梁十七忽然道。

難道你甯願他們被囚在那種地方,也不願他們一戰而死?葉羽訝然。

何苦害了那些無辜梁十七幽幽長歎,而後揚眉喝道,葉公子,我知道你對我們明尊教不以為然,恨不得誅盡我教高手。可是我明尊教弟子和普通百姓莫非真的有什麼不同麼?天之道,人為本。得放人一命處,閣下何苦痛下殺手?他們家中也有父母妻兒!

你到了這個時候,不為自己求生,反而牽挂那些弟子葉羽搖頭長歎,好吧,我盡力而為。

多謝,梁十七拱手道,至于我自己,身為明尊教十大天王,斷無背教逃生的道理!

明尊教光明皇帝,現在何處?你可知道?

不知道!倘若光明皇帝已經下降,又哪容鞑子猖狂?閣下不必多問了,即使在下知道什麼,在下也絕不會說!梁十七斷然道。

我倒是也想到了,葉羽靜靜的說道,以你這樣的人,為何會為明尊教效死?

以你這樣的人,又為何會投入昆侖山?梁十七反問。

你叫梁十七?

不錯!

好!

葉羽上一步,揮劍,劍如孤鴻掠影,劍勢圓轉。一個渾然的劍弧罩住了他全身。第一個劍弧未消,第二個劍弧又起,葉羽再上一步。

他緩緩的舞劍,腳步也慢,一點一點的逼近梁十七,周身無數的劍弧閃而複滅,無窮無盡。劍上漸漸生起呼嘯的風聲,風聲漸大,漸漸轉為滾滾的雷聲,雷聲又漸高,劍每一動都有大雨潑灑的聲音。一瞬間,風聲、雨聲、雷聲彙集在一起,配合葉羽渾然無破的劍勢,逼近了梁十七。

梁十七看着葉羽每進一步章法不亂,整個人仿佛緩緩推來的十萬大山一般,眼睛睜得越來越大,冷汗從臉頰上一滴一滴打落在地,他的紅月刀卻沒有一絲動靜。終于,他長歎一聲,刀勢迎上了劍弧。出刀的一刻,梁十七的眼睛已經空洞──他的心已經死了。

葉羽以昆侖山雪煞天劍氣運起十萬風雷的劍勢,以至陰至寒的劍氣摧使至剛至陽的劍術,他甫一劍出,梁十七已經身在絕地。

劍落的瞬間,葉羽轉過頭去。随即他收劍回身,任憑一腔鮮血濺在自己的背上。

你武功太強,我留不得手,葉羽輕聲說。

然後他如一道急箭射出,直追呂鶴延一行而去。

到了岔道口,地下的腳印分為兩路,一路往山下的方向去,一路往長峽的方向去。葉羽直接踏上了去長峽的道路。魏枯雪守在山下,以他的劍氣,如果有人能夠從那一路逃脫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葉羽的真氣雄厚,身法也快捷。片刻工夫已經逼近了長峽,此時朦胧的曙光已經照臨,長峽上一片霧氣,絲絲縷縷的陽光如萬道金線穿透。葉羽已經看見幾個人影在那裡晃動,随着他越來越近,他忽然看見長峽之上居然有一道繩索和木闆搭制的懸梯,明尊教的弟子正一個接一個沿着懸梯度過長峽。那懸梯隻用四根長繩,兩根搭上木闆,兩根用來扶手,一次過不得多人。明尊教弟子内力雖然不錯,輕功卻不行。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走上懸梯,過得極其艱難。可即使如此,一半的人已經過了長峽,剩下一些正在懸梯上,這邊隻剩下十人不到。

葉羽心裡大驚。他今夜追蹤呂鶴延來到這裡,本來沒有時間探聽道路,可是謝童卻說長峽上懸梯久已壞朽,隻要堵住下山和上山兩條道路就能截住明尊教的所有弟子。葉羽以為謝童是開封長大,說得必然不會錯,可是他卻沒有想到謝童豪門閨秀,山上道路艱難,她三年五載也難得去一次。她哪裡又知道什麼時候重設了懸梯呢?

葉羽現在才想到這一節,可後悔已經無用。他懷裡有一支昆侖山的映月銀梭,立刻拈在指間,稍微凝氣,激射向懸梯這一側架繩子的木樁。他銀梭上帶着震勁,一隻銀梭不大,可是帶起厲聲呼嘯,一鑽進木樁就将木樁震成兩截。他射出銀梭的時候,明尊教的一個弟子已經聽出動靜,急忙一刀回身砍落,想在半空斬下銀梭。可是明尊教弟子虧在摧光明使神力雖強,卻招數不精,一刀砍空了。

木樁一斷,四根繩子松了兩根,懸梯猛的松垮,在懸梯上的明尊教弟子已經有四五個落進了深淵中。一陣孩子的哭聲響起在霧氣朦胧的深淵上。長峽這邊的一個明尊教弟子淩空抄起了兩段繩子,用盡全力将繩子拉直,這才勉強穩住了懸梯。

剩下的明尊弟子一撥守衛在那人的身邊,一撥紅了眼,怒吼着沖殺上來。此時有人大喝道:走,快過去!依稀就是呂鶴延的聲音。

葉羽眼看着那些明尊教弟子漸漸往長峽那邊去了,心裡一陣焦急。此時他距離懸梯還有大約五十步,身前還擋着四五個明尊教弟子,如果那些人渡過長峽斬斷懸梯,就是魏枯雪到此也追不回他們。四隻回風銀輪已經分射他頭腳,幾股掌勁湧到他胸口,葉羽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他步子微微一頓,拔出龍淵古劍,以腰勁帶起長劍旋身一斬,劍上已經出了全力。

四個掌勁打在他身上,明尊教四個弟子也圍在他左右,然後鮮豔的血光随着劍寒升起,葉羽拼着受了四掌,一劍之間将四個明尊教弟子連人帶兵器斬作兩段!

他微微窒息,運一口氣卸掉身受的劍氣,挺劍直指守護繩索的幾個明尊弟子,一道劍光快如飛電,葉羽的身影和劍融合在一起。

三個明尊弟子冒着他的劍煞沖上前來,隻是一錯身的工夫,他們血肉之軀就被葉羽摧枯拉朽的劍勢突破。葉羽顧不得擦去臉上的血,順手一劍掃向最後那個守護繩索的弟子,急速往懸梯上沖去。他必須在對面的明尊教弟子砍斷懸梯前渡過長峽。

可是身旁的那個明尊教弟子居然大喝一聲攔住了葉羽的去路,雙掌帶起渾厚的力道拍向葉羽的前胸。葉羽去勢頓時被截斷,他心下大怒,長劍從腋下穿刺出去,猛的刺穿了那人的胸膛。葉羽正要拔出劍來繼續追趕,忽然覺得一股力道把自己的長劍扯住了。他回眼一看,正面對着呂鶴延那張鮮血淋漓的面孔,呂鶴延眼睛瞪得血紅,極盡惡毒的看着葉羽,兩隻手緊緊抓着龍淵劍的劍身,不讓長劍脫出自己的胸膛。而他的腰間束着兩條長繩,正是他竭盡全力溫住了懸梯。

葉羽運氣在劍上,正準備一劍把呂鶴延劈作兩半,可這個時候他心裡猛的一涼!

他看見了呂鶴延的眼睛。

在呂鶴延那雙血紅的眼睛下,葉羽忽然有一種畏懼。葉羽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他不知道為什麼那雙垂死的眼睛裡會有那麼多的憤怒和執着。

活人是不該有這樣一雙眼睛的,可是如果呂鶴延已經是一個死人,他又怎麼能瞪着自己呢?

兩個人僵持在那裡,葉羽眼看着落在最後的李豆兒就要度過長峽,可是他竟然抽不回自己的長劍。

李豆兒還在哭,一邊哭着一邊爬向長峽的對面。那哭聲讓葉羽毛骨悚然,他忽然想起白衣大會上那個孩子的哭喊。現在這個孩子也在哭,可是這一次他不是救他的人,而是殺他的人。葉羽一下子恍惚了,他想起梁十七的話。

我明尊教弟子和普通百姓莫非真的有什麼不同麼?

是啊,真有不同麼?孰善孰惡隻因為他是否是明尊教的弟子就決定了麼?這些人們為什麼要為明尊教效命呢?至死不屈的梁十七,拼命也要穩住懸梯的呂鶴延,還有那個哭喊的孩子,他們都是明尊教徒,那麼他們難道都是惡人,都該殺麼?

我們為何要與明尊教為敵呢?葉羽茫然的問自己。

李豆兒終于爬上了對面的山崖,被明尊教的教友接在了懷裡。就在這個瞬間,葉羽看見呂鶴延眼睛裡那種懾人的光芒消逝了。忽然間,呂鶴延變成了一個死人。他再也沒有力量握住葉羽的長劍,也沒有力量支持繩索。他被沉重的繩索拉扯着摔下了山崖,劃進了深谷的大霧中。

與此同時,懸梯崩塌了。

葉羽凝視着自己的劍,劍上鮮血淋漓。劍上有梁十七的血,呂鶴延的血,還有很多人的血。濃重的血色一滴一滴落在山石上,葉羽的眼睛裡盡是一片空白。

對面的明尊教弟子還沒有離去。他們已經逃得了性命,可那些人還在看着這一側,看向山谷裡的迷霧。葉羽的耳邊又響起了李豆兒哭聲:公子

葉羽在他的哭聲裡微微打了個寒戰。

此時,一個紫衣的人影忽然出現在山坡上。謝童驚恐的看見一身血色的葉羽默默站在長峽邊,急忙向他這邊跑來。

她身後跟着的竟是一隊官兵,人數不下一百,為首的是一個蒙古百夫長。官兵們趕到長峽邊,隻見對面的明尊弟子還沒有離去。那蒙古的百夫長冷笑了一聲,喝退漢人的刀兵,一對蒙古射手單膝跪在長峽邊,緩緩的張弓搭箭。

對面的明尊教弟子剛要撤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那百夫長喝道:射!長箭如蝗,帶着凄厲的風聲穿過長峽,将那些明尊弟子紮成了箭垛。蒙古射手箭術過人,緩緩的張弓搭箭,一一射去,卻十有八九不曾落空。明尊教弟子空有一身内力,招數上的修為不夠,怎麼也無法撥開三石弓射出的長箭。一個接一個的到在對面的山崖上。

謝童看着葉羽失神的樣子,不由自主的去捏他的手道:葉公子,你你怎麼了?

葉羽擡起頭來,這時候李豆兒的哭聲忽然聽不見了,隻有一片慘叫取而代之的響起。葉羽猛的回頭看去,對面的山崖上,鮮血緩緩的在山石上爬動着,一地的鮮紅。葉羽呆住了,劍上的血,山石上的血,血色似乎彌漫到他的心裡。

看着他的樣子,謝童滿臉蒼白,不知所措的搖着他的胳膊。

蒙古百夫長見沒有一人剩下,禁不住滿腔快意,站在山石上放聲長笑。

葉羽緩緩的轉過頭去看謝童:為什麼要帶這些人來?

謝童看着他眼睛裡的冷漠,吓得說不出話來。

葉羽掙開了她的手,默默的走向山下。魏枯雪正緩緩的走上山來。兩人悄悄的擦肩而過。葉羽腳步微微停頓在魏枯雪的身後,輕聲問道:我們真的該殺他們麼?

該殺不該殺,你卻不得不殺。

為什麼會這樣呢?

魏枯雪沒有回答,負手提劍走向了山崖邊。葉羽的背影則遠遠的消失在下山的小路上。

黃昏時候,山谷裡靜悄悄的。

葉羽獨自站在長峽下的深谷裡,仰頭看見一根長繩,繩子上吊着呂鶴延的屍首,一身的鮮血,沒有閉上的眼睛。葉羽騰空躍起,劍劃斷了繩子。他抱着呂鶴延的屍身落回地上,放在了一旁,然後用自己的劍在旁邊挖一個坑。用劍挖坑很辛苦,可是葉羽什麼表示也沒有,隻是默默的挖着。他将呂鶴延的屍首推到坑裡,掩上黃土,又把一隻木牌插在墳頭──呂公子鶴延之墓。葉羽想過該怎麼寫這墓碑,可是他想不出來,他隻能寫下呂鶴延的名字。

做好了這一切,葉羽默默的站在墳前。他想黃土中的呂鶴延是不是還睜着他憤怒的眼睛,下葬的時候葉羽沒敢看他的眼睛。夜深了,頭頂的一線天空落下微朦朦的星光,真正照亮的卻是葉羽背後的一盞燈籠。謝童提着燈籠站在遠處的小樹下,不敢說話。

不要恨他了,他對你的無禮,是他的不對,他喜歡你,卻是沒有錯的。現在他已經死了,就忘了吧?葉羽低聲說。

嗯,謝童低聲答道,臉上有點委屈的神情。

我一直想,呂鶴延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一個大公子,為什麼要去救一個粗布短衣的小僮呢?難道真的如明尊教所說,他們教衆的人無論以往的貴賤,都再無分别麼?葉羽茫然的搖頭。

許久,謝童小聲道:我我隻是怕有漏網之魚,所以才去找個開封守備。我不知道

算了,不必說了,殺人的是我,不是你,葉羽靜靜的說道,我不該怪你的。

停了一會,他又道:看來開封附近再也沒有明尊教的要人了。明日,我去泉州。這些日子打攪了,多謝謝小姐的款待。

說完,葉羽走了,把謝童獨自留在了那裡。謝童望着他孤伶伶的背影,一陣委屈湧上心頭,就想對他喊:你就是怪我,你要是不怪我,為什麼又對我這個樣子?她從小嬌慣,根本沒有受過什麼委屈,性子雖然要強,可是此時此地卻不由的露出了嬌氣。可是謝童終究沒有喊出來,眼睜睜的看着葉羽走掉了。一陣涼風吹來,眼淚忍不住嘩嘩的流了下來。

這樣的夜,寂靜的山谷裡,她覺得份外孤獨。想到在呂鶴延的墓邊,又是一腔的恐懼,連打了幾個哆嗦。忽然她聽見一個腳步聲,擡頭一看,葉羽竟然又走了回來。謝童來不及擦去眼淚,隻好低下頭去不看他。

葉羽看她穿得單薄,微微搖頭,解下身上的長袍披在她肩頭。又将一方帕子塞到她手裡給她擦眼淚。可是謝童捏着手帕一言不發,又不擡頭,又不擦淚,任憑晶瑩的淚珠一粒一粒挂在嬌嫩的面頰上。葉羽看着她的樣子心裡覺得一陣歉意,輕輕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臉蛋,幫她抹去了淚水。謝童雖然不肯擡頭,可是臉兒卻燙了起來,想必也是紅成了一片。

童兒,明日和我一起去泉州麼?葉羽猶豫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問道。

謝童也不說話,也不看他,過了好久,才輕輕點了一下頭,尤然微微噘着嘴。

葉羽微微的苦笑。

大雄寶殿外,潮水般的梵唱層層疊疊而起,整個白馬寺被淹沒在僧人早課的吟唱中。千年古刹在晨輝中寶光燦然,一派人間佛土的景緻。一滴滴秋露從寶殿前的銅瓦上緩緩彙流滴落,擊打在青石上。世尊坐像前的青銅鼎中卷動着滾滾的赤焰,小沙彌默不做聲地将一塊塊的楠木方磚投入了寶鼎中,帶着陣陣清香的煙氣直沖穹頂而去,仿佛一道垂在佛前的巨大紗幕。這番景像卻已經持續了整整三日三夜,鼎下手持鎮魔鐘結印護持的青年僧人依舊趺坐入定,面上似乎慈悲,又似乎漠然,隻隔很久才振動手中的青銅鐘,讓一聲沉雄的鐘聲震動四周,應和對面老僧手中的木魚。

“劫數……”袅袅的香煙中,有人低宣一聲佛号,“阿彌陀佛。”

這一聲佛号唱罷,寶鼎香煙驟然迷亂,綿密的煙幕散去,高居蓮台上的釋伽牟尼坐像眼角略帶慈悲,低眉看着世間的蒼生。而煙幕中緩緩現身的老僧合十一拜,良久無言。敲擊木魚的老僧長歎一聲,雪白的長眉微微顫了顫,也是低聲唱佛。手持鎮魔鐘的僧人灑手放下銅鐘,清秀的長眉間有一絲憂慮。

“方丈師兄,真的是劫數已到?”青年僧人問道。

“莫慌,莫慌。區區小劫,徑尺之水,可一步越之。”那在香煙中持咒的老僧合十不動,隻低聲道。

“七百年前少林七仞大師以無上智勇,精修般若心鐘直至圓覺境界,尚且慘死在光明皇帝的劍下,今日中原佛門弟子,又有誰能近乎七仞大師當年的修為?”青年僧人沉思良久,還是搖頭,“方丈師兄說徑尺之水,我卻以為是塵世的大劫。”

“師弟,”持木魚棰的老僧低聲道,“般若心鐘和佛門功法上,天下數你為第一。不過方丈師兄苦參的般若空禅堪稱近一百年來佛門第一智慧,你我參不透玄機,卻不可自以為是。”

“我也知道方丈師兄并參顯密二教,般若空禅的智慧非我能及,不過大乘佛法非為出世,不能入世救人,卻隻空坐談玄,終非我所願。”青年僧人長眉一剔,眉梢竟是一段刀鋒般的銳氣。

“天僧師弟……”持棰老僧勸道。

“大悲師弟,”方丈卻喚住了持棰老僧,“天僧師弟所說的也沒有錯。百代以下,無論武功、道術,或者佛法都已衰微,劫數将至,天降大神通者于世。光明皇帝一旦從當年舊夢中醒來,放眼九州,無人能鎮其魔性。”

“魔性?”大悲搖頭,“傳聞牟尼明尊教與我釋教有莫大的淵源,大明尊又以絕大慈悲心誓願拯救天下義人,方丈師兄若稱之為魔,那明尊教中所謂南方暗魔又作何解說?”

“是魔,是魔。”大滅方丈笑道,“天下神通,無不是魔。明尊是魔,暗魔也是魔。魔不在善惡,魔在人心。”

青年僧人天僧長身立起:“師弟曾有誓願,此生不能渡空地獄,卻要竭力而為,讓世間少幾個冤魂怨鬼。”

“好,好,好!”大滅方丈笑道,“論相、作、我的三無修為,你不如大悲,不過佛門能有你入塵垂手,不枉師父圓寂時候傳燈于你的苦心。”

天僧一驚,擡頭看向寶鼎前的大滅方丈,隻看見尚未散盡的香煙中,大滅微微含笑,指若拈花,那姿勢竟仿佛師尊當年寂滅時候。當時在五個師兄弟中,以大滅般若智慧最為精妙,是以得傳白馬方丈的袈裟;大悲無相之學最為精純,所以繼承了師尊的典籍;隻有天僧尚是個孩子,雖有機鋒,但說到佛學,隻得了皮相,塵心不斷。天僧自己也不曾想到,師尊卻獨以手指引一滴燃燒的酥合香油,印在了天僧的眉心,說道:“大滅智慧,悟得出世間玄機;大悲靜穆,滅得去他自己的心魔;而天下傳我心燈者卻還是你,你要滅天下的心魔。”

就是如此,在卧榻前佛法一代宗師忘禅大師把空無一物,卻又是中原釋教最為空玄神妙的心燈傳給了天僧後含笑而逝。

“大悲師弟,”大滅方丈低聲道,“将那卷幅給天僧師弟。”

“是。”大悲大師從袖子中摸出了一隻朱繩捆紮火漆封鎖的褐色生絹卷軸,退一步雙手合十,而後上前恭恭敬敬地交給了天僧。

“謝師兄!”天僧不敢怠慢,掀起僧袍,雙手合十面向大滅跪倒。朱繩封紮和火漆封印乃是天僧所知的最高封儀,釋教素來不尚五種正色,赤色就是正色中名列第一的,曆來隻有佛門無上的秘寶,或者至關重要的玄經古卷才用這種封儀捆紮。大悲大師為他摩頂,将卷軸放在了他的掌心。

“天僧師弟,”大滅方丈道,“其實論聰慧,你遠在我和你大悲師兄之上。可是師尊圓寂前,直到你十三歲,都不曾傳你正法,你可知道為什麼?”

“師弟……不敢妄加猜測。”

“唉!”大滅方丈喟然長歎,“師尊一生,收了五個弟子,我和大悲、大苦、大慈三位師弟不敢稱佛法深湛,總算略有所成。可惜師尊有一夜诘問我等三句禅機,我們四人無一能得其中三昧,師尊于是郁郁良久。我起初還詫異,不知道以師尊的修為,塵世間還有什麼能令他愁眉不展。這次我竭盡所能,苦參般若空禅,确信劫數将近,才知道師尊于十年前已經悟到這一層,于是有了隐憂。師尊以七年的心血參‘漏盡空’一道的佛法,一夜忽然仰天大呼,說‘天下終要因魔入佛者’。也就是那三個月後,師尊忽然收你為弟子,起釋名為天僧,不再教導禅學,卻遠赴少林重新開啟了密藏武功神通典籍的‘三界修羅堂’,以武功神通之術傳授予你。按照我的所想,武功神通終非正法,而屬魔道,師尊正是要你因魔入佛,你的成就,未來當在我們四位師兄之上。我禅門中素來輕武功而重佛法,所以你以前有埋怨師尊藏私的心思,也不奇怪。隻不過師尊在你身上所耗的心血卻實在是最多的。”

“師尊……”天僧面色不變,可是空禅大師當年慈愛的笑容悄悄在他眼前浮起,過往的許多記憶忽然清晰起來,一滴淚水竟從他漠然的臉上滑下。

“莫哭莫哭,”大滅笑道,“世間之事,無非曆經萬劫,方見蓮華。”

大悲大師也在一旁颔首微笑。

“但是,”大滅微微收斂了笑容,“你本性中卻有一面蒙昧,又是我禅門第一高手,恐怕容易為戾氣所控制。武功一道終于還是魔道,因魔入佛,仿佛騎馬臨深淵之側,一不謹慎,就摔入深淵,直落無間地獄了。所以我以此卷軸授你,有朝一日,你在佛界魔界中不知進退的時候,希望你見此卷軸,可以明心見性。”

“領師兄法旨。”天僧叩頭道。

“你不必領我的法旨,”大滅搖頭道,“悟不悟在你,而非我。不過我始終有一樣疑慮,就是你實在太聰明了,少了那一點鈍拙,畢竟多一分危險。也罷,我點透你一節,千萬記住。當年殺了白鐵餘的,不是昆侖劍聖和重陽仙家,是白鐵餘自己殺了自己。”

“師兄,這……”天僧大驚。

“光明皇帝,百代神通第一,”大滅的笑容在香煙中漸漸朦胧起來,“天下能殺他的,隻有他自己……”

“師弟……師弟不能領悟。”天僧惶然。

“這一節我也猜不透,”卻是一邊的大悲大師淡淡應道,“不過方丈師兄已經不能再答你了。”

天僧疑惑地擡起頭,看着撚動念珠的大悲。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利哆,毗迦蘭帝,阿彌利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大悲笑着揮動手中的藤杖敲打在大滅方丈的肩膀上,“往生淨土,不淨不垢。師兄一路走好。”

大滅方丈笑容凝然,竟随着那一擊杖擊,緩緩地坐在了蒲團上。天僧如遭雷亟,他已經聽出了,大悲大師方才的梵文正是一段《往生咒》。

“大元禦封國師領天下道統終南山重陽宮玄陽子”。一杆杏黃大旗高标,旗上紋金繡龍,分明是禦賜的旗号。大旗下則是一匹雪白的駿馬,沒有半根雜毛,一個劍眉飛揚的青年道士端坐在馬背上,背後背着一柄墨綠色鲨魚皮鞘的七星長劍,眉宇間掩不住趾高氣揚的神色。馬後六十餘名終南道士一色的玄色道裝,每人都是玉柄拂塵背挂寶劍,腰間系了揉金絲的黃色絲縧。這個陣勢在白馬寺門前排開,令寺中僧侶不知所措,圍觀的行人卻紛紛拍掌叫好,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通。

當今皇帝喜歡西域密宗黃教的喇嘛,又因為當初成吉思汗和丘處機的一段師友關系,所以對終南道教,尤其是長春一派也頗為看重。反而是中原的青廟和尚,雖然在唐宋兩朝很得皇帝推崇,卻不被蒙古貴族看重。每年春荒的時候,喇嘛和道士在宮中相互較量求雨,已經是衆所周知的了。可是青廟的和尚因為沒有朝廷靠山,隻能退避三舍。如這般道士殺上廟門耀武揚威的,屢見不鮮。可是終南重陽一脈的道士,因為有國師的身份,倒是不肯輕易折節去和和尚打交道。今天一看這陣勢,洛陽民衆比看戲更要踴躍百倍,一時間人頭攢動,叫聲喧天。

“終南的各位道長……”知客僧戰戰兢兢地上前合十道,“不知各位道長駕臨小廟,有何貴幹呢?”

“少廢話!”那騎馬的青年道士啐了一口道,“叫你們方丈大滅和尚出來,終南的道爺們當然有貴幹。”

“這……”知客僧大有難色,本來方丈性子慈和,去通報一聲并無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從前天清晨開始,大滅方丈、藏經閣大悲禅師以及天僧禅師齊聚在大雄寶殿,在全寺僧衆的護持下苦參般若空禅,一直不曾出殿。這一節說出去,卻難免被官府認為是和尚偷行巫蠱術,可是打斷方丈的空禅,又是萬萬不能的。

“喲,瞧你那個模樣,莫非是有什麼難處?”青年道士歪歪嘴笑了一聲。

“是是,”知客僧如逢大赦,“方丈正在禅定,隻怕道爺改天來會好些。”

青年道士“呵呵”笑了起來,對着身後的道士們道:“瞧瞧和尚們的花頭,禅定,禅定呢,嘿嘿。”

那些道士們卻不像他出口無禮,反而更像有道的清修之徒,無人讪笑,也無人應答,隻是齊身作揖,算作回答。

“那道爺等。”青年道士聳了聳肩膀,“等到方丈如廁的時候,道爺就屈尊去茅廁裡和方丈一見……大滅方丈禅定功夫如何,幾個時辰如廁一次啊?”

面對他貌似殷勤的詢問,知客僧連連退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後面列隊的道士中,幾個年輕的幾個終于忍不住露出笑容,領頭的青年道士看了,更加的得意起來。他似乎還是小孩心性,可那些道士卻分明對他極為敬畏。

“來來來,”道士翻身下馬拉了那個知客僧,“你們和尚就會瞎扯,難不成你們方丈修行高,連茅廁也不上了?道爺幾個時辰不上茅廁還憋得要死呢,你趕緊去看看,别叫方丈給憋死了。”

“道爺,”旁邊一個小沙彌看不過眼,上前道,“道爺不懂我們禅門的定性本事,就不要瞎說可好?方丈有時禅定,一個月不飲不食也是有的,何用去茅廁?”

“喲,原來還有這一位少年高手。”青年道士眼珠一轉,上去抓了小沙彌,“别胡說什麼禅門定性,我們就比一比,要是我定得比你長,你就放我進去見方丈如何?”

“道爺輸了呢?”

“那自然是回上清觀裡去看道姑了。”青年道士賊笑道,“你們這個地方很寶貝麼?連個尼姑都沒有。”

“那我就跟道爺比一比,道爺可不要反悔。”小沙彌竟是頗有骨氣。

“好說。”青年道士竟然也不管塵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麼算輸?”

小和尚也不甘示弱,趺坐在道士對面:“若是身子動了,自然就輸了。”

“嗯,”道士似乎是想了想,然後認真地說道,“那麼風吹道爺的汗毛抖了抖,算不算輸?”

“那……那自然不算的,”小沙彌沒料到他如此難纏,“隻有身子動了才算。”

“哦,如此。”道士點了點頭,“那嘴巴動動也不算吧,道爺最近感了風寒,要是不小心咳嗽一聲被你們這幫賊和尚抓住把柄,豈不很吃虧。”

“好!那嘴巴也不算。”小沙彌賭氣,狠狠地點了點頭。

“哈哈,”道士一笑,“那現在就開始。”

圍觀的人們一陣叫好聲,道士和尚居然當門對坐,瞬間就再無半點動作。剩下的道士中有幾個乜斜了眼睛去偷瞟,其他的還仍舊當風而立,仿佛不聞不見,惟有其中一人臉上蒙了黑巾,似乎是低低地哼了一聲,嗓音極其嘶啞。

那青年道士雖然嘴巴羅嗦,一旦坐下卻真的如同石雕一般,不要說手指,就連一身道袍也為他真氣所凝,緊緊地貼在了身上,風吹不動。

“好在還可以說話,否則真的坐上兩個時辰,我還不給逼瘋了。”衆人誰也沒有想到,青年道士全身紋絲不動,嘴巴卻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好像天生喜歡說話,所以特意套了那個小沙彌,引他應允動嘴不算輸一條。

“各位道友,有沒有人下注,有沒有人賭我幾個時辰叫這個小和尚認輸?”青年道士往周圍瞟了一眼,嘿嘿冷笑。

小沙彌暗想你那麼多話算什麼禅定,最多也是武功出衆定得住身子而已。不過他性子倔強,任那個道士胡說八道,隻是緊守靈台,半分也不見動作。

“無聊透頂,不如我來說個故事大家開心。”道士笑道。周圍一片哄笑,他身子不動,光憑眼神變化和一張嘴,已經神氣活現,當真是一個活寶。

“小和尚,話說我以前認識一個老和尚,”道士眨了眨眼睛,“老和尚手下有一幫小和尚,住在一個大廟裡。廟裡整天有女客來上香,小和尚們就天天跑去看那些漂亮姑娘。老和尚很生氣,說色戒可是我們和尚的大忌,這可不得不管。于是老和尚就給小和尚們每人發了一隻小鼓,抱在懷裡坐禅,若是有女眷來上香,就聽誰的鼓響,就是誰動了色心。小和尚,你可知道鼓為什麼響?”

周圍的市井俗客對那道士的葷笑話已經猜到了十之八九,一時間粗豪的大笑和竊竊的賊笑響成了一片。

“嘿嘿,”道士繼續說道,“誰知道一有女眷來上香,每個小和尚的鼓都響個不停。老和尚發怒了,說還是得看我的修行。于是抱了隻鼓,獨自在大殿上坐禅。果然老和尚與衆不同,任憑多漂亮妖媚的女客來,老和尚的鼓就是不響。嘿嘿,小和尚們都很佩服,跑去要老和尚傳授禅定的法門,不過老和尚說,其實我也不行,以前沒想到現在的女施主都那麼妩媚動人,我也忍不住啊。小和尚們說師父的鼓分明不響嘛。嘿嘿,小和尚,你知道怎麼的?”

“老和尚把鼓頂穿了,當然不響!”旁邊一個漢子一邊賊笑,一邊迫不及待地喊了起來。

“哈哈哈哈,小和尚,知道了吧?去看看你家師父的鼓有沒有穿啊?”道士放聲大笑起來。

“你……”小和尚本來已經臉紅如血,又被周圍的笑聲一激,再也忍不住,不顧一切地跳了起來,一手指着道士的鼻子,嗚嗚嗚地說不出話來,卻像就要哭出來了。

“好喽好喽!”道士看他動了,才施施然的站起來笑道,“乖啊,可不要哭,你還算聰明呢。你要是再不動,我就讓人脫下你的褲子,看看你打鼓的地方動沒動。”

那小沙彌一生也不曾受過這種折辱,再也忍不住,嘴唇哆嗦了幾下,“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走啦!”道士翻身上馬,悠然帶人穿過了山門,直奔大雄寶殿方向。和尚們見這個道士手段無賴,也是敢怒不敢言,隻得閃開一條出路,馬背上的道士眉飛色舞,對那個大哭的小沙彌做個臉色,哼着一段道情就昂然去了。一隊道士跟在他馬後,卻隻有那個面蒙黑巾的道士忽然自人群中站住,任周圍的人一一走過,他卻凝目于小沙彌身上。

普通人的聽覺縱使靈敏,也無法在嘈雜的人群中分辨細微的聲音。而那個道士所聽到的卻全然不同,即便在雷聲震耳中,他也可以清晰地辨出周圍蚊蟲振翅的微聲、風聲吹過劍穗的響動,甚至覺察到地下毒蛇在洞穴中爬過。此時,他正聽見一個慈和的聲音輕輕地說:“别哭,别哭,乖乖地别哭。”

那個聲音既非内力渾厚,音色也非特别。引起他注意的隻是那個聲音如此的淡然,如此的慈和。道士們走過去了,他終于看見一個披着灰布袍的老和尚微笑着撫摸那個小沙彌的光腦袋。老和尚就是那麼淡淡地說着:“别哭,别哭,乖乖的别哭。”可是漸漸地,黑巾道士竟根本聽不見别人的聲音,而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那個老僧的低語中。好像兩個人站在空曠的山門前,再無第三個人,周圍所有人都不過是些虛影。

“莫非我們已經來晚了……”黑巾道士嘶啞地說道。他心裡明白,山門前的數百人恐怕也隻有他和那個小沙彌真的看見了這個老僧,在其他人眼裡,便沒有老僧。

“不晚不晚,心燈别有所傳。”老僧緩緩向着他走來。

“也晚,也未晚。”黑巾道士低聲歎息,“心燈有傳,我所要問的一樁舊事卻再也無人可以解答吧?”

“問不得,問不得。”老僧自他身邊輕輕擦過,“說什麼前事後事?何必忘,何必不忘。過去未來,終也都是舊事。”

“何必不忘……?”黑巾道士仰首看天,兩道犀利的目光一時間如此迷離。

“魔界不遠,”老僧飄然而去,“好自珍重……”

“魔界?”黑巾道士喃喃自問良久。

“魔界?!”他忽然一驚,再扭頭去看的時候,小沙彌大哭的聲音還從背後傳來,山門那裡卻再無老僧的身影。

當那個黑巾道士趕到大雄寶殿前的時候,六十多名道士已經以那古色古香的鐵鑄寶塔香爐為中心分兩側站定。天空中薄雲蔽日,雲影在地下變化不定。周圍的和尚們臉色異樣,隐隐有護寺的武僧在悄悄走動。黑巾道士掃一眼,已經知道局勢其實極其緊繃,僧人們面色頗有怒意。他也不說話,隻悄悄側身插在了道士隊尾。

“喲,沒死得那麼快吧?”青年道士玄陽子正在寶殿前賣弄口舌。

“實不相瞞,敝寺方丈确實已經圓寂,如今隻等封缸火化,不敢欺瞞國師。”大悲和尚不急不徐地說道。

“那讓我看看老和尚的屍首。”玄陽子一邊說着,一邊伸長了脖子往裡面探。

“國師是要驗屍麼?”一個身披純白袈裟的青年僧人忽然攔在了玄陽子的面前,目光湛然,雙眉如兩柄柳刀,一張英俊逼人的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玄陽子一直自負相貌,不過在這個青年和尚面前,也隻能自認矮了一大截。

“這位禅師怎麼稱呼?”玄陽子打量着和尚。

“白馬天僧,乃是大滅方丈的師弟。”天僧淡淡的笑着。

“白馬天僧?”玄陽子哼了一聲,“好大的口氣。”

“國師道号玄陽,九九為玄,超出尊師祖重陽先師數十倍,更不同凡響。”天僧淡淡的說道。

玄陽子頓時啞口無言。他的道号不是師父蘇秋炎所起,卻是自己起的。他投入蘇秋炎門下的時候,已經和朝廷的達官顯貴很有來往,又有一半蒙古血統,所以蘇秋炎就希望以他結納朝廷要員,擴大重陽宮的勢力。于是他便想自己起個響亮的道号,也好讓人過耳不忘。琢磨再三,得了“玄陽”兩個字。蘇秋炎對這種事情素來不多過問,也就由他,卻沒想到大大得冒犯了祖師爺。

“自然一代勝于一代。”玄陽子隻好哼了哼,“也不奇怪啊?”

“請。”天僧一笑,讓開了去路。

昔日白馬方丈大滅禅師就靜靜地趺坐在蒲團上,面對這禅門第一高僧,玄陽子也不敢放肆,小心地走了過去。可尾随在後的天僧一轉身,卻忽然站住了。他清楚地感到背後有一股氣息如同海潮一樣撲至,而那股氣息在他轉身前是根本沒有的。大驚中他身體一挫,如同大海中的一片礁石,自然而然地擋住了那股氣息,使它未能湧進大殿。可是等到他轉身,那股氣息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清楚地知道那股氣息必然是從那邊六十個道士中某一人身上發出,可是以他的眼力凝神看去,卻依然看不出所以,所有的道士都像是修為普通的樣子。

“師弟?”大悲禅師看見天僧的眼神瞬間變化,有如一絲刀芒閃過,急忙上一步問訊。

“原來如此……好!”轉瞬天僧臉上又挂起了笑容,隻是微微對大悲禅師點頭,信步走向了大滅方丈的遺骸。

玄陽子已經蹲在那裡,眯起一雙眼睛,打量什麼古玩玉器般死死盯着方丈的遺骨,嘴裡還嘀咕着:“喲,就來晚一步,還真的把老和尚給憋死了,早說坐禅坐不得,就算不憋死,難道屁股不痛……”

嘴裡說得不敬,他卻掩不住一絲失望的神情,微微搖了搖頭,伸手去摸禅師的骨骸:“如今中原禅門的領袖,就那麼害怕不成?天下有金遁、土遁、水遁、尿遁,卻不想大師你來個死遁……也好也好,幹淨利索,将來有人火燒白馬寺,反正你也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可就在他指尖觸碰大滅禅師遺骸的瞬間,那個微笑着坐化的老和尚忽然全身坍塌。玄陽子親眼看着他仿佛又笑了一下,而後笑容剝落。他手指所觸的地方竟然變作粉塵一樣,隻在眨眼間,大滅禅師就煙消雲散,隻剩下了蒲團上的一堆灰塵。

“這……和尚搗什麼鬼?”玄陽子大驚。

“師兄?”天僧長眉一振,低聲向大悲禅師問道。

大悲禅師并無半分悲恸,隻淡淡說道:“師兄修為雖高,比師父終于差了太遠,這次感應到熒惑變動,才全力驅動靈識,以般若智慧測算劫數。以他的年紀,身體本已無法支撐。心願了結,肉體分崩離析,也并不奇怪了。”

“那麼這次入定前方丈師兄早已經知道?”

“生死随緣。”

“國師,”天僧忽然朗聲說道,“我佛說佛法僧三寶,方丈師兄的遺骨是我白馬寺的至寶,你竟然動手折辱麼?”

玄陽子還沒回過神來,卻分明看見天僧俊秀的臉上平添一道殺氣,似笑非笑間大步踱了過來。天僧每一步快似一步,踏出十餘步後,他竟然已經變作了一個缥缈的白影,不帶一絲風聲地掠向了玄陽子。

面對這種難以抗拒的壓迫,玄陽子再無時間思考。他嘴巴羅嗦,手裡功夫卻并不平常,手捏背後的劍鞘一振,束劍的海青縧子頓時粉碎。此時他根本來不及拔劍出鞘,連劍帶鞘舞起了一陣火影,火光漲出五尺,直截向仿佛禦風飛至的天僧。

“這位道爺怎麼要殺人?”天僧溫然道。

衆人根本看不清是怎樣的變化,那片火影忽然全部消失,等雙方停下來的時候,天僧已經含笑捏住了玄陽子的劍鞘。他那般端靜如水的模樣,似乎根本不曾動過。而玄陽子劍在手中,已經落下了先行動手的口實。

“呸!”玄陽子從驚慌中明白過來,嘴上也不示弱,“道爺不殺人,有人就要殺道爺了!”

他向殿外微微瞟了一眼,看見殿外的六十個道士毫無動靜,眼睛一轉,冷冷地笑了幾聲:“和尚,陪道爺練一練?”

“武功之道怎麼練得?”天僧笑道,“動手就是生死了。”

“呸!我砍你個秃瓢,”玄陽子被他笑得心慌意亂。手指在劍簧上一扣,将劍鞘留在了天僧手上,自己卻揮舞劍式護身,急退了丈餘。

“這次不要再捏道爺的劍喽,出鞘了,别傷了手。”玄陽子歪嘴對天僧一笑。

“道爺哪裡有劍?”天僧搖頭。

玄陽子大驚,扭頭一看自己的劍,才發現手中隻是個劍柄,精鋼打造的七星長劍竟從劍锷處折為兩端,劍身都留在了劍鞘中。他轉念一想,更加驚惶,原來天僧捏住劍鞘的時候,長劍還未斷,所以他手持劍柄,天僧手持劍鞘,兩人尚可以支撐。可就在他按簧拔劍的刹那間,天僧不知道用什麼手段悄悄折斷了劍。以他在道術武功上的修為,竟無法覺察天僧的任何動作,這種手法,分明不是“武功”二字可以函蓋的了。

“重陽宮就是憑一杆禦賜的大旗稱霸麼?”天僧笑容中有一股冷冷的蔑視。

“你好大的膽子!”玄陽子本是個自命滑稽的人,并不在乎别人的眼色。可是天僧此時看他那種神色,卻讓他忽然覺得有如高在雲間不染塵埃,而他在天僧眼中卻仿佛一個不值一唏哂的蝼蟻。如此居高臨下的輕蔑讓他怒由心生。

就在那僅剩的一寸斷劍上,忽然騰起了變幻的火影,一道火弧緩緩舒展開,而後忽然一振,仿佛一條被扯直的紅色絲帶。玄陽子震怒之下,竟然催動道家離火之術,以火光真氣逼出了一柄虛劍。以他如此的功力,國師的名号也并非枉擔虛名。

天僧卻隻是搖頭微笑。

火劍一成,玄陽子再無多話,他盛怒拔劍,出劍就是重陽宮最精純的“純陽先意劍”。重陽宮的“先意劍”一千個人用來就是一千種不同的劍法,必須久習其他劍法後再參修“玄元先意”,方能融合其他諸家劍法而自成一路,乃是道家劍術“萬妙之門”。此時陽火在大殿中縱橫飛舞,仿佛數十柄火劍,數十道火弧交錯,明麗的火影瞬間就淹沒了天僧的白衣。

天僧手無兵器,在灼熱的炎火下無從抵擋,不過他缥缈莫測的身法卻遠超玄陽子的想象。他的其中數劍明明已經将天僧逼到了無可退避的地步,可是天僧白色袈裟一顫,身上仿佛忽然就空了一塊,若是劈肩頭,肩頭在劍掠過的瞬間就消失不見,若是劈手臂,卻根本就是削中了空空的衣袖。玄陽子暴風驟雨般地出劍,卻也不由得擔心。以他的修為,本不足以自如運使空玄火劍,這次震怒下勉力而成,如果數十個回合内取不下天僧,即使現在占盡上風也是枉然。眼見天僧在火影中還在淡淡而笑,玄陽子知道敵人也猜中了這一節。

“也罷!”玄陽子終于忍不住那一點怒火,右手振出一片火光,火劍暴漲三尺,直取天僧的咽喉。可誰也不曾注意,他藏在背後的左手虛握成拳,拳眼中蘊着一點火苗。

其實重陽的空玄火劍,隻要修為到了,根本不需要借助劍柄,玄陽子知道天僧已經修到了“如意通”的地步,全身肌肉骨骼任意收放,單憑一柄火劍,威力雖強,卻總是快不過他随心如意地變幻身形,而以玄陽的功力,催動元陽真氣足以發出兩柄火劍,隻要他取中天僧收放肌肉氣息中斷的片刻,再有一柄火劍助陣,即使是活佛也難逃劫數了。

果然如他所料,火劍閃過,天僧的脖子竟詭異的凹下了一寸,堪堪閃過了劍鋒。

“找死!”玄陽子一聲大喝,左手的火弧噴射而出。一柄變幻不定的火劍忽然凝成,還未等到劍氣真正成形,已經取向了天僧的胸口。

幾乎就在玄陽出那一劍的瞬間,方才那股大海狂潮一樣的氣息又直撲天僧的背後。沒有半分的風聲火影,那股常人根本無法體會的氣息卻讓天僧肌骨如浸冰水,仿佛浩然天水,不可抵禦。

“來了!”天僧的白衣忽然臨空飛起,他離開玄陽劍圈的速度比方才閃避劍鋒的時候更快了一倍。

殿外鬼魅一樣撲近的黑影和白衣的天僧在半空擦肩而過,兩人似乎不曾出手,卻像兩柄快刀在相距一厘處擦過。天僧白衣飄飄,在門檻上一點,輕輕落在殿外的鑄鐵香爐之上。而那個黑衣道士卻是一掌拍擊在玄陽的胸口,雄渾的掌力一直透過玄陽的身體,地下的青石方磚碎了一片。玄陽一口鮮血吐出,兩眼翻白,險些昏死過去。

這一番變化,令場的人都呆若木雞,隻有一旁的大悲禅師依舊安安靜靜,手持小掃帚掃起了大滅方丈的遺骨。

沙沙的掃帚聲中,一片死寂。微微有“嘶啦”一聲,那個黑巾道士頭頂的黃色寶幡娓娓飄落,他一手按在臉上,卻遮不住那張蒙面黑巾上慢慢出現的劍痕。

殿外的天僧手中,赫然多了一柄七尺的長劍,木質金漆,竟是原來持在大殿中持國天王手上的劍,誰也不知道何時到了他手中,更難以想象兩人擦過的瞬間,他竟然以木劍斬斷寶幡,同時裂開了黑巾道士的蒙面巾。靜默良久,天僧長歎一聲,木劍化作碎粉飄落在風中。陽光暖軟,卻有一陣細雨忽如其來,在光輝如虹的太陽雨中,天僧高居香爐的塔尖,白衣飄然,仿佛真佛降世。

“好!”黑巾道士低聲喝道。

“師兄……”地上的玄陽嘶聲道。

“你若是真的雙劍齊出,必然真氣逆阙而走,今天就暴死在這裡,”黑巾道士冷冷地喝道,“他設下圈套,誘你強行運使空玄火劍,你自己感覺不到,其實你能夠支持至今都是他悄悄以功力為你護持。你若是雙劍齊出,真氣血流更快,他隻要将護持的真氣撤去,你就是死在自己手上了。”

“在下重陽玄石,”黑巾道士轉身道,“為光明皇帝而來。”大雄寶殿外,潮水般的梵唱層層疊疊而起,整個白馬寺被淹沒在僧人早課的吟唱中。千年古刹在晨輝中寶光燦然,一派人間佛土的景緻。一滴滴秋露從寶殿前的銅瓦上緩緩彙流滴落,擊打在青石上。世尊坐像前的青銅鼎中卷動着滾滾的赤焰,小沙彌默不做聲地将一塊塊的楠木方磚投入了寶鼎中,帶着陣陣清香的煙氣直沖穹頂而去,仿佛一道垂在佛前的巨大紗幕。這番景像卻已經持續了整整三日三夜,鼎下手持鎮魔鐘結印護持的青年僧人依舊趺坐入定,面上似乎慈悲,又似乎漠然,隻隔很久才振動手中的青銅鐘,讓一聲沉雄的鐘聲震動四周,應和對面老僧手中的木魚。

“劫數……”袅袅的香煙中,有人低宣一聲佛号,“阿彌陀佛。”

這一聲佛号唱罷,寶鼎香煙驟然迷亂,綿密的煙幕散去,高居蓮台上的釋伽牟尼坐像眼角略帶慈悲,低眉看着世間的蒼生。而煙幕中緩緩現身的老僧合十一拜,良久無言。敲擊木魚的老僧長歎一聲,雪白的長眉微微顫了顫,也是低聲唱佛。手持鎮魔鐘的僧人灑手放下銅鐘,清秀的長眉間有一絲憂慮。

“方丈師兄,真的是劫數已到?”青年僧人問道。

“莫慌,莫慌。區區小劫,徑尺之水,可一步越之。”那在香煙中持咒的老僧合十不動,隻低聲道。

“七百年前少林七仞大師以無上智勇,精修般若心鐘直至圓覺境界,尚且慘死在光明皇帝的劍下,今日中原佛門弟子,又有誰能近乎七仞大師當年的修為?”青年僧人沉思良久,還是搖頭,“方丈師兄說徑尺之水,我卻以為是塵世的大劫。”

“師弟,”持木魚棰的老僧低聲道,“般若心鐘和佛門功法上,天下數你為第一。不過方丈師兄苦參的般若空禅堪稱近一百年來佛門第一智慧,你我參不透玄機,卻不可自以為是。”

“我也知道方丈師兄并參顯密二教,般若空禅的智慧非我能及,不過大乘佛法非為出世,不能入世救人,卻隻空坐談玄,終非我所願。”青年僧人長眉一剔,眉梢竟是一段刀鋒般的銳氣。

“天僧師弟……”持棰老僧勸道。

“大悲師弟,”方丈卻喚住了持棰老僧,“天僧師弟所說的也沒有錯。百代以下,無論武功、道術,或者佛法都已衰微,劫數将至,天降大神通者于世。光明皇帝一旦從當年舊夢中醒來,放眼九州,無人能鎮其魔性。”

“魔性?”大悲搖頭,“傳聞牟尼明尊教與我釋教有莫大的淵源,大明尊又以絕大慈悲心誓願拯救天下義人,方丈師兄若稱之為魔,那明尊教中所謂南方暗魔又作何解說?”

“是魔,是魔。”大滅方丈笑道,“天下神通,無不是魔。明尊是魔,暗魔也是魔。魔不在善惡,魔在人心。”

青年僧人天僧長身立起:“師弟曾有誓願,此生不能渡空地獄,卻要竭力而為,讓世間少幾個冤魂怨鬼。”

“好,好,好!”大滅方丈笑道,“論相、作、我的三無修為,你不如大悲,不過佛門能有你入塵垂手,不枉師父圓寂時候傳燈于你的苦心。”

天僧一驚,擡頭看向寶鼎前的大滅方丈,隻看見尚未散盡的香煙中,大滅微微含笑,指若拈花,那姿勢竟仿佛師尊當年寂滅時候。當時在五個師兄弟中,以大滅般若智慧最為精妙,是以得傳白馬方丈的袈裟;大悲無相之學最為精純,所以繼承了師尊的典籍;隻有天僧尚是個孩子,雖有機鋒,但說到佛學,隻得了皮相,塵心不斷。天僧自己也不曾想到,師尊卻獨以手指引一滴燃燒的酥合香油,印在了天僧的眉心,說道:“大滅智慧,悟得出世間玄機;大悲靜穆,滅得去他自己的心魔;而天下傳我心燈者卻還是你,你要滅天下的心魔。”

就是如此,在卧榻前佛法一代宗師忘禅大師把空無一物,卻又是中原釋教最為空玄神妙的心燈傳給了天僧後含笑而逝。

“大悲師弟,”大滅方丈低聲道,“将那卷幅給天僧師弟。”

“是。”大悲大師從袖子中摸出了一隻朱繩捆紮火漆封鎖的褐色生絹卷軸,退一步雙手合十,而後上前恭恭敬敬地交給了天僧。

“謝師兄!”天僧不敢怠慢,掀起僧袍,雙手合十面向大滅跪倒。朱繩封紮和火漆封印乃是天僧所知的最高封儀,釋教素來不尚五種正色,赤色就是正色中名列第一的,曆來隻有佛門無上的秘寶,或者至關重要的玄經古卷才用這種封儀捆紮。大悲大師為他摩頂,将卷軸放在了他的掌心。

“天僧師弟,”大滅方丈道,“其實論聰慧,你遠在我和你大悲師兄之上。可是師尊圓寂前,直到你十三歲,都不曾傳你正法,你可知道為什麼?”

“師弟……不敢妄加猜測。”

“唉!”大滅方丈喟然長歎,“師尊一生,收了五個弟子,我和大悲、大苦、大慈三位師弟不敢稱佛法深湛,總算略有所成。可惜師尊有一夜诘問我等三句禅機,我們四人無一能得其中三昧,師尊于是郁郁良久。我起初還詫異,不知道以師尊的修為,塵世間還有什麼能令他愁眉不展。這次我竭盡所能,苦參般若空禅,确信劫數将近,才知道師尊于十年前已經悟到這一層,于是有了隐憂。師尊以七年的心血參‘漏盡空’一道的佛法,一夜忽然仰天大呼,說‘天下終要因魔入佛者’。也就是那三個月後,師尊忽然收你為弟子,起釋名為天僧,不再教導禅學,卻遠赴少林重新開啟了密藏武功神通典籍的‘三界修羅堂’,以武功神通之術傳授予你。按照我的所想,武功神通終非正法,而屬魔道,師尊正是要你因魔入佛,你的成就,未來當在我們四位師兄之上。我禅門中素來輕武功而重佛法,所以你以前有埋怨師尊藏私的心思,也不奇怪。隻不過師尊在你身上所耗的心血卻實在是最多的。”

“師尊……”天僧面色不變,可是空禅大師當年慈愛的笑容悄悄在他眼前浮起,過往的許多記憶忽然清晰起來,一滴淚水竟從他漠然的臉上滑下。

“莫哭莫哭,”大滅笑道,“世間之事,無非曆經萬劫,方見蓮華。”

大悲大師也在一旁颔首微笑。

“但是,”大滅微微收斂了笑容,“你本性中卻有一面蒙昧,又是我禅門第一高手,恐怕容易為戾氣所控制。武功一道終于還是魔道,因魔入佛,仿佛騎馬臨深淵之側,一不謹慎,就摔入深淵,直落無間地獄了。所以我以此卷軸授你,有朝一日,你在佛界魔界中不知進退的時候,希望你見此卷軸,可以明心見性。”

“領師兄法旨。”天僧叩頭道。

“你不必領我的法旨,”大滅搖頭道,“悟不悟在你,而非我。不過我始終有一樣疑慮,就是你實在太聰明了,少了那一點鈍拙,畢竟多一分危險。也罷,我點透你一節,千萬記住。當年殺了白鐵餘的,不是昆侖劍聖和重陽仙家,是白鐵餘自己殺了自己。”

“師兄,這……”天僧大驚。

“光明皇帝,百代神通第一,”大滅的笑容在香煙中漸漸朦胧起來,“天下能殺他的,隻有他自己……”

“師弟……師弟不能領悟。”天僧惶然。

“這一節我也猜不透,”卻是一邊的大悲大師淡淡應道,“不過方丈師兄已經不能再答你了。”

天僧疑惑地擡起頭,看着撚動念珠的大悲。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利哆,毗迦蘭帝,阿彌利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大悲笑着揮動手中的藤杖敲打在大滅方丈的肩膀上,“往生淨土,不淨不垢。師兄一路走好。”

大滅方丈笑容凝然,竟随着那一擊杖擊,緩緩地坐在了蒲團上。天僧如遭雷亟,他已經聽出了,大悲大師方才的梵文正是一段《往生咒》。

“大元禦封國師領天下道統終南山重陽宮玄陽子”。一杆杏黃大旗高标,旗上紋金繡龍,分明是禦賜的旗号。大旗下則是一匹雪白的駿馬,沒有半根雜毛,一個劍眉飛揚的青年道士端坐在馬背上,背後背着一柄墨綠色鲨魚皮鞘的七星長劍,眉宇間掩不住趾高氣揚的神色。馬後六十餘名終南道士一色的玄色道裝,每人都是玉柄拂塵背挂寶劍,腰間系了揉金絲的黃色絲縧。這個陣勢在白馬寺門前排開,令寺中僧侶不知所措,圍觀的行人卻紛紛拍掌叫好,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通。

當今皇帝喜歡西域密宗黃教的喇嘛,又因為當初成吉思汗和丘處機的一段師友關系,所以對終南道教,尤其是長春一派也頗為看重。反而是中原的青廟和尚,雖然在唐宋兩朝很得皇帝推崇,卻不被蒙古貴族看重。每年春荒的時候,喇嘛和道士在宮中相互較量求雨,已經是衆所周知的了。可是青廟的和尚因為沒有朝廷靠山,隻能退避三舍。如這般道士殺上廟門耀武揚威的,屢見不鮮。可是終南重陽一脈的道士,因為有國師的身份,倒是不肯輕易折節去和和尚打交道。今天一看這陣勢,洛陽民衆比看戲更要踴躍百倍,一時間人頭攢動,叫聲喧天。

“終南的各位道長……”知客僧戰戰兢兢地上前合十道,“不知各位道長駕臨小廟,有何貴幹呢?”

“少廢話!”那騎馬的青年道士啐了一口道,“叫你們方丈大滅和尚出來,終南的道爺們當然有貴幹。”

“這……”知客僧大有難色,本來方丈性子慈和,去通報一聲并無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從前天清晨開始,大滅方丈、藏經閣大悲禅師以及天僧禅師齊聚在大雄寶殿,在全寺僧衆的護持下苦參般若空禅,一直不曾出殿。這一節說出去,卻難免被官府認為是和尚偷行巫蠱術,可是打斷方丈的空禅,又是萬萬不能的。

“喲,瞧你那個模樣,莫非是有什麼難處?”青年道士歪歪嘴笑了一聲。

“是是,”知客僧如逢大赦,“方丈正在禅定,隻怕道爺改天來會好些。”

青年道士“呵呵”笑了起來,對着身後的道士們道:“瞧瞧和尚們的花頭,禅定,禅定呢,嘿嘿。”

那些道士們卻不像他出口無禮,反而更像有道的清修之徒,無人讪笑,也無人應答,隻是齊身作揖,算作回答。

“那道爺等。”青年道士聳了聳肩膀,“等到方丈如廁的時候,道爺就屈尊去茅廁裡和方丈一見……大滅方丈禅定功夫如何,幾個時辰如廁一次啊?”

面對他貌似殷勤的詢問,知客僧連連退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後面列隊的道士中,幾個年輕的幾個終于忍不住露出笑容,領頭的青年道士看了,更加的得意起來。他似乎還是小孩心性,可那些道士卻分明對他極為敬畏。

“來來來,”道士翻身下馬拉了那個知客僧,“你們和尚就會瞎扯,難不成你們方丈修行高,連茅廁也不上了?道爺幾個時辰不上茅廁還憋得要死呢,你趕緊去看看,别叫方丈給憋死了。”

“道爺,”旁邊一個小沙彌看不過眼,上前道,“道爺不懂我們禅門的定性本事,就不要瞎說可好?方丈有時禅定,一個月不飲不食也是有的,何用去茅廁?”

“喲,原來還有這一位少年高手。”青年道士眼珠一轉,上去抓了小沙彌,“别胡說什麼禅門定性,我們就比一比,要是我定得比你長,你就放我進去見方丈如何?”

“道爺輸了呢?”

“那自然是回上清觀裡去看道姑了。”青年道士賊笑道,“你們這個地方很寶貝麼?連個尼姑都沒有。”

“那我就跟道爺比一比,道爺可不要反悔。”小沙彌竟是頗有骨氣。

“好說。”青年道士竟然也不管塵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麼算輸?”

小和尚也不甘示弱,趺坐在道士對面:“若是身子動了,自然就輸了。”

“嗯,”道士似乎是想了想,然後認真地說道,“那麼風吹道爺的汗毛抖了抖,算不算輸?”

“那……那自然不算的,”小沙彌沒料到他如此難纏,“隻有身子動了才算。”

“哦,如此。”道士點了點頭,“那嘴巴動動也不算吧,道爺最近感了風寒,要是不小心咳嗽一聲被你們這幫賊和尚抓住把柄,豈不很吃虧。”

“好!那嘴巴也不算。”小沙彌賭氣,狠狠地點了點頭。

“哈哈,”道士一笑,“那現在就開始。”

圍觀的人們一陣叫好聲,道士和尚居然當門對坐,瞬間就再無半點動作。剩下的道士中有幾個乜斜了眼睛去偷瞟,其他的還仍舊當風而立,仿佛不聞不見,惟有其中一人臉上蒙了黑巾,似乎是低低地哼了一聲,嗓音極其嘶啞。

那青年道士雖然嘴巴羅嗦,一旦坐下卻真的如同石雕一般,不要說手指,就連一身道袍也為他真氣所凝,緊緊地貼在了身上,風吹不動。

“好在還可以說話,否則真的坐上兩個時辰,我還不給逼瘋了。”衆人誰也沒有想到,青年道士全身紋絲不動,嘴巴卻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好像天生喜歡說話,所以特意套了那個小沙彌,引他應允動嘴不算輸一條。

“各位道友,有沒有人下注,有沒有人賭我幾個時辰叫這個小和尚認輸?”青年道士往周圍瞟了一眼,嘿嘿冷笑。

小沙彌暗想你那麼多話算什麼禅定,最多也是武功出衆定得住身子而已。不過他性子倔強,任那個道士胡說八道,隻是緊守靈台,半分也不見動作。

“無聊透頂,不如我來說個故事大家開心。”道士笑道。周圍一片哄笑,他身子不動,光憑眼神變化和一張嘴,已經神氣活現,當真是一個活寶。

“小和尚,話說我以前認識一個老和尚,”道士眨了眨眼睛,“老和尚手下有一幫小和尚,住在一個大廟裡。廟裡整天有女客來上香,小和尚們就天天跑去看那些漂亮姑娘。老和尚很生氣,說色戒可是我們和尚的大忌,這可不得不管。于是老和尚就給小和尚們每人發了一隻小鼓,抱在懷裡坐禅,若是有女眷來上香,就聽誰的鼓響,就是誰動了色心。小和尚,你可知道鼓為什麼響?”

周圍的市井俗客對那道士的葷笑話已經猜到了十之八九,一時間粗豪的大笑和竊竊的賊笑響成了一片。

“嘿嘿,”道士繼續說道,“誰知道一有女眷來上香,每個小和尚的鼓都響個不停。老和尚發怒了,說還是得看我的修行。于是抱了隻鼓,獨自在大殿上坐禅。果然老和尚與衆不同,任憑多漂亮妖媚的女客來,老和尚的鼓就是不響。嘿嘿,小和尚們都很佩服,跑去要老和尚傳授禅定的法門,不過老和尚說,其實我也不行,以前沒想到現在的女施主都那麼妩媚動人,我也忍不住啊。小和尚們說師父的鼓分明不響嘛。嘿嘿,小和尚,你知道怎麼的?”

“老和尚把鼓頂穿了,當然不響!”旁邊一個漢子一邊賊笑,一邊迫不及待地喊了起來。

“哈哈哈哈,小和尚,知道了吧?去看看你家師父的鼓有沒有穿啊?”道士放聲大笑起來。

“你……”小和尚本來已經臉紅如血,又被周圍的笑聲一激,再也忍不住,不顧一切地跳了起來,一手指着道士的鼻子,嗚嗚嗚地說不出話來,卻像就要哭出來了。

“好喽好喽!”道士看他動了,才施施然的站起來笑道,“乖啊,可不要哭,你還算聰明呢。你要是再不動,我就讓人脫下你的褲子,看看你打鼓的地方動沒動。”

那小沙彌一生也不曾受過這種折辱,再也忍不住,嘴唇哆嗦了幾下,“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走啦!”道士翻身上馬,悠然帶人穿過了山門,直奔大雄寶殿方向。和尚們見這個道士手段無賴,也是敢怒不敢言,隻得閃開一條出路,馬背上的道士眉飛色舞,對那個大哭的小沙彌做個臉色,哼着一段道情就昂然去了。一隊道士跟在他馬後,卻隻有那個面蒙黑巾的道士忽然自人群中站住,任周圍的人一一走過,他卻凝目于小沙彌身上。

普通人的聽覺縱使靈敏,也無法在嘈雜的人群中分辨細微的聲音。而那個道士所聽到的卻全然不同,即便在雷聲震耳中,他也可以清晰地辨出周圍蚊蟲振翅的微聲、風聲吹過劍穗的響動,甚至覺察到地下毒蛇在洞穴中爬過。此時,他正聽見一個慈和的聲音輕輕地說:“别哭,别哭,乖乖地别哭。”

那個聲音既非内力渾厚,音色也非特别。引起他注意的隻是那個聲音如此的淡然,如此的慈和。道士們走過去了,他終于看見一個披着灰布袍的老和尚微笑着撫摸那個小沙彌的光腦袋。老和尚就是那麼淡淡地說着:“别哭,别哭,乖乖的别哭。”可是漸漸地,黑巾道士竟根本聽不見别人的聲音,而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那個老僧的低語中。好像兩個人站在空曠的山門前,再無第三個人,周圍所有人都不過是些虛影。

“莫非我們已經來晚了……”黑巾道士嘶啞地說道。他心裡明白,山門前的數百人恐怕也隻有他和那個小沙彌真的看見了這個老僧,在其他人眼裡,便沒有老僧。

“不晚不晚,心燈别有所傳。”老僧緩緩向着他走來。

“也晚,也未晚。”黑巾道士低聲歎息,“心燈有傳,我所要問的一樁舊事卻再也無人可以解答吧?”

“問不得,問不得。”老僧自他身邊輕輕擦過,“說什麼前事後事?何必忘,何必不忘。過去未來,終也都是舊事。”

“何必不忘……?”黑巾道士仰首看天,兩道犀利的目光一時間如此迷離。

“魔界不遠,”老僧飄然而去,“好自珍重……”

“魔界?”黑巾道士喃喃自問良久。

“魔界?!”他忽然一驚,再扭頭去看的時候,小沙彌大哭的聲音還從背後傳來,山門那裡卻再無老僧的身影。

當那個黑巾道士趕到大雄寶殿前的時候,六十多名道士已經以那古色古香的鐵鑄寶塔香爐為中心分兩側站定。天空中薄雲蔽日,雲影在地下變化不定。周圍的和尚們臉色異樣,隐隐有護寺的武僧在悄悄走動。黑巾道士掃一眼,已經知道局勢其實極其緊繃,僧人們面色頗有怒意。他也不說話,隻悄悄側身插在了道士隊尾。

“喲,沒死得那麼快吧?”青年道士玄陽子正在寶殿前賣弄口舌。

“實不相瞞,敝寺方丈确實已經圓寂,如今隻等封缸火化,不敢欺瞞國師。”大悲和尚不急不徐地說道。

“那讓我看看老和尚的屍首。”玄陽子一邊說着,一邊伸長了脖子往裡面探。

“國師是要驗屍麼?”一個身披純白袈裟的青年僧人忽然攔在了玄陽子的面前,目光湛然,雙眉如兩柄柳刀,一張英俊逼人的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玄陽子一直自負相貌,不過在這個青年和尚面前,也隻能自認矮了一大截。

“這位禅師怎麼稱呼?”玄陽子打量着和尚。

“白馬天僧,乃是大滅方丈的師弟。”天僧淡淡的笑着。

“白馬天僧?”玄陽子哼了一聲,“好大的口氣。”

“國師道号玄陽,九九為玄,超出尊師祖重陽先師數十倍,更不同凡響。”天僧淡淡的說道。

玄陽子頓時啞口無言。他的道号不是師父蘇秋炎所起,卻是自己起的。他投入蘇秋炎門下的時候,已經和朝廷的達官顯貴很有來往,又有一半蒙古血統,所以蘇秋炎就希望以他結納朝廷要員,擴大重陽宮的勢力。于是他便想自己起個響亮的道号,也好讓人過耳不忘。琢磨再三,得了“玄陽”兩個字。蘇秋炎對這種事情素來不多過問,也就由他,卻沒想到大大得冒犯了祖師爺。

“自然一代勝于一代。”玄陽子隻好哼了哼,“也不奇怪啊?”

“請。”天僧一笑,讓開了去路。

昔日白馬方丈大滅禅師就靜靜地趺坐在蒲團上,面對這禅門第一高僧,玄陽子也不敢放肆,小心地走了過去。可尾随在後的天僧一轉身,卻忽然站住了。他清楚地感到背後有一股氣息如同海潮一樣撲至,而那股氣息在他轉身前是根本沒有的。大驚中他身體一挫,如同大海中的一片礁石,自然而然地擋住了那股氣息,使它未能湧進大殿。可是等到他轉身,那股氣息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清楚地知道那股氣息必然是從那邊六十個道士中某一人身上發出,可是以他的眼力凝神看去,卻依然看不出所以,所有的道士都像是修為普通的樣子。

“師弟?”大悲禅師看見天僧的眼神瞬間變化,有如一絲刀芒閃過,急忙上一步問訊。

“原來如此……好!”轉瞬天僧臉上又挂起了笑容,隻是微微對大悲禅師點頭,信步走向了大滅方丈的遺骸。

玄陽子已經蹲在那裡,眯起一雙眼睛,打量什麼古玩玉器般死死盯着方丈的遺骨,嘴裡還嘀咕着:“喲,就來晚一步,還真的把老和尚給憋死了,早說坐禅坐不得,就算不憋死,難道屁股不痛……”

嘴裡說得不敬,他卻掩不住一絲失望的神情,微微搖了搖頭,伸手去摸禅師的骨骸:“如今中原禅門的領袖,就那麼害怕不成?天下有金遁、土遁、水遁、尿遁,卻不想大師你來個死遁……也好也好,幹淨利索,将來有人火燒白馬寺,反正你也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可就在他指尖觸碰大滅禅師遺骸的瞬間,那個微笑着坐化的老和尚忽然全身坍塌。玄陽子親眼看着他仿佛又笑了一下,而後笑容剝落。他手指所觸的地方竟然變作粉塵一樣,隻在眨眼間,大滅禅師就煙消雲散,隻剩下了蒲團上的一堆灰塵。

“這……和尚搗什麼鬼?”玄陽子大驚。

“師兄?”天僧長眉一振,低聲向大悲禅師問道。

大悲禅師并無半分悲恸,隻淡淡說道:“師兄修為雖高,比師父終于差了太遠,這次感應到熒惑變動,才全力驅動靈識,以般若智慧測算劫數。以他的年紀,身體本已無法支撐。心願了結,肉體分崩離析,也并不奇怪了。”

“那麼這次入定前方丈師兄早已經知道?”

“生死随緣。”

“國師,”天僧忽然朗聲說道,“我佛說佛法僧三寶,方丈師兄的遺骨是我白馬寺的至寶,你竟然動手折辱麼?”

玄陽子還沒回過神來,卻分明看見天僧俊秀的臉上平添一道殺氣,似笑非笑間大步踱了過來。天僧每一步快似一步,踏出十餘步後,他竟然已經變作了一個缥缈的白影,不帶一絲風聲地掠向了玄陽子。

面對這種難以抗拒的壓迫,玄陽子再無時間思考。他嘴巴羅嗦,手裡功夫卻并不平常,手捏背後的劍鞘一振,束劍的海青縧子頓時粉碎。此時他根本來不及拔劍出鞘,連劍帶鞘舞起了一陣火影,火光漲出五尺,直截向仿佛禦風飛至的天僧。

“這位道爺怎麼要殺人?”天僧溫然道。

衆人根本看不清是怎樣的變化,那片火影忽然全部消失,等雙方停下來的時候,天僧已經含笑捏住了玄陽子的劍鞘。他那般端靜如水的模樣,似乎根本不曾動過。而玄陽子劍在手中,已經落下了先行動手的口實。

“呸!”玄陽子從驚慌中明白過來,嘴上也不示弱,“道爺不殺人,有人就要殺道爺了!”

他向殿外微微瞟了一眼,看見殿外的六十個道士毫無動靜,眼睛一轉,冷冷地笑了幾聲:“和尚,陪道爺練一練?”

“武功之道怎麼練得?”天僧笑道,“動手就是生死了。”

“呸!我砍你個秃瓢,”玄陽子被他笑得心慌意亂。手指在劍簧上一扣,将劍鞘留在了天僧手上,自己卻揮舞劍式護身,急退了丈餘。

“這次不要再捏道爺的劍喽,出鞘了,别傷了手。”玄陽子歪嘴對天僧一笑。

“道爺哪裡有劍?”天僧搖頭。

玄陽子大驚,扭頭一看自己的劍,才發現手中隻是個劍柄,精鋼打造的七星長劍竟從劍锷處折為兩端,劍身都留在了劍鞘中。他轉念一想,更加驚惶,原來天僧捏住劍鞘的時候,長劍還未斷,所以他手持劍柄,天僧手持劍鞘,兩人尚可以支撐。可就在他按簧拔劍的刹那間,天僧不知道用什麼手段悄悄折斷了劍。以他在道術武功上的修為,竟無法覺察天僧的任何動作,這種手法,分明不是“武功”二字可以函蓋的了。

“重陽宮就是憑一杆禦賜的大旗稱霸麼?”天僧笑容中有一股冷冷的蔑視。

“你好大的膽子!”玄陽子本是個自命滑稽的人,并不在乎别人的眼色。可是天僧此時看他那種神色,卻讓他忽然覺得有如高在雲間不染塵埃,而他在天僧眼中卻仿佛一個不值一唏哂的蝼蟻。如此居高臨下的輕蔑讓他怒由心生。

就在那僅剩的一寸斷劍上,忽然騰起了變幻的火影,一道火弧緩緩舒展開,而後忽然一振,仿佛一條被扯直的紅色絲帶。玄陽子震怒之下,竟然催動道家離火之術,以火光真氣逼出了一柄虛劍。以他如此的功力,國師的名号也并非枉擔虛名。

天僧卻隻是搖頭微笑。

火劍一成,玄陽子再無多話,他盛怒拔劍,出劍就是重陽宮最精純的“純陽先意劍”。重陽宮的“先意劍”一千個人用來就是一千種不同的劍法,必須久習其他劍法後再參修“玄元先意”,方能融合其他諸家劍法而自成一路,乃是道家劍術“萬妙之門”。此時陽火在大殿中縱橫飛舞,仿佛數十柄火劍,數十道火弧交錯,明麗的火影瞬間就淹沒了天僧的白衣。

天僧手無兵器,在灼熱的炎火下無從抵擋,不過他缥缈莫測的身法卻遠超玄陽子的想象。他的其中數劍明明已經将天僧逼到了無可退避的地步,可是天僧白色袈裟一顫,身上仿佛忽然就空了一塊,若是劈肩頭,肩頭在劍掠過的瞬間就消失不見,若是劈手臂,卻根本就是削中了空空的衣袖。玄陽子暴風驟雨般地出劍,卻也不由得擔心。以他的修為,本不足以自如運使空玄火劍,這次震怒下勉力而成,如果數十個回合内取不下天僧,即使現在占盡上風也是枉然。眼見天僧在火影中還在淡淡而笑,玄陽子知道敵人也猜中了這一節。

“也罷!”玄陽子終于忍不住那一點怒火,右手振出一片火光,火劍暴漲三尺,直取天僧的咽喉。可誰也不曾注意,他藏在背後的左手虛握成拳,拳眼中蘊着一點火苗。

其實重陽的空玄火劍,隻要修為到了,根本不需要借助劍柄,玄陽子知道天僧已經修到了“如意通”的地步,全身肌肉骨骼任意收放,單憑一柄火劍,威力雖強,卻總是快不過他随心如意地變幻身形,而以玄陽的功力,催動元陽真氣足以發出兩柄火劍,隻要他取中天僧收放肌肉氣息中斷的片刻,再有一柄火劍助陣,即使是活佛也難逃劫數了。

果然如他所料,火劍閃過,天僧的脖子竟詭異的凹下了一寸,堪堪閃過了劍鋒。

“找死!”玄陽子一聲大喝,左手的火弧噴射而出。一柄變幻不定的火劍忽然凝成,還未等到劍氣真正成形,已經取向了天僧的胸口。

幾乎就在玄陽出那一劍的瞬間,方才那股大海狂潮一樣的氣息又直撲天僧的背後。沒有半分的風聲火影,那股常人根本無法體會的氣息卻讓天僧肌骨如浸冰水,仿佛浩然天水,不可抵禦。

“來了!”天僧的白衣忽然臨空飛起,他離開玄陽劍圈的速度比方才閃避劍鋒的時候更快了一倍。

殿外鬼魅一樣撲近的黑影和白衣的天僧在半空擦肩而過,兩人似乎不曾出手,卻像兩柄快刀在相距一厘處擦過。天僧白衣飄飄,在門檻上一點,輕輕落在殿外的鑄鐵香爐之上。而那個黑衣道士卻是一掌拍擊在玄陽的胸口,雄渾的掌力一直透過玄陽的身體,地下的青石方磚碎了一片。玄陽一口鮮血吐出,兩眼翻白,險些昏死過去。

這一番變化,令場的人都呆若木雞,隻有一旁的大悲禅師依舊安安靜靜,手持小掃帚掃起了大滅方丈的遺骨。

沙沙的掃帚聲中,一片死寂。微微有“嘶啦”一聲,那個黑巾道士頭頂的黃色寶幡娓娓飄落,他一手按在臉上,卻遮不住那張蒙面黑巾上慢慢出現的劍痕。

殿外的天僧手中,赫然多了一柄七尺的長劍,木質金漆,竟是原來持在大殿中持國天王手上的劍,誰也不知道何時到了他手中,更難以想象兩人擦過的瞬間,他竟然以木劍斬斷寶幡,同時裂開了黑巾道士的蒙面巾。靜默良久,天僧長歎一聲,木劍化作碎粉飄落在風中。陽光暖軟,卻有一陣細雨忽如其來,在光輝如虹的太陽雨中,天僧高居香爐的塔尖,白衣飄然,仿佛真佛降世。

“好!”黑巾道士低聲喝道。

“師兄……”地上的玄陽嘶聲道。

“你若是真的雙劍齊出,必然真氣逆阙而走,今天就暴死在這裡,”黑巾道士冷冷地喝道,“他設下圈套,誘你強行運使空玄火劍,你自己感覺不到,其實你能夠支持至今都是他悄悄以功力為你護持。你若是雙劍齊出,真氣血流更快,他隻要将護持的真氣撤去,你就是死在自己手上了。”

“在下重陽玄石,”黑巾道士轉身道,“為光明皇帝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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