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圖長卷》(局部) 張大千的最後作品
當個體生命随着死亡而終止之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式去面對,但任何人都無法抗拒這一人生遭遇。這既有幾分無奈,也有絲絲悲涼。但文學家、藝術家用絕筆之作留下在生死之間的感悟,就像美學家叔本華說的:“生命最深奧的基本因素是不會被死亡所拘束的。”文學上的絕筆之作,有司馬遷的《報任安書》、周汝昌的《紅樓夢新境》等,藝術領域中的絕筆之作也值得一說。
“絕筆”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它的返璞歸真和無拘無束。随着對藝術生命的理解更趨完滿,藝術家的絕筆之作常會達到出神入化、渾然天成的境界。在臨終者看來,一切外在的東西,無論是畫紙上的物象還是書寫的技巧,抑或是作品的位置經營統統都被放下,像有人說的:真大師,再怎麼畫也畫不壞。總而言之,絕筆之作是藝術家臨終前向即将離去的生存空間發出的最真實的心靈告白。需要提及的是,中國書畫藝術創作随着藝術家年齡的增長,其作品也多半會更顯蒼勁老辣,但也不能一概而論。我們試從弘一法師、齊白石、林散之三位近現代藝術大師的絕筆之作來做探讨。
悲欣交集 弘一法師
先說弘一法師。在他逝世前三天書“悲欣交集”四字并自注“見觀經”一紙交給侍者妙蓮法師,成為其絕筆之作。寥寥四字,仿佛讓人有種超然脫俗之感。線條冷峻有力,墨色蘊含古雅之氣,無窮玄妙。對于弘一法師的絕筆,不同的理解和诠釋出自各異的角度和層面。衆所周知,早年弘一法師是中國最早介紹西洋繪畫藝術知識的“海歸派”,他積極引進西法用于教學研究,是第一個在課堂寫生上使用模特的革新者。他在決定出家之際,除了繼續書法篆刻藝術外,之前涉獵的素描、油畫等藝術都已終止。至于出家的緣由,其弟子豐子恺更為理解,他在《我的老師李叔同》一文中說:“李先生的放棄教育與藝術而修佛法,好比出于幽谷,遷于喬木,不是可惜的,正是可慶的。”如何理解弘一法師的悲天憫人,為蒼生普度情懷,還可以從晚年曾多次書寫《華嚴經》中的“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衆生得離苦”經文中得到印證。
葫蘆 齊白石
再說齊白石。一直以來,不少人以為白石老人的絕筆之作是《風中牡丹》,包括齊白石之子齊良遲也持此種說法。王魯湘認為白石老人人生最後一件作品是《葫蘆》,最初的收藏者是張仃先生。理由有二:一是畫作上書寫時間是“九十八歲”,比《風中牡丹》之作多了一歲;二是這幅絕筆之作曾在白石遺作展中出現過,從當時作品排序來看,這件《葫蘆》排在最後,而《風中牡丹》列居倒數第二。這件作品之所以令人稱絕,在于畫家幾乎在一種神志不清的狀态下,用筆點墨可謂随心随意,猶如神助一般,“筆墨中包孕的精氣神完全超越了白石老人的身體健康的狀态,是一種修養在完全自由自然自在自為的狀态下的釋放”(王魯湘語),簡直是天籁之筆。
生天成佛 林散之
最後來看林散之。他的絕筆之作《生天成佛》是在其子林昌庚的協助下完成的。作為黃賓虹的弟子,除了能書擅詩之外,其山水畫創作也獨具面貌,但多數世人隻知其一。林散之有“當代草聖”之譽,說的是他在草書藝術上探索之功深遠。林散之書寫《生天成佛》時的情景,據林昌庚描述道:“父親喝了點人參汁,閉目養神了半個多小時,用有氣無力的筆在宣紙上寫了‘生天成佛’四個字,寫好後,我在他指定的位置蓋了印章。他閉目端坐,顯得那樣安詳、超脫。他仿佛在告訴我們,他即将走到這個世界的終點,邁向另一個世界。”觀此作,墨色濃淡相兼,字法遒勁有力,布白精道,有渾然天成之感。讀其文,有人認為“生天成佛”中的“生”應是“升”字之誤。這種解讀毫無根據,從林散之經常寫的對聯“生天成佛謝靈運,曠世知音鐘子期”中可知。林散之一生信佛,而“生”在佛家要義裡邊有“輪回”的意思,而“升”是一種單向運動,這與佛家對待生死的看法不相吻合。
除筆者着重論述的三位書畫家之外,還有衆多藝術家的絕筆之作值得梳理和探讨。比如,懷素的《小草千字文》、波堤切利的《三博士來朝》、畢加索的《自畫像》、李可染的《九牛圖》、吳冠中的《幻影》等,但越是時間久遠的作品,考證起來就越難,尤其是中國古代藝術家的作品。同時,也多會出現作品考證上的問題,比如齊白石的絕筆作品就是一例。此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封筆之作可能會成為臨終者的絕筆之作,但這種情形多不會發生在中國藝術家們身上。
“絕筆之作”是一個讓人有探究欲望的話題,也是一個深奧難明的學術課題。如果要深層次的探究,必然關系到諸多領域,如哲學、美學、心理學、社會學、腦科學等學科,遠非筆者這篇短文能夠完整、全面地闡述出來。筆者寫此文旨在抛磚引玉,希望引起同道關注。(文/雷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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