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幾百米高的懸崖邊,腳底是深不見底的雅砻江,燕洞位于千仞絕壁的中間位置。
55歲的餘成明将繩子拴在腰間,雙手抓住繩索“嗖嗖”竄到岩下,用腳蹬着岩壁向半山腰滑溜。當下至洞口附近時,他一腳蹬在岩壁上,如同老鷹一樣飛離絕壁,像“蕩秋千”一樣飛進燕洞,整個過程可謂驚心動魄。
餘成明頭戴礦燈順着岩壁下滑
餘成明從1979年開始采燕窩,見證了燕窩價格的逐年攀升,從最初的2元一兩,到現在賣到2600元一兩,他靠此養活了一家人。即便價格暴漲,但采燕窩的人卻越來越少。
十幾年前,和餘成明同行采燕窩的還有五六人;如今,他成了雅砻江河岸上最後一人。現在的餘成明心理很矛盾:他想将這門絕技傳承,兩個兒子去了幾次就放棄了,甯願外出打零工,也不願跟着學采燕窩。但是,作為一個父親,餘成明又不希望兩個兒子“子承父業”,他深知這其中的危險。
對于每一次采燕窩的經曆,餘成明都用兩個字形容:搏命。
【一】
一級貨每斤賣2.6萬元
從四川省冕甯縣城出發,汽車沿省道S215線行進,車子翻過一座巍峨的大山,來到溝壑縱橫的雅砻江邊,波濤滾滾的江水奔流不息,兩旁壯觀的峽谷風光盡收眼底,高聳怪異的岩壁一眼望不到天。
當地的地形
省道215線分路,車子往雅砻江岸的山腰行駛,順着山勢以“之”字形盤旋而上,拐過若幹個急彎後,沿着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再下到山的溝底,便來到冕甯縣青納鄉海子村2組,這裡就是餘成明的家,距離縣城100餘公裡。
烈日當空,中午的氣溫超過30℃,餘成明正在玉米地裡澆水,他說已經很久沒下雨了。這裡海拔雖然不高,但連綿的溝谷山脈縱橫,考驗着當地人的生存智慧,大多村民靠着傳統的勞作,世代延續着自己的生活。
據記載,自清朝中期以來,在萬峰攢簇、岩壑幽深的雅砻江兩岸,這裡的人還有一項世代生存的技能:攀爬懸崖絕壁,以采挖燕窩為生。餘成明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餘成明的個子不高,大約1.7米左右,看起來瘦小精幹,皮膚黝黑發亮,雙臂比普通人的長,他笑着說自己是“猴子”,擅長在懸崖間攀爬。1979年,餘成明還是十多歲的小夥子,就開始學采燕窩,“那個時候,村裡有兩個八九十歲的彭姓村民,經常在雅砻江邊的懸崖上采燕窩,我好奇跟着他們一起去耍,慢慢就把這項技能學會了。”
餘成明收獲的燕窩
這些年來,餘成明見證了燕窩的價格攀升,“最初賣2元錢一兩,十年前漲到200元一兩,今年每兩可以賣到1000至2000多元。”
餘成明的家是一棟兩層的磚房,他從二樓的房間中抱出一個紙箱,裡面全是今年采摘的燕窩,“這些都是按個賣,一個的價格在一兩百元,今年應該能采到五六百個燕窩。”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塑料袋,指着袋子中的燕窩對紅星新聞記者說,“這種才是一級貨,要賣2600元一兩,也就是一斤2萬6,已經有人預定了。”
餘成明稱袋子裡的燕窩可以賣到2600元一兩
長期以來,餘成明賣燕窩主要靠人介紹,極少拿到市場上售賣,現在他每隔幾天就要去冕甯縣城發貨,購買燕窩的人全國各地都有,“不愁賣,有時還沒開始采,就有人打電話預定了。”
【二】
都是拿命“搏”回來的
雖然燕窩的價格昂貴,但是采燕窩十分艱險,隻有極少數人敢于嘗試,餘成明這樣形容,“燕窩都是拿命‘搏’回來的。”
餘成明向山裡行進
傍晚,餘成明吃過晚飯,從家裡拿出攀岩的繩索,裝進一個軍綠色的包裡,“每個燕洞的情況不同,有的需要幾十米的繩子,有的要上百米的繩子,僅僅是買繩子就花了1800多元。”餘成明還拿出一根伸縮套杆,伸展之後長度有15米,這是用來套岩壁上燕窩的工具。
這次行程,餘成明叫上了舅子趙支成等兩位親戚,三人駕車從海子村出發,沿着雅砻江岸行駛。當車行駛至一處陡崖時,餘成明指着懸崖的腰間說:“這裡有個燕子窩,一次能采幾十個燕窩。”雅砻江岸的山崖多為溶洞發育的石灰岩,在山腰大大小小的溶洞裡,常年栖息着數以萬計的金絲燕,當地的村民稱為“岩燕”。
餘成明放繩子
夜色逐漸暗了,餘成明等人在一個小鎮上住下來。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三人又出發了,車子開了半個小時後,開始往江邊的山上徒步。
上山的路異常艱險,餘成明貼着崖邊的羊腸小道一步步往上,有時鑽在灌木叢中摸索着前進,有時隻能在崖邊行走,有的地方隻能放下半個腳掌,雙手要扣着岩石或者拉着藤條攀登,每走一步都需要謹小慎微。不時有碎石滾下山崖,等待片刻之後,才能聽見微微的響聲。
餘成明拉着繩子往懸崖下滑
徒步了兩個多小時,來到山頂的懸崖邊,一條寬闊的溝谷深不見底,燕洞處于千仞絕壁的中間位置。在做好準備工作之後,餘成明将繩子拴在腰間,身背蛇皮口袋抓住繩索,“嗖嗖”幾下就竄到岩下;趙支成站在崖邊,小心翼翼地将繩子下放。
餘成明用腳蹬着岩壁向半山腰滑溜,繩子放了五六十米後,已經下至燕洞附近,餘成明一腳蹬在岩壁上,如同老鷹一樣飛離絕壁,等繩子蕩回來時,他已經飛落進了燕洞,這個過程就如“蕩秋千”一樣。過了一個小時,餘成明順着繩子爬上來了,收獲還算不錯,他的額頭全是汗水,衣服早已濕透,手指上還有血絲,“經常要用手指頭摳岩縫,指甲也長不出來”。
他說,崖頂上在滴岩心水,冷飕飕的,嘴裡又苦又澀,再不上來,舌頭都僵了,燕洞裡伸手不見五指,隻能用礦燈照明,好在燕窩價格逐年攀升,他覺得這樣艱辛是值得的。
【三】
每個燕洞一年隻光顧一次
大大小小的黃綠色燕窩,是餘成明的收獲,新采集的燕窩有點潮濕,輕微晾曬就可以除去水分。燕窩是燕子用唾液與絨羽等混合凝結所築成的巢窩,形似元寶。
下滑過程,餘成明手腳并用
至今,餘成明采燕窩整整40年,也靠此養活了一家人,他覺得很有成就感,“一年靠種糧食收入幾千元就不錯了,但是現在采燕窩來賣,一年收入五六萬元,家裡經濟來源主要靠我”。
餘成明對方圓數百公裡的燕窩了如指掌,他采燕窩的範圍遠至甘孜、雅安、樂山等地,采燕窩的時間主要在每年的四五月份,“有時一次要出去幾天幾夜,成本還是挺高的,要住宿、要吃飯,我知道的燕窩洞有42個,都在懸崖上”。
這幾十年來,餘成明一直堅守着自己的“生存法則”,每個燕洞一年隻光顧一次,“這些燕窩是在燕子生蛋之前采的,在生蛋到小燕子長大期間,我們是絕對不會碰的,主要是給它們生兒育女的機會,如果燕子都沒了,哪裡來的燕窩呢?”他說,最近幾年,采摘燕窩的數量基本保持穩定。
餘成明收獲的燕窩
即便燕窩賣得貴,餘成明也不吝啬,一家經常吃燕窩。采燕窩歸來,餘成明拿出兩個燕窩,在溫水中泡開,然後殺了一隻土雞,用柴火炖了一鍋雞湯,一家人圍坐在院壩裡享用,時而傳出歡聲笑語。他說:“每一次歸來,和家人在一起,都覺得很幸福。”
餘成明說,每次采燕窩之前,要祭拜一下“山神”,祈禱更加順利,“要對大山有一顆敬畏之心”。
在海子村懸崖上采摘燕窩,是村民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絕技。如今,隻有餘成明還會這門技術,“十幾年前還有五六個人采,現在生活條件更好了,他們都不采了,就隻有我一個人敢下洞子,主要是太危險,如果掉下去了,命肯定沒了”。
【四】
一門難以傳承的絕技
采摘燕窩需要技巧,經常是兩三個人搭檔完成,最重要的是要彼此信任。當然,餘成明一個人也能完成,但是更加艱難。
“攀岩的人是徒弟,放索的人才是師傅。”餘成明介紹,放繩子的人不僅要有好的體力,還需要精敏、準确,“放繩子需要把握好尺寸和節奏,如果放短了,人懸在洞口可能進不去;繩子放長了,蕩回來的時候就會撞在岩壁上,很危險。”
餘成明在崖間下滑
這些年,餘成明的搭檔都是兒子或親戚,舅子趙支成和他搭檔已經十餘年。在40年的采燕窩生涯中,餘成明積累了很多經驗,“攀岩的時候,很多岩壁風化嚴重,所有的力量都要集中在指尖和腳尖上,才不至于把岩縫摳翻、把岩窩踩翻,隻要踩空了,都可能撞傷身體。”
即便技術娴熟,餘成明也遇到過危險,有八九次撞在岩壁上,最近一次受傷是在前年,他在磨房溝(地名)的三百米高懸崖上采燕窩,當他拴着繩子下至洞口附近時,在拉着繩子準備蕩進洞時,手勁稍微軟了一下,身體瞬間撞在岩壁上,“當時直接痛暈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那次撞斷了兩根肋骨。”
餘成明
這樣的經曆,并沒有讓餘成明退縮,“從沒有想過放棄,這個祖輩傳承下來的,要幹到幹不動為止,丢了實在可惜。”前些年,餘成明想将這門絕技,教給兩個兒子。一開始,兩個兒子還很有興趣,但是很快就放棄了。
33歲的大兒子餘正才還記得,第一次跟着父親去采燕窩是2013年,餘成明站在懸崖邊,向他講解着攀岩下行的技巧,餘正才吓得全身發抖,“實在太高了,懸崖起碼高100多米,雙腳陣陣發軟,根本不敢下去。”如今,講起這段經曆,餘正才面色仍然流露出驚恐。
二兒子餘正華,也曾跟着父親學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放棄了,“雖然采燕窩賺錢,但是太危險了,我幹不下來,人站在上面都心慌。”現在,他們甯願出去打零工,也不願意跟着父親學采燕窩。在與紅星新聞記者交談時,餘正才接了一個電話,有人找他幹零工,“一天能掙一百二三,我覺得這個容易多了”。
一旁的餘成明接過話,帶着惋惜地說:
“以前,我還希望他們跟着我學采燕窩,但是作為父親,我現在又不希望他們幹這個,主要是太危險了。”
李順雲 紅星新聞記者 江龍 攝影報道
編輯 張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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