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集我講了西藏曆史的基本邏輯,這内容說實話确實有點枯燥,今天咱來講個輕松的,聊聊西藏人類起源的神話故事。
每個民族都有一個神話時代,在這段神話時代裡,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在考慮三個問題:
我們是誰?從哪裡來?向何處去?
藏族先民在面對靈魂三拷問時,給出了一個很獨特的答案,這就是從猕猴到人類的神話故事。
在民間傳說的版本中,故事的發生是這樣的:
觀音菩薩度化了一隻猕猴,授了戒律,命它從南海到雪域高原修行。
猕猴在西藏雅砻河谷的山洞中,潛心修行之時。
當地的一個羅刹女相中了他,非要跟他婚配繁衍後代。
猕猴心裡想:“我奉觀音之命在此修行,你要和我結婚,這不是搞我嗎?”
羅刹女見猕猴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便威脅道:“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可就要嫁給妖鬼了。到時候生下無數小妖鬼,高原可就要生靈塗炭了,這都是你造下的罪孽。”
這下猕猴可犯愁了,結合吧,會破戒;不結合呢,又會造孽。這可如何是好?這事情得去問問師傅!”
沒想到,觀音菩薩大手一揮,“你這一天天滴,老合計這些沒用的幹哈?放心整,有事兒提我,好使!”
猴子往上瞅了一眼,心裡說:“我這師傅是東北那旮瘩來的吧?!”
就這樣,猕猴便與魔女結成伴侶,生下六隻小猴。
三年後猕猴赫然發現,後代已繁衍到500多隻,林中果實被吃得幹幹淨淨。小猴兒餓呀,紛紛跑來要吃的,這把猕猴愁得,屁股都撓紅了。
彷徨無計中他想到,師傅可是說過提他好使呀,現在也不能當甩手掌櫃的呀!不行,還得去找師傅!!
他又一個跟鬥雲,跑到南海去見觀音,對菩薩說:“娃兒們沒吃的,給想個轍,中不中?!”
觀音菩薩微微一笑,答道:“我早就知道你得來找我,都給你安排好啦!你去須彌山取天生五谷之種,回去後灑在地上,妥妥滴!”
猕猴将種子灑在地上,便生出了青稞。
猴群們吃後,尾巴慢慢地變短了,逐漸變成了人,這便高原上的先民。
據說,猴兒們最初生活的地方,就是現在西藏自治區山南市的“澤當”。
藏語中“澤當”的意思是“玩耍的壩子”,也許當年猴兒們曾在這此無憂無慮地玩耍。由于猕猴曾在此播種,号稱西藏的第一塊青稞田,也在此地。
人種起源的神話故事講完了,如果您聽個樂,沒往前再想想,這故事就算白講了。
咱們雖然是通俗類的,但好歹也是個講述曆史的節目,總不能就這麼浮在表面上,咋也得往深裡挖上一挖。
大家發現沒,這故事的核心既不是猴子,也不是羅刹女,而是觀音菩薩。故事裡面的所有核心要素,都是圍繞着觀音菩薩展開的。
那就有個問題了,為啥是觀音菩薩?
不是文殊、普賢?為啥不是佛陀?
按道理說,觀音崇拜作為佛教的次一級信仰,出現時間肯定要晚于佛陀崇拜。猴子直接找佛陀好不好,幹嘛非得找觀音菩薩,說不定找了佛陀,他老人家大手一揮,那地上就不是長點青稞的問題了,沒準兒直接就蟠桃人參果啥的,吃完就長生不老了呢!
按照現在學者們的分析,觀音崇拜在西藏地區彌散開來,大概率是在藏傳佛教的後弘期,也就是公元十世紀以後。
我們在這兒要先說一個概念,藏傳佛教的傳播曆程,被分成了前後兩個弘期。
前弘期從公元7世紀中葉,到公元9世紀中葉,大概二百年多一點,其實就是西藏曆史上最輝煌的吐蕃王朝,比照中原的朝代,就是唐朝。後弘期是從公元十世紀下半葉到現在,也就北宋初年到現在。你會發現前後弘期中間斷開了一百年左右,這段日子被稱為“黑暗期”。
這樣我們就清楚了,猴子到人的神話故事,肯定是在佛教占據了話語權後,被重構過的,加上的部分就是佛教因素。
因為,這個故事最早的記載見于藏文史料《拔協》,據說寫成于公元8世紀中葉,作者是西藏本土首批出家的僧人之一的拔·塞囊。
學者對現在流傳下來的幾個版本分析後,認為從藏文寫法角度上說,存在後世添加内容的可能性,但也不能否認其中有些内容,可能由前弘期而來。
在這本書裡,僅僅提到了藏人是猕猴的後裔,完全沒有觀音菩薩的戲份。而到了後弘期的藏文教法史料裡,觀音菩薩才成了故事的核心。
另外,在西藏的曆史上,觀音菩薩有兩個最重要的化身存在,一個是松贊幹布,另一個便是達賴喇嘛。
由于達賴喇嘛最終成了西藏地區最有影響力的領袖,他需要為自己的權威尋找一個合理性的基礎,于是觀音菩薩便成了藏傳佛教裡,僅次于佛陀崇拜的存在,像我們熟知的布達拉和六字真言,都是觀音崇拜的典型表象。
所以這個故事,甚至有可能是在達賴喇嘛擁有了強大影響力後,不斷向前回溯,既打扮了松贊幹布,又打扮了那隻神奇的猴子。
上一篇我們講西藏曆史的基本邏輯時曾說過,後弘期的高僧曾重新構建過西藏早期的曆史記載。
由于他們獨特的身份和視角,用以區分善惡的标準就是,是否信仰佛教。
五世達賴喇嘛在《西藏王臣記》中如此闡述,“此雪域人種,亦分為二類種性:父猴菩薩所成種性,性情馴良,信心堅固,富悲憫心,極能勤奮,出語和藹,善于言辭,此皆父之特性也。”
“母岩魔所成種性,愛食肉飲血,精于買賣盤算,固執頑劣,大聲說話,臉色無常,愛揭别人短處,輕浮好動,不顧别人,不能度敬信仰,這些盡是褚面食肉之種,此皆母之特性。”
你看,這段記載在充分揭露了羅莎女的“陰險本質”之餘,還順便解釋一下,為什麼會有人不信仰佛教。
信佛教的,都是父系猴子菩薩的後代,都是好同志;
不信的呢,全是羅莎女的後人,本質上就是壞蛋,佛對你都沒興趣。
關于《西藏王臣記》裡,這個善惡二元論的闡述,部分學者還有另外一個解讀,就是母系後裔沒有信仰的部分,指的并非是不信佛教,而是信仰西藏原生的本教。
所以,人類起源裡的母系,也就是那個存在感不高的羅刹女,指的是原生的宗教系統。
這點正好與兩教的源流相吻合:
猴子從南海而來,佛教是從天竺跨越喜馬拉雅山脈傳入;
羅刹女是本地土著,本教起源于阿裡的象雄王國,恰恰也是本地所生。
如果按照這個邏輯解讀,人類起源的故事内核,便是觀音菩薩代表的佛教是個好同志,羅刹女代表的本教,是本質陰險的壞蛋。
人類起源的故事,還有另外一個需要注意的角度。
整個故事是個典型的父權模型,代表父權的猴子是串聯脈絡的基礎,而代表母權的羅刹女,你把她換成任何一個雌性動物都不影響什麼。
但問題是西藏早期的曆史,恰恰是個母權社會,有女國、有女王,還有女王谷。從這點也可以看出,這個故事最終形成的時間相當的晚。
大家在看這個故事時,有沒發現和《西遊記》有點像?
《西遊記》裡那個著名的猴子,也是一旦有搞不定的事情,就去找觀音菩薩幫忙。
其實吳承恩在書寫《西遊記》時,漢藏交流已非常充分,涉及西藏的故事在中原廣為流傳。
孫悟空和西藏的這個猴子,肯定是沒啥聯系,大概唯一的共同點,就都是個神奇的猴子。
但二師兄的老家,那可是正兒八經的西藏!
在《西遊記》的第十八回,唐僧師徒到高老莊的時候,高太公的家人表述了高老莊所在地——烏斯藏。
熟悉西藏曆史的人,對這個稱謂肯定不陌生,這個詞是宋元以後對西藏地區的稱謂,一直沿用到了明朝。
烏斯藏是由兩個單詞組成的,“烏斯”就是藏語“衛”的讀音,合在一起其實就是“衛藏”,“衛”在這裡特指前藏,“藏”特指後藏,其實就是我們常說的前後藏。
所以呢,二師兄從天上掉下的地方就是西藏。每次我進藏時,看到滿街亂跑的藏香豬,都能聯想到二師兄,那情景相當感人!
這集的内容有點散,咱們回溯一下知識點:
首先,藏傳佛教分為前弘期與後弘期,前弘期時藏地的主流信仰是原生的本教,佛教屬于一個比較弱小的外來系統。到了後弘期,佛教成了無可匹敵的大哥,向前重構了過去的曆史記憶,将佛教思想加入其中。
其次,烏斯藏就是衛藏,也就是常說的前後藏,它是西藏衆多曆史稱謂中的一個,與“吐蕃”、“圖伯特”、“唐古忒”一樣,都是西藏過往的稱謂,但在不同曆史時期所指的範圍略有區别。
最後一點,大家聽完這期節目以後,千萬别把咱們的通俗西藏史,當成一個曆史解密欄目。
西藏未知之處實在是太多了,整個世界都沒人敢說全部通曉。如果看到有誰在做西藏曆史的解密,上去就掐死他,保證不冤枉。
我要做的,不過就是給大家展示一些常被人忽略的小細節,能把這些小細節講明白,我就很欣慰了。
好啦,從猴子到人類的傳說故事講完了,但是把人類起源歸功于觀音菩薩肯定是不靠譜的,下一集咱就來聊聊——西藏的人類到底是從哪來的!
詳解曆史細節,厘清來龍去脈,視角不同的中國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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