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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5畢業生撿破爛

教育 更新时间:2024-12-25 15:14:21

澎湃新聞記者朱軒

從決定開始收破爛起,1995年出生的武楷斯覺得,他就已經“放飛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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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破爛的武楷斯。 本文圖片均為受訪者提供

他看上去不太像一個傳統的“985”高校畢業生:留着長卷發,穿着拖鞋和二手的衣服,眼鏡和襪子也是從别處收來的。此外,他每周都會去舊貨市場跑動,有時還上門收破爛,甚至去垃圾桶裡碰碰運氣,隻為淘到有意義的舊物。

他有自己一套篩選标準:承載的信息量越大越好,比如帶有時代氣息的物件、帶文字的信和牌匾、帶圖像的老照片等等。單純的紙皮、紙殼是不要的。

近日,武楷斯因與衆不同的職業選擇受到關注。不少人羨慕他擁有了脫離“996”的自由,也有人認為,名校畢業理應做更有價值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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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的天光墟。

武楷斯說,其實父母對收破爛這件事也是有些無法接受的,“他們覺得,你是因為收破爛被關注的,而不是因為發明了某項專利、發表了某篇論文。”但他覺得,收破爛就是他想要一直做下去的事情,不在乎别人怎麼看。

大學時期,他就開始癡迷“一切舊的東西”,整日泡在“天光墟”(廣州民間集市)收破爛,最後還盤下了學校附近村子的老樓,作為放東西的倉庫。畢業7年來,他倉庫裡的舊貨已有幾十萬件,有些用作布展、租售或道具,大部分仍在靜靜等待發掘。

他收過一位女士從孩童到成年的所有信件、一名男子整理出的過世父親的幾百隻手表遺物、下過南洋的老華僑的家具和膠片放大機,還有村裡開了四十多年的茶樓倒塌後殘存的牌匾......

對武楷斯來說,每個物品都承載着過去的回憶,同時又有新的意義:被遺棄的東西也可以煥發生機,像循環農業一樣,以另一種方式存續下去。

以下是他的口述。

尋找“天光墟”

2015年,我還在華南理工大學讀法律,為了省錢經常買二手(物品)。當時我想,5塊錢就可以買到一件衣服,那為什麼還要再花500買它?也差不多從那時候起,我就沒買過新衣服了,這種狀态維持了7年。可能很難想象,我連眼鏡和襪子都是二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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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墟和二手市集裡,五花八門的物品。受訪者 圖

大四時,我去美國窮遊了一個月,每次路上需要買補給便會去跳蚤市場,買50美分的廣告衫和吃的用的,兩個月花了1萬塊人民币。

回廣州後,我就開始尋找類似的集市“天光墟”。天光墟是本地人對二手市場的稱呼,它們一般在夜間開攤,至天亮而散。

在美國或者其他中古市場(即二手市場)發達的國家,谷歌上一搜索就能看到很多二手市場相關消息,但在國内,手機上能搜到關于天光墟最近的新聞,已經是2007年的了,它們就像被互聯網抛棄了一樣,信息零零散散、良莠不齊,找起來很不方便。

我把網上散落的信息拼湊起來,花了兩周時間、通了幾次宵,整理出了廣州可能存在的舊貨市場,并前去探訪,後來整理出現存的12個地點,其中一些地方比如海珠橋的天光墟,也成了我定期的收貨來源。

這期間,我還整理了一份探訪指南發到了網上,發現挺多人對天光墟感興趣的,但因為在半夜才開張,不敢一個人去,就想讓我帶着逛。在一個旅遊欄目的邀請下,我開始帶着一些人去逛天光墟,剛開始人多,一次能帶30個人,我們看起來就像一個旅行團,就差個小旗子,後來覺得難管理,就每次把人數限制在四五個人了。

天光墟又叫“鬼市”,算是城市最基層而野生的市場,它賣的東西多而雜,可能隻是擺在馬路邊售賣,可能賣家就是一些流浪漢、收廢品的或者清潔工,但同時,它們也和城市達成了無形的默契,晚上的時間它們是自由市場,白天到了點,城管才會過來趕人。

裡面東西的價格自然也不貴,成交價1塊到10塊的都有。在這裡,能找到2塊一件的衣服和20塊一個的膠片相機;電器和碟片;郵票、錢币以及各種有趣物件。路燈熄滅時,人們會拿着手電或者手機慌亂照亮,生怕錯過好東西。

去天光墟前一天,我會先睡一覺,第二天淩晨四五點出發,趕上天光墟的開攤,一直逛到8點結束。那段時間,我像瘋了一樣的去買收廢品的人手裡的破凳子椅子、廢報紙、老照片,背回宿舍鋪在地上欣賞。

最瘋狂的時候,一周七天,我天天半夜泡在“鬼市”,趕不回學校就在麥當勞過夜,還記得人民北路天光墟附近有個麥當勞,我就和流浪漢坐在裡面一起睡覺,但一想到一會兒能去收破爛,便會無比興奮。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個月,四個舍友的櫃子都被我填滿了破爛,迫不得己,我把所有東西打包好,放在宿舍樓的夾角處,可宿管員也有了意見。後來,我決定把東西搬到7公裡外的小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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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前,武楷斯在學校附近的小洲村租了一個倉庫放置舊物。

畢業前夕,我在離大學城不遠的小洲村租下了第一個倉庫,它是以前存留下來的青磚老屋,大概有三百平米,租金不高,但小洲村附近沒有地鐵站,青石闆路也很窄,車進不去,運東西的話隻能靠摩托車、三輪車或者人力。

舊物館二樓天台的搖椅上,伸手就摘得到龍眼,目光所及之處皆瓦頂.....這種生活也算惬意。除了打理舊物館,我每周都會去天光墟,風雨無阻。

但我逐漸發現,收舊貨的重點不止是“收”,還要“養”,我花幾個月時間對舊物分類、整理和保護,卻趕不上我每周從天光墟收舊貨的速度。

為了運貨方便,後來我又在番禺區租了一個倉庫,很快也堆滿了舊物,很多還沒分類。

通往記憶的舊物

我一直認為,一件舊貨選擇跟随我,是一種緣分,我要盡可能保護好他們,做得不好便心有愧疚。舊物背後是曆史和記憶,收得越多,責任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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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的信

有次,我在天光墟淘到了一大包老信件,裡面是一個名叫“敏”的女士從8歲起一直到成年的所有信件,雖然有些也已經被雨水給打濕了,也有些泛黃,但是還是保留下來大部分。

能通過文字辨認出,這位女士是1986級中大外語系畢業生,後來在白天鵝賓館工作。我把這包信件收回來後,在社交平台進行了發布。

巧合的是,這個信件的主人公通過她的同事看到了我發布的内容,找到了我。她告訴我,她親戚在整理父親遺物時,不小心把信當廢品賣掉了,問我能不能再買回。

我等她來店裡後,把這些信件無償送回給她了。她記得很清楚:“這個信是小學最好的朋友寫給我的,這個信件是我父親寫給我的......”她找回了很多回憶。

不過,能找到原主的舊物是少數,99%的人都是因為不想要這些東西了,認為它們是廢品才扔或者賣掉的,不會再尋回。

人離開後,子女就會把他們的遺物賣廢品,這些回憶以另一種方式在天光墟流通,也會有人找我上門收遺物,我不覺得有什麼恐懼的,它們都是世界的一部分。

我曾經收到過一個人一輩子收集的手表。他走後,他的孩子就把這些全都賣給了我。手表有七十年代老上海、春蕾等各種各樣的品牌,表盤背面寫着上海、廣州和沈陽等城市的名字,大概有兩三百塊,我覺得很有紀念價值,專門坐高鐵跑去另外一個城市去收的。

通過朋友介紹,我還上門處理過一位印尼老華僑的生前舊物,他以前是個機械愛好者,會自己沖掃膠片、修自行車、做木工等等,我們發現了一台海鷗牌放大機、一堆自行車鍊條和工具,還有五六台大頭電腦,說實話,人一輩子的物件都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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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瀛酒樓拆了,武楷斯把廢棄的牌匾帶回倉庫。

還有次,小洲村一家經營四十多年早茶的“金瀛酒樓”拆了,要搬到一個新的場地。樓一邊拆,我一邊“搶救”,我花了幾十塊買下了它的一個牌匾,帶了回去。最近,我也收了一個民兵部的一塊牌匾,遇到這種牌匾我都會買,牌子類的東西會有一定的信息展示,它能更加獨立地呈現一個故事。筆記本、信件、照片也是如此,是通往記憶的載體,我稱之為“薛定谔的舊物”。

人們遺棄的,我會替他們用另外一種方式收藏起來,這也是我店鋪名字“永續”的來源。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它來源自一種農業方式,講的就是通過再生、循環實現可持續發展的人類居住環境,舊物本身也可以作為循環存在。

很多物品在古玩市場上也是有價值的,隻是我出于個人原因不想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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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天光墟、上門收、車搬人運…都是武楷斯的收破爛日常。

另一種生活方式

也會有人問我為什麼這麼迷戀做這件事,我想,沒有很複雜的原因,可能就是冥冥之中被它選擇了吧:隻要它是舊物,就很吸引我。當然,收舊物的過程也是有趣的,每天面對的人和物都是新的。

小時候,我父母工作變動多,經常換城市,導緻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挺颠沛的,再加上那時候家裡窮,用的很多東西都是二手的。

當時,鹹魚還沒有出現,家裡的電腦、電視都是從58同城網、高校BBS論壇這些平台買的二手,甚至我初中用的諾亞舟詞典也是這樣來的,包括我從小到大用的手機也都是二手的。

我記得,我家電磁爐也是二手,買來還是壞的,到後面一直打不開,就得先用打火機點一下,才能打着。

父母隻是為了省錢買二手,大概沒想過我會真的成為一個“收破爛”的。

如果父母也是收破爛的,估計我做這個他們也不會說什麼,但他們辛辛苦苦把我培養這麼大,還有一定的學曆,學的還是聽起來挺高端的法律專業,結果我卻從事看起來完全和高端相悖的工作,自然會有些無法接受。

後來,我做的這些事情逐漸成型了,也被一些媒體報道,他們也并不會因此有特别大的态度轉變。

他們覺得,你被報道是因為撿破爛,而不是因為發表了什麼論文、發明了什麼專利,你不是因為這些看起來很好的事情而被關注的,而是因為破爛被關注。這就像是,“你是一個在街上裸奔的人,然後被報道了。”

但我的感受是:我在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每天都很新鮮,也不在乎别人怎麼看。這種喜歡可以蓋過周邊的眼光和傳統的社會評價。

我想起,有次我翻垃圾時,我女朋友說,“你在翻垃圾時,其實很多人在看你,你知道他們在看嗎?”

我就很懵地回她,“我不知道有人在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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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楷斯。

我在做這個事情時确實是看不見别人的眼光的,同理,對于社會上的評價也是如此。我喜歡上這個事情之後,就已經放飛自我了。

另一方面,我屬于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類型,這也讓我在畢業前夕,擺脫了擇業方面的困惑,因為我就想做這件事,它太好玩了。我也沒有上過一天班,所以體會不到“996”“内卷”這些焦慮。

可以說,我和正常年輕人屬于兩個世界。

但在利用舊物方面,我想的還挺多的。除了展出、租售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偶爾也會為商家做布置、陳列,還為劇組收集過道具,我覺得舊物能延展的範圍很廣闊。不過,要想它完全商業化仍不太可能,做這行的人都比較有個性,它不是一個普适性的工作。

目前,我和女友一起打理這些舊物,資金暫時還支撐不起請人。有人問過我,“做這個賺錢不?”我的回答是,“剛好能養活自己。”而且這個前提是,我還挺幸運的,做這個是需要一些運氣和緣分的。

疫情前,我也會在全國各地甚至去其他國家的二手市場收舊物,最近出去的沒那麼頻繁了。

但我想,我會一直做收破爛這件事,也不會把自己限制在同一個地方。

在很多個城市生活過後,我發現城市也隻是一開始看是不一樣的,後來會發現沒什麼區别,大家都是人,人的需求都是差不多的,在山西的生活方式、待人接物的基本法則,在廣州、北京或者山東都可以行得通。我也學習了西班牙語、法語日語和德語等五六種語言,我把自己定義為世界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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