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1日,崇禮的雪,下得更緊了。
手機響起,剛剛檢修完一處前端感知設備的辛偉,先把車停在了路邊。路面越來越厚的積雪,讓他沒有辦法在行車的過程中分心。随着冬奧腳步的臨近,準備迎接“大考”的他,進入了24小時待命狀态。
辛偉在處理光交箱内的光纖鍊路跳接。受訪者供圖
辛偉是中國航天科工二院航天長峰“科技冬奧”團隊成員,這是他和同事們陪伴“雪城”崇禮的第四個雪季。
為了助力冬奧安保防線,他們靠人力和雙手,在崇禮山區紮下點位,将“天眼”觸角延伸到賽區内外各個角落,通過信息的有效集成,編織出一張全時空的智慧“天網”。
“像做手術一樣”
在許多張家口人的印象中,位于西北角的崇禮是個“撤縣設區沒幾年的小地界”,不到半小時就能開車逛個來回。可辛偉知道,一腳跨出平坦的公路,他和同事們的“戰場”上,山連着山,連綿不斷;溝套着溝,難以計數。
這裡屬陰山山脈東段,是大馬山群山支系和燕山餘脈的交接地帶,山勢陡峻,海拔高度從813米到2174米,最大高差1361米。自每年的11月初起,西北呼嘯而來的冷空氣受地勢擡升作用,在高空處凝結,從而形成豐厚的降雪。正因為如此,崇禮的雪季往往會持續五個月左右,人們也親切地稱它為“雪城”。
2018年4月,雪季還沒有完全過去,辛偉第一次來到崇禮。随處可見的樓房地基分割着地面,各色運輸車與吊機繁忙穿梭其間,混着建築工人們熱騰騰的汗水,煮沸了原本的清寂蕭瑟。
他所在的中國航天科工二院航天長峰“科技冬奧”團隊,負責北京2022年冬奧會張家口賽區科技安保的總體設計與集成搭建。
中國航天科工二院航天長峰“科技冬奧”團隊成員合影。受訪者供圖
“通過安裝治安監控、高點攝像探頭、紅外感知探頭、人像智能等多種感知設備,最終形成我們所熟知的天網系統。”而這張大網,不僅可以協助冬奧期間安保力量的精準指揮調度、重點情報的實時反饋,還能在第一時間針對突發情況完成緊急布控。
辛偉的工作,位于整個網絡的前端。“簡單而言,我負責最開始的實地勘探,需要弄清崇禮下轄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鎮,每一個鄉,然後選定合理的點位與路由,協助前端團隊完成各類感知設備的搭建,這是整個安保網絡形成的基礎。”
崇禮區總面積2334平方公裡,初到這裡的辛偉,花了3個月時間四處考察踩點,2000公裡的車程,串起了工作日志裡密密麻麻的點位選擇。而這隻是第一步。
要保證前端設備和後方總機在網絡上交會,需要在沿途敷設光纜,這也是辛偉負責的工作内容之一。“由于光纖不可能直接敷設回總機,所以每敷設一段就需要若幹個光交箱去分擔載荷。而光纜與箱體的連接,必須要借助熔接機。”
熔接的第一步,要去掉外層的皮殼,再用酒精紙擦拭光纖外部的塗覆層——這些步驟都需要手工完成。
看似大拇指粗細的光纜,皮殼下是90多根頭發絲般粗細的光纖,在低溫下,它們會“水土不服”,變得異常脆弱。為此,辛偉和同事們不敢戴手套,在零下十幾攝氏度的戶外,他們赤裸着雙手,借助特制的器械一點點操作,“像做手術一樣。”
團隊在城區搭建攝像設備。受訪者供圖
事實上,在崇禮的每個雪季,外出工作時,辛偉都會習慣性拉上兩三台取暖器,但沒有一次他們能夠自己用上。“太低的溫度,熔接機是沒有辦法正常工作的,我們必須要借助取暖器的溫度,來保證機器工作的連續性。”
熔接一根光纜需要3-5分鐘的時間,一個光纜箱有近200多根芯光纖需要熔接——連續數月每天在低溫下工作10個小時,是辛偉和同事們自2018年以來的常态。
“每年的6月到10月,往往早上7點就出門,傍晚8點左右才能回到駐地,之後仍然還有各種調試的工作需要完成。雪季時,就要更早一些,因為車開得慢。”辛偉整理了一下帽檐兩側厚厚的護耳,眼鏡片蒙上霧氣。
千米山腰上的鋼架
為了這場舉世矚目的冰雪盛事,從2018年開始,近四年的時間裡,辛偉隻和家人團聚過兩次。實際上,這也幾乎是航天長峰“科技冬奧”團隊每一個成員的寫照。
幾乎在辛偉剛剛結束2000公裡的奔走,王紅葉就接棒了,“他确定的每一個點位,我都需要絲毫不差地再次到達,根據地形和安全需求的不同,挑選最匹配的設備,交付施工團隊進行搭建。”
其中搭建難度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是完成高點建設。張家口崇禮賽區由雲頂場館群和古楊樹場館群共同組成。“由于這兩個場館群處于地勢較低的山坳之中,我們要想實現無盲區的安全保障,就必須要在海拔1000米以上的山腰處搭建高倍攝像探頭。”
建在山腰上的高點攝像探頭。受訪者供圖
在王紅葉看來,抛開實地搭建面臨的難度,就連如何将所需的沙石、水泥、鋼材依次運上山都是一場巨大的考驗,“因為根本沒有能讓運輸車輛行駛的道路。”
徒手搬運成了王紅葉和團隊唯一的選擇。“從山腳爬到指定地點,空手都需要近1個小時。而一線工人還需要攜帶各類耗材與施工器械——山上沒有電,他們還要擡着燃油發電機。每個人都喘得不行。”
高點建設,需要在岩石密布的山地上搭建6米的鋼架結構,由于海拔較高,呼嘯而過的穿堂風,也嚴苛地考驗着鋼架的穩定性。崇禮山區的土層結構基本都是岩石,僅有薄薄的一層土壤覆蓋,電鎬成了打破岩石、向下掘進的必備工具。“我們需要挖出2.2米深的大坑,在坑的底部鋪設底座後,再進行鋼架的逐節搭建,之後還要澆灌水泥确保鋼架的絕對穩定。”
高點建設必須先挖出2.2米深的大坑。受訪者供圖
一個高倍攝像探頭的重量接近100斤,将它們安裝到鋼架頂端,依然隻能依靠人力,“我們最初的規劃是建10米鋼架,經過實地勘察,最終制定了6米的方案。但是背着這麼重的設備穩妥地爬到頂端,哪怕隻有6米的距離,也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整個崇禮賽區一共需要安裝6個高點攝像探頭,在完成第一個高點搭建後,王紅葉和團隊停工休整了一個星期,等完成兩個高點搭建後,他發現問題比想象的還要大,“每個團隊成員身體上的疲倦,甚至已經沒有辦法保證在規定的時間完成交付。”
窮則思變,最終,他們依托兩個發電機作為動力源,想辦法臨時搭建起簡易傳送帶,實現了耗材上山的半自動化。“雖然上山的距離沒有變,但至少身上的負重減輕了。不過整個運輸過程,依舊需要我們全程跟随。”
王紅葉習慣将崇禮分為“城區”、“外環”與“内環”。據他介紹,“外環”的邊緣是冬奧核心賽區的邊緣,進入之後便是冬奧保障人員的聚集區,而更深的“内環”是全封閉管理的運動員專區。“從‘城區’抵達‘外環’的邊緣有18公裡,這條道路上僅治安監控就有上百個。”
借助着辛勞和巧思,這張兜住安全的大網,在他們手中一點點從規劃落進現實。“現在,每一台車輛隻要剛剛到達崇禮區收費站,就進入了我們的視野内。”
最後的“大考”
2021年1月,這張精細編織的大網實現上線工作。陳加清晰地記得,團隊成功完成了多場測試賽的任務,獲得了來自各方的高度肯定。
在他看來,與絕大多數同事相比,自己是更幸運的那一個,“畢竟,我還能每天見到家人。”
陳加和愛人詹俊妮一同工作,共同負責這張大網在現實世界的可視化呈現。與用腳步丈量崇禮的辛偉和王紅葉不同,他們的“戰場”,隻有320平方米。
這裡是數據中心機房,所有的圖像内容和信息數據都将通過特殊的加密網絡在這裡彙合,逐一出現在機房中最大屏幕上的合适闆塊。“王紅葉搭建好前端的設備,辛偉鍊接起網絡的紐帶,最終的交會就在我們這裡。”
圖像和數據的結構化,主要通過81台模塊化機櫃的精細處理。“我們還特意配備了600千瓦高頻模塊化UPS,不僅滿足了現有設備的運行要求,也預留出後期擴容的能力。”陳加介紹道,“我們希望這張大網不僅可以确保冬奧會的安全,更希望它可以在未來的十年都不落伍,繼續保障當地居民的安全。”
在這一點上,身為前端實施工程師的王旭有着更深的體會。“去年3月我駐紮崇禮,主要負責人像采集設備。我記得很清楚,應該是到達崇禮的第三天,一位北京的遊客在散步的過程中與自己的孫子走散了,當地公安正是通過我們構建的這張大網,僅僅通過孩子丢失的時間、地點、衣着特征,在報警半個小時後就找到了孫子。”
這一切,都是充分準備下的結果。“數據中心機房的具體方案是在2019年8月通過的,前期僅資料我們就着手準備了幾十萬頁,整個線上軟件的構建,前後有150人參與。”
王旭覺得來到崇禮後,工作變得更有挑戰性了,“以前的工作‘朝九晚六’,相對規律,現在的‘規律’更多體現在飲食上——吃面成為了第一選擇,在‘城區’吃完拉面,在核心賽區就靠着泡面解決。”
陳加和愛人已經習慣每天都待在機房内,聽着耳邊服務器産生的風噪聲,在電腦前從白天坐到深夜。
王紅葉的作息終于開始變得規律,他堅信自己帶着團隊搭建的每一處設備,都能順利通過“大考”。
辛偉的工作量仍然沒有減輕。寒冷天氣為冬奧會奠定了天然的基礎,但也對所有高精細儀器産生了更大的威脅。他必須全天24小時待命,随時準備應對任何一個可能的網絡不穩定導緻的視覺盲區。
大網已經鋪開,最後的檢驗即将來臨。這張大網上的每一個人,用汗水揳定了自己的坐标,他們仍然在默默努力,心跳,正與冬奧腳步共振。
新京報記者 劉逸鵬
編輯 李彬彬 校對 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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