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生長在河南鄉村的我，隻要一聽到烏鴉的叫聲，完全不需要思考，馬上就會去做一件事：擡頭循着叫聲找到烏鴉，低頭彎腰撿起碎土塊，閉上一隻眼瞄準烏鴉，一邊吐出一聲“呸”，一邊用力扔出土塊。等到烏鴉“哇”地一聲飛走了，再對着它箭一般飛走的烏黑背影，吐出一連串的“呸”字，目的是驅走烏鴉可能會帶來的晦氣。不僅僅是我，村裡所有的大人小孩都是這樣，沒一個人不煩它。

然而，同樣是小時候，同樣在河南鄉村，隻要一聽到喜鵲的叫聲，也完全不需要思考，我馬上就會去做一件事：擡頭循着叫聲找到喜鵲，滿面喜洋洋地聽它喳喳喳地叫，望着喜鵲的那雙眼睛常常會癡迷，仿佛喜鵲是一位會唱海妖之歌的精靈，那美妙的聲音足以沉醉一整天。如果是早晨剛起床時就聽到喜鵲在窗外甚至在窗台上叫，喜悅到沉醉的心情更會持續好幾天，仿佛一出門就會碰到天大的喜事兒。不僅僅是我，村裡所有的大人小孩都是這樣，沒一個人不喜它。

為什麼小時候的我，那麼讨厭烏鴉，讨厭到根本不需要思考，完全變成了本能的條件反射？現在想想，自然是因為自己不自覺沉浸其中的鄉村文化。在這種文化中，烏鴉是不祥的象征：黑色的羽毛，毫無美感的聲音，吃腐肉的重口味。當烏鴉發出叫聲時，人們就會認為，這是在發出兇兆。誰願聽到兇兆呢？就像河南鄉諺所講：“貓頭鷹叫宅子，不死大人死孩子。”所以，烏鴉和貓頭鷹都被鄉民視為預兆不祥的鳥。在這樣的文化浸染中，作為孩子的我，怎麼可能不深信？這種信直到現在依然無法擺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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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鄉村常見的鳥兒，可為什麼小時候的我，卻那麼喜鵲，喜歡到根本不需要思考，完全變成了本能的條件反射？現在想想，自然是也因為自己不自覺沉浸其中的鄉村文化。在這種文化中，喜鵲是吉祥的象征：藍白相間到孤度優美的羽毛，清脆悅耳的聲音，吃谷物昆蟲的小清新口味。當喜鵲發出叫聲時，人們就會認為，這是在發出吉兆。誰不願聽吉祥話？就像河南鄉諺所講：“喜鵲叫，喜來到。”

鄉民們甚至相信，每一個時辰的喜鵲叫，都有不同的吉兆。比如，子時喜鵲叫，主有遠親，人至大吉；醜時喜鵲鳴叫，主有大喜，慶事大吉；寅時喜鵲鳴叫，主有訟詞，之事小吉；卯時喜鵲鳴叫，主有财喜，酒食大吉；辰時喜鵲鳴叫，主有行人，回家大吉；巳時喜鵲鳴叫，主有喜事，臨門大吉；午時喜鵲鳴叫，主有疾病，宜求神佑；未時喜鵲鳴叫，主失六畜，不見事兇；申時喜鵲鳴叫，主有吉兆，之事大吉；酉時喜鵲鳴叫，主被劫失，意不安事；戌時喜鵲鳴叫，主有财帛，亨通事吉；亥時喜鵲鳴叫，主有口舌，争鬧之事。

所以，喜鵲都被鄉民視為吉祥鳥，自古有畫鵲兆喜的風俗，像喜鵲登枝這種圖案，總會出現在各種寓意美好的生活場景中，經典的便是“鵲登梅枝報喜圖”。在這樣的文化浸染中，作為孩子的我，怎麼可能不深信？這種信直到現在同樣無法擺脫。

随着年齡的增長、見識的增多、思想的增進，我慢慢知道所謂烏鴉象征兇兆，而喜鵲象征吉兆，隻不過是民間的迷信，鳥兒終歸是鳥兒，既不是天庭使者，能預言喜；也不是地獄來客，能預言兇。它們隻是由着本性，發出真實的聲音，或為找伴，或為尋侶，或激動于美食，或懊喪于無食，誰也不是先知。大自然之所以美好，就是既能聽到烏鴉的“哇哇”叫，又能聽到喜鵲的“喳喳”叫，而不是隻能聽到似美妙實自欺的鳥叫。如果人們真信了鳥叫，或隻信鳥叫，特别是隻信喜鵲叫，人又該多麼“鳥”呢？

實際上，在民間傳說中，烏鴉也并沒那麼壞，它還是中國人所信仰的“孝”之代表，更是中國人所崇拜的太陽之象征。這就是自古流傳的“烏鴉反哺，羔羊跪乳”。“烏鴉反哺”比喻奉養長輩的孝心，它出自《本草綱目·禽部》載：“慈烏：此鳥初生，母哺六十日，長則反哺六十日。”在中國和古埃及的神話傳說中，三隻腳的烏鴉都是太陽的象征。“三足烏”亦稱赤烏，其形象是一隻黑烏鴉蹲居在金光閃爍的紅日中央，因而常稱為“金烏”，是漢族神話中太陽之靈，古代人們就把“金烏”作為太陽的别名。

可古人為什麼要用三隻腳的烏鴉，而不是用三隻腳的喜鵲象征太陽呢？難道古人更懂得烏鴉的叫聲不是兆兇，而更是對兇的預警？畢竟，自然界的烏鴉因為喜食腐肉，對死亡的氣味更敏感。喜鵲則因為喜食谷物昆蟲，對生命的味道更歡喜。假如真是這樣，恐怕人們更該左耳朵聽烏鴉叫，右耳朵聽喜鵲叫。這樣，在生與之間，吉與兇之間，便更能保持清醒，居安思危。要知道，隻有向死，才能向生；隻有敬畏黑暗，才能創造光明。古人之所以用烏鴉象征太陽，其深意可能正在于此吧。這真是：古人不自欺，今人愛欺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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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曹保印，著名品牌傳播與危機處理專家，中國科技新聞學會大數據與科技傳播專委會副秘書長，北京智信文化産業研究院院長、中食品牌研究院（CFBI）院長、即刻國際董事長。曾任《新京報》首席評論員、傳媒研究院院長，CCTV、CETV、BTV、CRI、CNR等50多家權威媒體時事評論員，著有《全球化生存》《中國社會建設》《總有一條路：新京報十年傳奇》等60餘部作品，并被翻譯成英文、法文、西班牙文等10多種國際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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