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四面環山，山上到處都是棗樹。

棗樹在春季萌芽，芽兒黃黃的，卷着，與茶葉的芽尖非常類似。等芽兒被風吹開了，太陽照着，表面泛着一層油光。

牛兒不怕紮嘴巴，從棗樹叢裡經過，看見舒展開來的葉子張嘴就啃。由于長着刺，有預防作用，因而，常見人們用砍來的棗樹圍地畔子。哪怕人們年年砍，山坡上的棗樹還是那麼多。

夏季是棗樹的開花期，那花兒小小的，黃黃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桂花。棗花雖小，卻很香。那香沒有甜味兒，聞起來有股木頭的清香。

剛從花裡出來的棗子，深綠色，吃起來又苦又澀。我就是再餓，也絕不摘來吃，頂多揪幾顆當石子玩玩。

後院的菜地邊上也有幾棵酸棗樹，那棗子長大了也就比黃豆大一點，橢圓形。由于常年被大樹罩着，營養不良，即便成熟了，也是薄薄一層果肉。棗核就占了整整三分之二，吃起來酸溜溜，幹巴巴的，一不小心還會磕到牙齒。

那幾棵酸棗樹終究是活不長的，周圍的核桃樹，桃樹，貝母，竹子，以及像潮汐席卷過去的藤蔓，一個個虎頭虎腦的，枝繁葉茂，盤根錯節。下一點雨都被它們搶去了，土壤裡的養料輪到它估計也所剩無幾。

不幾年，那幾棵棗樹果然枯死了。細瘦的身子骨仍然避免不了人家的欺辱，那些藤蔓纏着它，準備往更高的地方去。長腿花蜘蛛也不放過它，在上面織了一層乳白色的天羅地網，準備用來捕殺飛蛾。

我家房後有一座小山包，樹木高大繁茂。山包左側有一塊地，那塊地俗稱“棗園”。說是棗園，地邊上也就那麼一棵棗樹。那是一棵大棗樹，兩個拇指粗細。差不多四、五米高吧，與旁邊大腿粗的槐樹相比，它自然渺小得可憐。

不過就長了一棵棗樹，怎麼能叫棗園呢？能稱之為“棗園”的，至少也得長幾十棵棗樹呀。或許是覺得無關緊要吧，反正我從未問過父親關于棗園的事情。我想，也許是，那裡曾經有很多棗樹，因此才那麼稱呼。

那棵棗樹每年都開花，每年都結棗。讓人感到納悶的是，開了一樹的棗花，最後就結了那麼一兩顆棗子。雖然結的少，可結的棗子卻非常大，因而倒成了稀罕物。

那塊地邊上有條小路一直通往後面的山坡，放牛娃放牛，村裡人種地，都會打那經過。路在高處，地在低處，棗樹周圍又沒草木遮掩，因而它就像個無處藏身的女人，很容易被人看見。尤其等結了棗子就越發明顯了，兩、三顆大棗活像個牛鈴挂在枝頭，先不說大人，饞嘴的放牛娃看見它都想吃。

物以稀為貴啊！為了好好看管那幾顆棗子，父親就用藤蘿把棗樹綁在槐樹上。他這麼做雖然也避免不了被攀折的可能，但至少是一種警告。放牛娃看到棗樹被綁着，自然就會明白那是人家細心看護的果子，摘不得。

那幾顆棗子果然沒有辜負父親的一片赤心，到了初秋，已然有核桃大小了。白胖白胖的，山上的野棗已然沒法跟它相比。如若那大棗和野棗呆在一塊，俨然就像蜂王與小蜜蜂。一個是統治者，高大威猛，一個是被統治者，瘦小畏縮。

不管大棗還是小棗，成熟期倒是一樣。盛夏，瓜果都在迅猛生長，而夏末秋初，它們差不多已經熟了。成熟了的棗子脆而甜，口感自不必說。然而，放牛娃等不及了，漫長的暑假給他們創造了到處亂竄的好機會。他們不會因為天熱乖乖在屋裡坐着，他們把自制的彈弓裝在褲兜裡，一會上東山一會爬西山。蟲魚鳥獸都成了他們的玩耍對象，他們尤其喜歡捉松鼠，逮麻雀。跑累了跑餓了，就用泛白的野棗充饑。

滿山遍野的棗子晶瑩剔透，好比寶石壓彎了枝頭。放眼望去，大山也變得珠光寶氣了。

放牛娃瞅着碩果累累的棗樹，高興的同時也會暗暗發愁。果然是物以稀為貴啊！多了，他們就不稀罕了。他們在棗樹叢裡穿梭着，随手摘一顆丢進嘴裡，咬一半吐出去，再摘一顆丢進嘴裡咬一半吐出去……。那麼好吃的棗子，就是我家那棵寶貝棗樹結的大棗都沒有它們好吃。放牛娃才不管那麼多，就是因為太多了！才不被珍惜啊。

院裡的大伯經常上山采藥，他稀罕那些棗子。每次摘了裝在布袋裡帶回來，少不了給我吃。想必，他若看見放牛娃的行徑一定會痛心的。

是啊！多頑強的酸棗樹啊！沒人給它施肥澆水，沒人給它捉蟲除草，更沒人給它修剪枝丫。它在缺乏關愛的環境裡靠天施舍生存，那怕長得又低又矮，又瘦又細，也會很努力的結出一樹棗子。它，真是太可愛了！

每年端午，家家戶戶都要包粽子，可我從未見過村民以酸棗做輔料。或許，他們是嫌山上的野棗太小了，又或許，是沒有用棗子包粽子的習慣。

沒有人把棗子摘回家曬幹，再用它熬粥。也沒有人用棗子捂醋，抑或是摘來帶到集市上賣錢。

深秋，那麼多的棗子被冷落了。一臉委屈的耷拉着腦袋，任憑昆蟲鳥獸肆意糟蹋。到了冬季，棗樹下便落了一層的棗子。幹了的，縮水嚴重，越發顯得不起眼了。能過了冬還挂在樹上的，絕對不是人間凡品。不知是被雨雪浸潤了，還是本身就不易老去，反正看上去還是那麼圓圓的，鼓鼓的，墜在枝丫上，像極了風塵女子耳朵上的瑪瑙，高貴，卻也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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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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