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

【北宋】歐陽修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美學評分】

總體評分：86.07分

作品影響：10.00

合于章律：19.00

工于意境：25.90

臻于情感：31.17

推薦指數：★★★☆

【美學詳解】

作品影響：

本阙入選《宋詞三百首》（上疆村民版）第二十九首。其“庭院深深深幾許”，連疊三個“深”字，頗為知名，并深受李清照喜愛。

合于章律：【绮】【巧】【韻】

绮：本詞的言語绮美，不僅遣詞煉字，非常用心，各種修飾，也很出彩。如“雨橫風狂”之“橫”字，直接把風雨的肆虐，寫得非常傳神，并且“淚眼問花”一句，拟人的手法，非常出彩，自古以來，都得到很多人的盛贊。

巧：庭院深深深幾許，連續三個“深”字，疊在一起，非常地巧妙。古典詩詞，常有嚴苛的格律要求，并且語義也要自然，所以疊字在語義和格律之間達成平衡甚至出彩的效果，是非常困難和稀少的。本詞深深深，不僅格律通常，而且語義也很完美，詩書巧妙難得。

筆者讀詞，在疊字上，有印象的，估計也隻有三句詞而已：除了本阙之外，還有李清照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一口氣，連疊七個字；再如朱淑真的《減字木蘭花》：“獨行獨坐，獨倡獨酬還獨卧”，“獨”字，連續出現五次。

韻：本詞結尾“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寫情極為巧妙，并且有飛花的感覺。這一點，自古以來，都被人盛贊，在下文中，我們還将讨論這句話的美感。不過筆者感覺，這裡的飛花，不是浪漫感覺的飛花，而是雨橫風狂的催花。

工于意境：【幽】【雅】【繁】

幽：本詞場景，庭院深深，取景于深院之中。并且，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一句，可知庭院之深，從“樓高不見章台路”一句，可知庭院樓閣之高。整首詞的場景，有幽深的美感。

雅：從深院、簾幕、還有秋千等意象看，這首詞的環境是比較雅緻，甚至富貴的。本詞作者存有争議，但是不管是馮延巳，還是歐陽修，都是官居宰輔。這首詞，也極像宰相的庭院，有雅緻的美感。

繁： 本詞意境繁密，庭院深深、楊柳成行、簾幕重重、而且亂紅随風飛舞，富有動态，讓人目不暇接。

臻于情感：【閑】【郁】

閑： 本詞應屬閑情之作。詞中雖有“淚眼問花”的字眼表達悲傷之情，但是這種悲傷，更像是文學的修飾和遊戲，縱觀全篇，本詞頗有《花間集》的感覺，即詞中傷心女子，隻是詞人閑暇之餘，填詞做賦塑造的文學形象而已。

郁：本詞“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一句，像是有點言外之意。詞中女子，處于庭院深處，而章台路上，卻有人雕鞍遊冶。這種感覺像不像在暗示：詞人作為宰相，卻被皇帝冷藏，而得志悭吝，在朝堂之上，春風蕩漾。如此的話，本詞或有寄托，表達了詞人郁悶之情，而深院之中的女子，淚眼問花花不語，其實是詞人自身的寫照。

人本美學總評：

本詞開篇驚豔，三個“深”字，巧妙之辭，自古得到諸多贊譽，此外通篇言語绮美，結尾亂紅飛花一句，意韻無窮，流傳甚廣。意境方面，詞境幽雅，意象繁密，富有動感之美。詞人閑暇之作，塑造一位淚眼問花的女子，仿佛也寄托了自己郁悶傷春的心情。

【名家觀點參考】

1、李清照評：歐陽公作《蝶戀花》，有“庭院深深深幾許”之句，予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阕，其聲蓋即舊《臨江仙》也。

筆者思考：李清照以“庭院深深深幾許”填過兩首詞，并且直言對這首詞的喜歡。要知道，在《詞評》一文裡，李清照基本把北宋名家都批評了一遍，所以能得到李清照的喜歡，歐陽公詞作，确實有其魅力。

2、王國維《人間詞話》評：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有我之境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傑之士能自樹立耳。

筆者思考：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提出以“境界”為核心的相關美學體系。筆者雖然讀過《人間詞話》很多遍，但也不敢說能完全理解或非常理解。此處，王國維先生說“淚眼”一句，是有我之境，筆者的理解是，本句中，作者雖寫客觀的事務，但卻帶有非常明顯的主觀情感和情緒，即為有我之境。

3、俞陛雲《唐五代兩宋詞選釋》評：此詞簾深樓迥、及“亂紅飛過”等句，殆有寄托，不僅送春也。

筆者思考：“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這句話，确實像是有所寄托。不管是馮延巳、還是歐陽修，他們的詞裡，都出現過含沙射影、指桑說槐的情況。畢竟宰相說話，都很有官場的藝術。如馮延巳《南鄉子》詞：“薄幸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如歐陽修《蝶戀花》詞：“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钏”。

4、陳廷焯《雲韶集》評：連用三“深”字，妙甚。偏是樓高不見，試想千古有情人讀至結處，無不淚下。絕世至文。

筆者思考：本詞三個“深”字，确實很妙，但“無不淚下。絕世至文”，筆者覺得有些過譽了。這首詞的情感共情力，感覺一般，因為并沒有特别真的感覺，也不像是特别悲傷。

5、唐圭璋《唐宋詞簡釋》評：此首寫閨情，層深而渾成。首三句，但寫一華麗之深院，而人之矜貴可知。“玉勒”兩句，寫行人遊冶不歸，一則深院凝愁，一則章台馳騁，兩句射照，哀樂畢見。換頭，因風雨交加，更起傷春懷人之情。“淚眼”兩句，毛稚黃釋之曰：“因‘花’而有‘淚’，此一層意也。因‘淚’而‘問花’，此一層意也。‘花’竟‘不語’，此一層意也。不但‘不語’，且又‘亂’落‘飛過秋千’，此一層意也。人愈傷心，‘花’愈惱人，語愈淺而意愈入，又絕無刻畫費力之迹，謂非層深而渾成耶。”觀毛氏此言，可悟其妙。

筆者思考：毛稚黃先生，對“淚眼”一句的解讀，值得參考。

6、沈際飛《草堂詩餘正集》評：末句參之“點點飛紅雨”句，一若關情，一若不關情，而情思舉蕩漾無邊。

筆者思考：一若關情，一若不關情，而情思舉蕩漾無邊。用這句話想象“亂紅飛過秋千去”，确實有情思蕩漾的感覺，亂紅究竟懂不懂人，突然更耐尋味了。“點點飛紅雨”一句，好像是元朝薛昂夫之詞，此處或有誤。

7、茅暎《詞的》評：凄如送别。

筆者思考：筆者認為本詞沒有凄涼的感覺。

8、黃蘇《蓼園詞選》評：首阕因楊柳煙多，若簾幕之重重者，庭院之深以此，即下句章台不見，亦以此。總以見柳絮之迷人，加之雨橫風狂，即拟閉門，而春已去矣。不見亂紅之盡飛乎？語意如此，通首诋斥，看來必有所指。第詞旨濃麗，即不明所指，自是一首好詞。

筆者思考：筆者分析詩詞，會從三個角度重點分析，首先是章律，注重文學、修飾、音律方面的美感；其次是意境，注重想象力、造境的美感；最後是情感，情感的真善美、感染力及哲學升華等。本詞章律很出色，但是意境和情感，還算不上上乘之作。是一首好詞，但還算不上絕佳。筆者的評分體系中，90分以上的詞，都算出彩之作，當然，這種評分，也隻是筆者個人觀點，僅供參考。

【詩詞疑問】

1、本詞作者存疑，一說是歐陽修，一說是馮延巳。

據說，此詞在歐陽修的《六一詞》和馮延巳的《陽春集》裡都有收錄，詞牌名分别為《蝶戀花》和《鵲踏枝》。本來《鵲踏枝》詞牌，自晏殊後，被改為《蝶戀花》，但是此詞，詞牌也有争議，所以難以用詞牌界定作者了。通常認可歐陽修為作者的，是李清照的《臨江仙》詞序“歐陽公作《蝶戀花》…”，而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認為本詞是馮延巳作品。

筆者在此采用歐陽修一說。原因有二：李清照是南宋詞人，距離歐陽修時間很近，更有參考性。其二：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是宋朝金石大家，一生金玉書畫，收藏無數，所以，李清照的見識，應該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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