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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的靈魂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30 05:40:56

青未了的靈魂?,接下來我們就來聊聊關于青未了的靈魂?以下内容大家不妨參考一二希望能幫到您!

青未了的靈魂(青未了底片上的泰山)1

青未了的靈魂

底片上的泰山

我知道,我的電話必須是暢通的。

如果有其他人打電話給我,我會非常誠摯地告訴對方,我在等一個很重要的電話,并且在第一時間很有禮貌地挂斷電話。我知道,你可能随時把電話打過來,或者你已經打過很多次了,卻始終沒有接通。

從我懷着忐忑的心情給你寫下第一封書信的那時起,到現在,已經有很多個年頭了。事情總是這樣,我每一次都是專注而深情地給你寫信,就像在講故事:某一個風起的日子,在路的轉角,一片潔白的茉莉花瓣飄落在我的頭上,随即順着發絲滑落到地面。某一個細雨的黃昏,一輛出租車在馬路上等着我,一架飛機在飛機場上等着我。某一次旅行,我剛剛放下行李,還沒有脫下外套,就看到了窗前有一株你喜歡的合歡樹。某一首歌,最後一個音符停止的時候,我還坐在夜色裡,望着窗外的寂靜,想着自己的心事。終于,我在一個毫無征兆的日子裡,來到了離你隻有兩百多公裡的菏澤,也是離泰山隻有兩百多公裡的菏澤。

是的,你就住在泰山腳下。

我不記得,我們的相識是源于你對北方冰雪的向往,還是我對泰山的情有獨鐘?我也不知道,泰山和冰城,這兩個名詞,哪一個更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把完全不相幹的兩個人聯系在一起?我知道的是,當一座山,從我的視野向雲裡消失,而雲影又在我的視野之外,在山的視野之外,一個熟悉的名字就出現了——泰山。這是一張你在日觀峰上拍攝的照片,你把它郵寄給我,你說,這是你覺得最滿意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我一直想要去的泰山。

對于我來說,泰山是一座神奇的山,一座屹立在照片上的山,一座存活在文字裡的山,一座反複出現在你書信裡的山,一座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山,一座我想要撫摸的山。你說,你撫摸過。你說,泰山上的每一級台階,每一塊石頭,每一陣風,每一朵雲,甚至是每一處山泉和山泉邊的小草,你都曾經溫柔地撫摸過它們,它們都是你的朋友,你們一起迎接來自五湖四海的遊客,也時常感受着彼此的喜悅與哀愁。

你說,泰山腳下有一座櫻桃園,每到春天,漫山遍野的櫻桃樹上結滿了紅紅的果子,讓來到這裡的人們,心情如天空一樣明亮。這時候,擡起頭,望着近在咫尺的泰山,仿佛能看到手持香火的曆代帝王,神情專注,在祈求江山安定興隆的同時,也同樣心系着百姓的平安喜樂。如今,曆代帝王早已遠在時間的另一邊,現代人登山多為看景,看紅日初升的壯觀時刻,也看腳底下被雲霧彌漫的那些像骰子塊似的山峰。

你說,如果來到泰山,一定要品嘗一下這裡的煎餅,香軟可口,營養豐富,它的獨到之處就是得益于泰山水的滋養。你說,泰山有三美,以水為先,不但泡茶清香可口,生喝沒有異味,燒水壺上也不會結水垢,隻有用泰山的水孕育出的五谷雜糧,制作的煎餅,才是聞名于世的泰山煎餅,才具有了泰山的風骨和氣韻。

這時候,我的腦海裡忽然閃現出了泰山挑夫的背影,那壓彎了扁擔的擔子裡,一定裝着泰山的煎餅吧?那麼,在山頂上吃煎餅又是一種什麼感受呢?香軟可口的煎餅裡是否已然有了空曠的味道呢?那麼,我想到“空曠”一詞時,人就如同鳥兒一般,即使沒有翅膀,也可以在峰巒疊嶂中飛行了嗎?鳥兒們三五成群地被泰山擁在自己的懷抱裡,所以,它們也把泰山安放在自己的心間了吧?就像這些泰山挑夫,每天往來于山裡,他們知道自己有手而不能飛,有眼睛而不能同時眺看八方的風景,人在石階上爬行,心卻早已融入到山裡的每一條溪流,每一聲鳥鳴。泰山,就是他們自己。

你說,泰山始終站立在那裡,傾聽着人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你說,泰山是人類的始祖,盤古雖然已經成為神話,但是他的思想還在,他的氣息還在,這山上的樹木生長着他的頭發,這山上的風就是他在呼吸,這山頂絕美的日出就是他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在注視這簡單而美好的世界。山,就是人的經曆,人的證明。泰山靜靜地屹立在這裡,為了讓人類的經曆也複雜一點,讓人看清自己,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去體會一個含辛茹苦的過程。然後,在某一個清晨或是黃昏,當泰山真的出現在眼前時,它已經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岱宗,而是你可以促膝談心的朋友了。

你說,在泰山腳下生活了這麼多年,近來發現,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去泰山運水的行列。他們帶着各種形狀的裝水器具,或肩挑,或手提,或背包,從山腳下或半山腰裝上甘甜的泉水運回家。慢慢地,運水的隊伍成為了泰山一道别緻的風景,許多路過這裡的人最後也成了運水的人,他們的身影在泰山的陽光之下,充滿了節奏感的過往。

你說,泰山是仁愛的。你說,泰山是禅意的。你說,第一次登泰山并不算什麼,但也并不因此而不算什麼。你說,一個人與山水的緣分,就是一種會意。山水的清新,行走的鍛煉,喚醒我們去思考生命呈現的那一瞬間,一座山,一片水,加上一個“我”,才有了此時此刻這樣的一個自己。

你說。我聽。

杜甫是真的看見了泰山的,他一個人看,由遠及近去看,從山腳下爬到半山腰去看。看到了泰山山脈的綿延遼闊,他說,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看到了泰山的雄峻磅礴,他說,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這時,他仔細遠望,見群峰雲生,仿佛有歸鳥入谷,他說,蕩胸生曾雲,決眦入歸鳥。他想象自己将來登到山頂所能見到的景象時,他說,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杜甫看到了泰山的神奇秀麗,也看到了自己的遠大抱負和崇高理想。就在那一刻,他看懂了泰山,也看懂了自己。所以,泰山依舊是泰山,而他已然開始走向偉大。

李白也是看見了泰山的,他看到的是一個神話傳說的泰山,是一個可以在詩中幻化出亦真亦幻仙境的泰山。他登上了泰山,看到了泰山更廣闊、更深邃、更完美的神妙之處,也讓我們看到了他的人生理想和人格向往。也許是泰山感受到了李白多年來的躊躇滿志,于是在四月登泰山之後的那個秋天,他突然奉诏入京,有了可以一展抱負的機會。所以,泰山不隻是泰山,它可以是神話,也可以是現實。

“而泰山模糊得如同我第一位友人的靈魂”,這是美國詩人龐德《比薩詩章》裡的詩句,讀到它,我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位朋友,他是個在火車道邊長大的孩子。他說,他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坐火車旅行的,隻是覺得自己是被遠方抛棄的人,所以一直想追上去看看,可是一到了目的地,卻又發現,故鄉已經成為了另一個遠方。他說,有一年夏天,他乘坐的火車路過泰安,看見了泰山的頭和肩膀,不免驟然一驚,後來連上半身和下半身也看見了,整個車廂裡的人似乎都在一瞬間變得肅穆起來,他覺得那是對大自然的敬畏,神一般的敬畏。可火車隻是歎了一口氣就駛過了泰山,泰安站也重新成為了一個遙遠的地點,而泰山依然是杜甫的泰山,依然是李白的泰山,以至于後來有十幾次機會路過泰山腳下,他都因為泰山太深奧,太空靈,而不敢去打擾它天啟般的沉思。

想到這些的時候,忽然發覺我已經記不起他的樣貌了,但是卻可以清晰記得他向我描述過的泰山,比如杜甫的《望嶽》,比如李白的《遊泰山》。是的,泰山就是這樣的一種存在,它可以是人們出發的借口,也可以是人們歸來的理由。它可以被深埋在記憶中,任憑時間的敲打,也可以漫遊在時間之外,随便人們寫寫畫畫,哪怕黎明的光線早已被夜晚塗改過。

孔子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孔子說的“仁者樂山”的“山”,指的就是泰山。我把這個想法和别人說起時,大多數人都是一笑了之,偶爾有幾個朋友照顧到我的情緒,會默默地看着我點頭,卻不多說一個字。後來,有幸讀到詩人車前子很多年前的一篇散文,裡面也有和我一樣的想法,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他說,泰山在他見過的山中,肅穆莊嚴,天性一副仁相,用人的臉相來形容它,不是尖嘴猴腮,不是瓜子臉,不是鵝蛋臉,像是國字臉。他說,澳大利亞最有影響的現代派畫家伊安▪費爾韋瑟,在一九三三年,從上海去往北平的途中路過泰山時,靈感突發地下了車,在泰山得到了天賜神示,于二十八年後終于完成了他的傑作《寺廟》。這幅畫尤為難得的是,畫家表現了在西方當代繪畫中極為罕見的深奧與空靈的甯靜,喚起的是精神生活内在的清靜與和諧。

我忽然想,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再倒流,那麼,在費爾韋瑟登上泰山的那一天,在山腳下他會不會已經遇上了孔子?然後兩個人因了泰山的緣故,摒棄了國籍和理念上的分歧,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泰山,就來到了半山腰?這時候,那個想象着登上山頂就可以一覽泰山盛景的杜甫,正在專注地吟誦着《望嶽》,聲音吸引了剛剛到來的兩個人,一聲贊歎之後,三個人相視一笑,随即結伴繼續向上攀登?當他們經過了一段最險要的山路,終于來到了山頂,眼前豁然開朗的一瞬間,李白的身影已然等在那裡了?

是的,所有關于泰山的故事裡一直不缺少這樣的人,也許是他,也許是我,更有可能是你。時間隻有通過故事被銘記,泰山,也不例外。這座屹立在時光交錯中的泰山,它的衆說紛纭的故事中,讓人無法分清哪個是現實的場景,哪個又是夢幻般的假設。如艾略特所言:現在的時間和過去的時間,也許都存在于未來的時間。

而最令人驚心的是,流逝的不是時間,也不是泰山,而是我們。

很多年了,我所有關于你的想象都具有一座山的形狀。無論走到哪裡,我都會把你郵寄給我的那些泰山的照片随身攜帶,總覺得被你安放在照片上的那些隐秘花朵,早已成為了一種時間的禁忌,在那裡,分分秒秒都重疊着内心的遠方,一個你所在的遠方。

你說,遠方除了遙遠,也許什麼都沒有。我看未必。于是,我開始了旅行。相對于喧嚣的白天,我更願意夜晚出發,在車輪與鐵軌的摩擦聲中,我能感覺到世界在半夢半醒地晃動,或者夜色用一匹黑色的綢緞,充當着我座位旁邊的那塊小小的遮陽闆。很多時候,我認為我乘坐的火車或者飛機應該是一位男性,它帶着茂盛的荷爾蒙氣息從粗粝的北方出發,到達吳侬軟語的江南以後,就變得感性而溫柔起來。那麼,如果目的地是泰山,它又會是什麼樣子呢?多年以後,當我真的要一步一步走向泰山走向你的時候,是不是隻是為了那一句久違的“你好”呢?這些,我說不清楚。

我同樣說不清楚的還有你。如果沒有你郵寄給我的那些書信和那些泰山的照片,我真的有點懷疑那個生活在泰山腳下的你,是不是我虛構出來的,隻是我對泰山的一場幻覺和向往。你說,在想象的空間裡,遠方是被賦予了個人認知的遠方。所以,多年以前,年少懵懂的我才會在信裡問你,遠方到底長什麼模樣?你很久才回信給我,除了你拍攝的幾張泰山的照片以外,竟然沒有一個字。也是從那幾張照片開始,我好像明白了,遠方真的不應該像中央大街或是太陽島這麼近,不應該隻是走上半小時或是一小時就能夠到達的地方。比如泰山,比如你。

當我在心裡用傳統的方法來計算我和你之間的距離時,看見的是一座山的高度,縱覽東部沿海區域,它的确居高臨下,超拔于魯中南群山之上,仿佛茫茫廣野上的“東天一柱”。它昂首挺胸,神态安然,偶爾也會有沮喪的瞬間,一會兒被雲朵遮住了臉龐,一會兒又被接踵而至的遊客驚擾了清夢。你說,遠方用旅行僞裝了一生一次的舊地址。而我更願意相信,遠方就是時光的慢意象,它似乎更适合用來設置懸念,在離散文一米遠或是詩歌三米遠的地方,有多少回憶,就有多少個你在等着與我重逢。

一個人,如果隻是存在于書信裡,他就不會忙碌于冒險和日常生活,他可以是散步的樹林,是燈光的顔色,是東西的聲音,是一個街角,是很多個男人或是一個女人,甚至是故事的一角。這個世界上,在某個角落正在發生着的一個故事。

一座山,如果隻是存在于照片中,它就不僅僅隻是一座山,它可以是一種記憶,甚至它也不僅僅是一種記憶,它可以是一種旅行的情感,是心靈的腳步,是潮濕的靈魂,是許多盞燈熄滅了又有許多盞燈亮起來,是遠遠沒有結束的閱讀和體驗。

現在,我來到了這裡,來到了離你隻有兩百多公裡的菏澤,也是離泰山隻有兩百多公裡的菏澤。我知道,我的電話必須是暢通的。

作者簡介:

闫語,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中青年高級研讨班學員,首屆蕭紅青年文學獎得主,散文集《你自己就是每個人》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現居哈爾濱。

壹點号闫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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